白子慕踮脚洗干净了手,还把肥皂也从水里捞出来,放回原位。
白子慕一双眼睛原本就水汪汪的,含着泪,这会儿瞧见雷东川才敢哭出来:“哥哥!”
雷东川心疼坏了,过去仔细检查了一下,“没事吧,他打到你没有?哪摔着了……你鞋呢,鞋怎么少了一只啊?”
白子慕抽噎:“鞋,鞋跑掉了,哥哥,他拽我的脚。”
雷东川蹲下身看了看小孩的脚,脚腕抓红了一块,小袜子半掉不掉的,上面都是泥水,而穿鞋的那只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没吭声,给白子慕尽量拍干净了身上的泥土,又脱了自己一只鞋,把他只穿小袜子的脚放进去。
白子慕躲了下,扶着他肩膀打了个哭嗝儿,“哥哥,脏。”
“不脏,你先穿我的,回家给你换。”
白子慕穿着一大一小两只鞋,对他道:“哥哥,爷爷帮我。”
一旁的老头坐在小木凳上斜眼瞧他们,听见小孩这么说,立刻就移开视线,装作在喝水的样子,茶水太烫,一口下去差点吐出来。
老头硬憋着咽下去了,没被胡子遮挡的脸上涨得通红。
雷东川牵着白子慕的手过来跟他道谢,老头没听两句就不耐烦了,摆摆手道:“快回家去吧,给我这弄得一团糟,我得收拾好几天,烦死了!”
雷东川道:“爷爷,我明天放假,我来帮你收拾院子……”
老头瞪眼:“快拉倒吧,今天就给我闹得头疼,还来?以后都别来了!”
他话说得气呼呼的,声音又大,雷东川下意识护了一下白子慕,意外的,他发现小孩竟然没怎么害怕,竟然还笑了一下,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老头催着他们走,雷东川也担心弟弟伤着,牵着白子慕走了几步,小孩忽然挣脱他的手,跑回去抱了老人一下:“爷爷再见~”
老头反应比刚才被热茶烫着还大,张开手也不敢推他,也不敢去碰,瞪着那个小卷毛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快走,快走!”
雷东川等一出大门,就蹲下身道:“小碗儿,上来,哥背你回家。”
白子慕趴在他背上,问道:“哥哥,我不用走路,你把鞋穿上吧。”
雷东川摇摇头:“不用,你穿着。”
他固执地让弟弟穿着那只不合脚的鞋,哪怕路上掉了一次,也捡起来给白子慕穿回去,自己光着一只脚走回去。
白子慕趴在他背上,小脸都贴在上面,“哥哥,那个爷爷很好,他帮我。”
“嗯,我知道。”
“爷爷的胡子这么长,他不让人碰,花生烤的也不好,糊了好多呀,没有奶奶烤的红枣好吃。”
白子慕在他身边十分安心,已经放松下来,可以说开心的事了。
雷东川一路很沉默。
雷家一直放着白子慕的小衣服,有些是董玉秀送过来的,有些则是雷妈妈平时瞧见有好看的小衣服,就给他买一两件,还有亲手打的小毛衣,和雷家三兄弟穿的是同款。
雷东川带他回去,一进门就碰到了雷奶奶,老太太正在院子里拿一个簸箩晒红枣,瞧见吓一跳,忙走过来问道:“这是什么啦?小碗儿,你这身上怎么弄成这样啊,东川哪,你鞋怎么就一只了呀!”
雷东川道:“小碗儿让人欺负了。”
雷奶奶心疼的够呛:“怎么就一天没看住,就出事儿了,咱家小碗这么乖还有人欺负,太坏了!谁家的啊,东川,你跟我说说,我去找他们家大人去!还有没有王法了!”
雷东川磨牙:“还能是谁,董天硕干的!”他把白子慕往前轻轻推了一下,“奶奶,您给小碗儿换身衣服,他裤脚湿了,袜子也不能穿了。”
白子慕被雷奶奶牵着手回房间换衣服,小孩走两步,扭头见雷东川没跟过来,站在那喊了一声哥哥。
雷东川本来想出去揍董天硕,但瞧着小孩没安全感的样子,还是没忍心走,跟过来道:“我在一边看着你,别怕。”
白子慕换了一身干净的小衣服,他手肘和膝盖上磕破了一点皮,雷奶奶担心发炎,给涂了一点红药水。
这个年代家里常备的外伤用药就两种,一个红药水,一个紫药水,两种差别不太大,红药水里面有酒精,涂抹在膝盖上之后小孩轻轻抖了一下,小朋友没吭声,一边看着的两个人心疼的够呛。
雷奶奶放轻了动作,问道:“乖宝,奶奶慢点,马上就好了啊,腿上还有哪里疼?”
白子慕摇摇头:“不疼了。”
雷奶奶更难受了:“怎么可能不疼呢,你跟奶奶说,别怕啊,他还打你哪儿啦?”
白子慕想了想,“他拿石头扔我,但没打到。”
雷东川正低头轻轻给他吹膝盖,听见脸都沉下来:“他拿石头了?”
白子慕点点头。
雷东川没吭声,心里又记了一笔。
小孩穿的挺厚,那一点伤是钻在碎砖墙里的时候蹭的,并不严重,但是涂抹上红药水之后显得“血淋淋”一片,再加上白子慕本来皮肤就白,脚腕上还有一块被抓的痕迹蜕变的青色,红一块、青一块的,看起来有点可怖。
雷妈妈回来之后,吓得差点送去卫生所看医生。
雷奶奶跟她解释了一下,她还是不放心,抱着去卫生所让医生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外伤才给带回来。
雷妈妈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路过董家,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直接过去拍了拍门:“吴金凤,你出来!”
董家今天格外热闹,院子里还有一伙人,杨家的老太太也领着俩孙女找上门来,让他们给个说法。
里面院子里嚷嚷的厉害,雷妈妈在外面拍了好几下门,里头的人才听见,给开了门。
雷妈妈以前是矿区女工篮球队的,站那就比吴金凤高出大半头,居高临下看着她怒道:“你怎么教育的孩子,以大欺小,你瞧瞧,都给我们打成什么样了!”她把怀里的小孩给她看,白子慕脚腕上缠了几圈纱布€€€€上面是雷妈妈硬让医生给涂抹的一点药粉,缠起来是怕药粉掉了,猛地一看显得很严重。
白子慕裤腿一直卷到膝盖那,上面擦伤的地方涂了大片的红药水,看起来十分严重。
“哎哟,这,这怎么摔的啊!”吴金凤看到吓一跳,天黑,院子里灯光很弱,她凑近一点刚想上手去摸,就被雷妈妈抱着小孩躲开了。
雷妈妈冷笑:“怎么摔的,问问你的好儿子董天硕!”
董天硕正在院子里挨批斗,杨家老太太可没那么好脾气,掐着腰不管是老的还是小的,把院子里的董家人骂了一遍:“……上梁不正下梁歪,就你们一大家子还养孩子呢,养一个都是祸害!出去打小孩,还打小女孩儿,你看看把我孙女辫子拽成什么样啦!”
吴金凤提高了声音,指着白子慕道:“董天硕,这也是你打的啊?”
董天硕一肚子话要说,“妈,就我一个人在外头打架了吗,我这一身脚印,全都是被那个雷€€€€”
白子慕忽然趴到雷妈妈肩膀上,说道:“雷妈妈,我想回家,明天还要去学校。”
董天硕:“……”
对啊,他明天还要去学校,要是今天晚上说了,明天雷东川可就不是收拾他一顿那么简单了。
吴金凤听着儿子忽然让人掐脖子一样后半句没声了,追了一句,董天硕支支吾吾,抬头去看白子慕,“我就跟他闹着玩儿的,追了没几步。”
“让我说你什么好!”吴金凤手指点了他脑袋几下,权当教训了,故意大嗓门骂了几句,“整天惹是生非,得亏是一家人,不然还得了?”
董天硕一句也不敢多讲。
吴金凤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嗓门挺大,一下都没打,想就这么糊弄过去。她看了董姥姥,对她道:“妈,我没文化,也不会说什么,天硕是您一手带大的,最听您的话,您说两句。”
董姥姥有些为难,但还是站了出来:“子慕伤的重不重?医药费我们这边出,都是亲戚,要不算了吧……”
白子慕歪头躲在大人怀里,他虽小,但也听得出姥姥在替表哥道歉。同样的事他经历了好几次,小到一个包子,一个煮鸡蛋,大到他被追受伤,每次都是“算了”,已经习惯了。
雷妈妈只当小孩白天受到惊吓,害怕了,心疼地哄了好一会。她也不好出手打一个孩子,教训了吴金凤一会,又扭头拧眉对董姥姥道:“姨,我知道您为难,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也不能老让大的欺负小的呀!子慕让的还不够吗,玉秀为什么搬出去,您心里明镜儿似的,我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今天这事,玉秀不方便来,我替她讲,没您这么偏心的。”
她说完,抱着白子慕出去了。
回去路上,白子慕轻轻捏了她的手一下。
雷妈妈问他:“怎么了,乖宝,哪儿疼?”
白子慕摇摇头,道:“雷妈妈,姥姥对我也很好。”
雷妈妈这会儿满心不平,愤愤道:“哪就对你好了,早点都只舍得给你买根油条。”
白子慕抱着她,歪头靠在她身上乖乖的说:“姥姥给我煮粥~”
“嗯?”
“我刚来的时候,妈妈不在家,都是姥姥给我煮粥喝。”
白子慕声音很小。
但是他都记得,一点小事也都记在心里。
雷妈妈觉得小朋友又乖又好,揉了揉他的小卷毛,亲了一口:“乖宝,刚才是我不对,我下回只冲你舅妈发脾气,不跟你姥姥大声说话了啊。你累不累?可以闭眼睡会,咱们一会就到家。”
“哎。”
董玉秀忙到深夜,第二天一早才过来知道了这件事,早饭都没吃,就找去了董家。
她就这一个孩子,是她全部的念想,平时大嫂贪点钱和东西她也不放在心里,惟独孩子,绝对不行。
董玉秀拎着那一袋糕点,放在了董家桌上。
董玉海刚从矿上轮休回来,听她说完,黑沉着一张脸把董天硕按住打了一顿屁股。吴金凤昨天一直拖着,虽也骂了儿子几句,到底她自己没舍得打,这会儿老公一出手,她也不敢拦着,还主动送上了鸡毛掸子,听着儿子在那哭爹喊娘的,也不敢劝上一句。
董玉秀冷着脸看着。
董姥姥起初没说话,但到底董天硕是她一手带大的,见儿子打的太厉害,还是心疼了,劝了两句。
董玉海不听,老太太就急的去找董玉秀:“玉秀,这,这……”
董玉秀道:“妈,您知道他拿石头扔子慕了吗?”
董姥姥吃了一惊,她并不知道,只以为是小孩子间的玩闹。
“妈,您疼天硕,我疼子慕,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试问没有任何一点对不起家里,我就子慕一个盼头了,他要是没了,我也活不下去。”董玉秀平淡说完,转身走了。
董家院子里,董玉海恼怒的声音隐约传出来,这个沉默的男人罕见的发火了,“……告诉吴金鹂,我不缺她这些东西,你也不要再收……一家人不得安宁!”
吴金凤委屈地低声辩解着什么,走得远了,已听不清楚。
董玉秀关店一周,一直在家陪着白子慕。
她给白子慕在学校里请了假,一直看着他膝盖上的伤结痂、掉落,才放心。
白子慕反过来安抚她:“妈妈,我没事了,其实不疼的。”
董玉秀抱着他,额头抵着轻声道:“可是妈妈吓坏了。”
白子慕轻轻顶了一下她的额头,笑了一声,像平时玩游戏那样,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哄她:“妈妈不怕,我跑的很快,而且雷哥哥和老爷爷都保护我。”他想了想,又补充道,“爷爷还烤了花生给我吃。”
董玉秀笑了一下,亲了亲他的小脸,“那等明天,妈妈陪你去谢谢那个老爷爷,好不好?”
“嗯!”
第二天,董玉秀准备了一份礼物,亲自提着上门拜谢。
住在凶宅的老头脾气古怪,要么对人不理,要么就凶神恶煞的,说话都不怎么客气。董玉秀碰到的是前者,在门前敲了一会,也不见有人出来,里头空荡荡的,像是不曾住过人。
董玉秀向里面张望一下,只看到一角漏出来的石刻雕像,像是未完成的狮子,轮廓未出,凶相毕现。地上一层厚厚的石粉,猛一看像是蒙了一层厚重尘土,给人一副多年未住的错觉。
董玉秀敲不开门,去问了周围邻居,也没几个认识的,她没有办法,只能把礼物从大门里递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