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导笑道:“算半个工程兵,我们那会负责勘探考察。”
杜明来了兴趣,想听他讲故事,向导想了一会,才开口道:“也没什么故事,说起来都是以前经历过的事儿,有一次我们车队跑到半路遇到暴风雪€€€€比咱们这回可大多了,现在刚入冬,算是温和的啦!那会汽油烧光了,吃的没有了,最后只能点燃了汽车轮胎取暖,烧到最后半个轮胎的时候,总算遇到了后面赶来的车队,这才脱险。”他叹了口气,道,“自从那回以后,我每回出发前,都会做好充分准备,东西准备双份儿才安心哪。”
杜明点头道:“是这么个道理,老大也让我准备两份来着。”
向导给他们倒了热茶,笑着道:“你们做事稳妥,我带路也放心。”
雷东川拿水杯接了,还没喝,忽然抬头去看不远处:“好像有什么声音。”
杜明侧耳听了一阵,道:“没有吧,听着像是风声€€€€”
“好像是有点声音,”向导站起来提了风灯,裹了大衣道:“我去看看,没准也是遇到风雪走不了的人。”
向导站在山坡上,提着风灯打了信号,夜色里,微弱灯光在雪中一闪一闪的,不是很清晰。
向导重复几次之后,忽然加快了频率,像是在为对方作指引。
而此时,杜明他们才清楚听到了汽车鸣笛声响,在山谷中沉闷响了两声,紧跟着那一队车缓缓行驶而来。
前面是七八辆越野车,都是改造加固过的车型,紧跟着后面接连驶入的是三辆东风卡车,后车厢改造过,专门拉汽油和物资。这个车队不但车辆气派,连队员也一个个都穿着厚实棉大衣,脚上是翻毛皮鞋,从乘坐的车子上下来的时候,有人说汉话,也有人喊着当地话,很快就找了避风的区域,搭建好了帐篷。
对方动作熟练,搭帐篷的时候,还有人提了一桶汽油送过来,算是向导为他们指路的酬谢。
向导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对方咧嘴笑了一声,摆摆手就要走。
“你是郎卡的人?”
放下汽油的男人愣了下,抬头去看,只看到一个裹了两层防寒服的“人”,别说是谁,就算男女一时也分辨不出,简直像个圆滚滚的棉球。
“棉球”站起来,眺望对面之后,转头问他:“郎卡也在车队里吗?哥,我们过去看看他。”
雷东川对他有求必应,立刻起身跟了过去。
“啊?”男人还未反应过来,见他们过去立刻道:“等一下,郎卡帐篷里有客人€€€€”
两边离着很近,不过几步路的距离,白子慕走近的时候,在风雪声里已经听到了郎卡的声音,帐篷里似乎还有温婉女声,在低声婉拒什么,听着略有些为难。
白子慕听着耳熟,眨眼工夫,忽然心跳快了几分,跑过去绕到帐篷门口,看见那道熟悉身影才喊道:“妈妈!”
董玉秀听到声音回头去看,她辨不清方向,视线错开门口位置,但激动地站起身:“子慕?是子慕吗?”
白子慕跑进来,挣脱开围巾,用牙齿咬着拽下手套,先扶住她,一边小声回应,一边试探着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声音有些颤抖:“妈妈,你眼睛怎么了?”
董玉秀握住他的手,安抚道:“没事,妈妈只是被雪晃了一下,休息一阵就好了。”
白子慕知道是雪盲症,松了口气,上前抱住她小声道:“妈妈对不起,我又让你担心了。”
董玉秀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指尖顺着轻抚下来,叹道:“你没事就好,不怪你,是妈妈没有照顾好你的心情,这些事,本来应该是由我来告诉你的。”
白子慕眼睫湿漉漉的,不知道是融化的雪还是什么,董玉秀看不到,但是她知道儿子要面子,偷偷挡着帮他擦干。
雷东川走在后面,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董玉秀和白子慕母子拥抱在一处,他们两个人没有察觉,但雷东川下意识抬头,视线刚好和不远处坐着的郎卡撞到一起。
郎卡轻轻挑眉,难得收起对他之前的敌意,大方道:“你们认识?请坐,喝杯茶慢慢聊。”
雷东川心里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他见过郎卡盛气凌人的模样,这么客气的,可还是头一回见。
董玉秀这次入藏也聘请了向导,她之前来过很多次,但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高原反应特别厉害,一连几天头疼难忍,吃饭难咽,走走停停,过了好几天才勉强走了一半路程。要不是遇到郎卡的车队,怕是还要在风雪中再耽搁许久。
白子慕想带她回自己那边,他有太多话想问,但当着郎卡的面不太方便讲。
郎卡像是没察觉到一般,倒了茶递给他们:“我队里有随行医生,小董眼睛不太好,还是留在这里方便一些。而且她的车子坏了,你们车队应该没有卡车可以拖走吧?”
白子慕听到他说,抬头去看董玉秀,看到她有些憔悴清减,一时心疼得不行。
母子连心,董玉秀虽然看不到,但也知道儿子在想什么,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脸,安抚道:“妈妈没事,见到你就好多了,你呢,第一次来这里,吃的还习惯吗?睡得好不好?”
白子慕脸颊贴在她手心:“我很好,妈妈你看,我还胖了一点。”
董玉秀摸索到他身上的棉服,笑道:“哪里胖了,衣服穿得多而已,像是一块小面包。”
白子慕被她逗笑了,眉宇间松开些许。
雷东川坐在一旁,抬眼去看郎卡,几乎是在察觉的同时,郎卡收敛起唇角的笑意,又恢复了平时的严肃模样。
董玉秀道:“子慕,妈妈这次出来车子遇到故障,多亏了郎卡先生帮忙,等下你要帮我谢谢他。”
白子慕还未说话,郎卡就打断道:“不用,本来就是顺路而已,而且我认识你儿子,他叫什么?”
白子慕:“……”
董玉秀有点糊涂,但还是温和道:“他叫白子慕,子慕,喊叔叔。”
白子慕道:“妈妈,我还是喊他先生吧,听说郎卡先生不喜欢认亲戚,这样规矩些。”
郎卡道:“无妨,我们接触这么久,也算是旧相识,你想怎么喊都可以。”
第235章 饮马城
郎卡对他们很客气,大概是顾虑到董玉秀,说话时还特意放轻了一些声音,他的声音夹在风雪声中听起来低沉。
董玉秀对声音敏感,认真听的时候脸上表情也露出一种全神贯注的样子。
大概是这样的表情,让郎卡很是受用,明显看出他态度越发温和。
郎卡道:“既然你们遇到了,那就不多打扰你们,我让人送你们回去。”
白子慕搀扶着董玉秀的胳膊,小心扶着她走,雷东川走在后面,他看到郎卡也站起身跟过来,有些疑惑道:“您也去?”
郎卡淡声道:“我去查看一下营地。”
雷东川注意到他的腿,郎卡向来不在意外界的眼光,今天竟然难得拄了拐杖,像是在努力走得稳一些。
到了帐篷外,两边人各自离开。
几分钟后,过来几个男人扛了两顶帐篷给送来,只说郎卡吩咐的,他们带的有多的帐篷,暂借给他们使用。
雷东川道:“我们这里也有……”
对方摇头拒绝收回,坚持道:“郎卡说,有女士在不方便,还请留下。”
帐篷送来,也只能留下。
这两顶帐篷比雷东川他们带的要大一些,也结实许多,撑好了之后把靠近里侧的那一顶帐篷留给董玉秀用。白子慕拿了两条毯子,抱着过去和董玉秀一同住,等过去之后才发现董玉秀也带了睡袋,御寒的物品足够,也不是多难捱。
夜里很黑,隐约能听到外面风雪呼啸声。
董玉秀略微翻身,就听到旁边白子慕伸了手过来找她的手,牵住了小声问:“妈妈,别怕。”
董玉秀握着他的手,低声笑了。
这是她以前安抚小孩儿的话,如今身边的小家伙长大了,说着一样的话来安慰她。
她躺在这里,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好像她们母子刚开始的那一段相依为命的时间,身边什么都没有,虽然很穷,条件也不好,但两个人的手总是牵在一处互相打气。
董玉秀和白子慕低声交谈,聊了最近的情况,得知白子慕要寻找的地方之后,董玉秀沉默了片刻。这些年能找的地方,她已经努力找过了,白子慕说的那个地方,她其实已经找过。
正是因为如此,她反而不敢接话。
怕有新希望,但也怕这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过了一阵,董玉秀轻声问道:“子慕,那个郎卡先生,他的喉咙受过伤吗?”
“应该没有,”白子慕仔细回想了一下又有些不太确定,“每次见的时候,他的衣领都很高,看不太清楚,妈妈怎么会这么问?”
“我听着他的声音有些奇怪,可能是我眼睛一直看不到东西,对声音太敏感了。”
白子慕握紧了她的手,无声安抚。
董玉秀笑道:“没事,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白子慕问她:“妈妈,我们进去之前,郎卡在跟你说什么?”
董玉秀想了一下,道:“哦,我之前想去银龙城找你们,郎卡说送我,但是需要绕远一点,想先带我去其他地方等办完事再一起过去。那会我正在跟他说,想风雪停了,修好车先走,他觉得不安全……”她一颗心都牵挂在儿子身上,不愿在路上耽误时间,因此有些为难。
白子慕没想到郎卡会这么好心,不管怎么说,这份情他领了。
董玉秀问他:“子慕,在这边一定很辛苦吧?”
白子慕摇头:“没有,但我不喜欢这里。”他翻身,抬手摸了一下董玉秀的眼角,闷声道:“妈妈你的眼角,是在这里伤到的对吗?”
“是妈妈自己不小心……”
“我以前小,但是记得很多事,妈妈每年都会离开家,去外面,我那个时候就想,要是快一点长大就好了,我们一起去找,或者我替你去找,这样你就不会受伤了。”
董玉秀笑了一声,安抚道:“已经过去好久了,妈妈已经好了。”
白子慕:“可是你还想他。”
“嗯,我很想他。”董玉秀没有否认,轻叹一声,握着他的手拢在一处为他取暖,低声问他:“子慕呢,你想不想爸爸?”
“不想。”
白子慕回答的干脆,董玉秀也不强迫他,过了一会,白子慕垂眼道:“偶尔会想起一点,但是太久了,我记得不多。”
家里的照片,他看过很多次,也想象过如果父亲还在他们身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董玉秀道:“子慕,我们找最后一次,以后谁也不要来冒险了,好不好?”
“妈妈,其实我可以……”
“不可以,妈妈已经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不能再冒险是去你。”董玉秀抱着他,像他还是一个小孩子一样给他温暖。“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妈妈想好了,在这边会陪着你,等以后去了那边,会陪着爸爸。”
白子慕喊她一声,带了哽咽。
董玉秀低头亲亲他的额角,抚过小卷毛,笑着道:“子慕一下长这么大,妈妈都老啦,等你以后遇到喜欢的人,一定要照顾好那个人,不要松开手。”
“嗯。”
*
一夜过去,风雪暂停。
白子慕早起,和车队里的人一起简单做了一点吃的,分给大家。
雷东川他们人多,昨天轮流守夜,这会儿也醒了,从白子慕手里接过早饭一边吃一边问道:“昨天睡得怎么样?”
白子慕道:“挺好的,哥,你车上还有墨镜没有?我妈之前戴的那副坏了。”
雷东川叼着嘴里的肉干,转身去车上给他拿了一副过来,“你让董姨试试这个,一会我去那边把她的车修好,跟咱们一块过去……”他说到这里,小心看了帐篷那边压低了声音问,“你跟董姨说咱们要去哪了?”
“说了。”
“董姨,她说什么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