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陆临野问。
“临野,这是上次在派出所帮我们出头的律师吗?”
刘禾鬼鬼祟祟,把手机上的照片举到陆临野面前。
照片里的男性很年轻,柔软的茶色短发,灰绿色的眼睛,五官俊美得透出冷冽,穿一身正装,透出斯文的书卷气。
陆临野把目光从屏幕移开,没好气问刘禾:“你找他照片做什么?”
“你没看新闻吗,都快爆炸啦。”刘禾刷刷地点屏幕,找出新闻,把手机递给陆临野。
陆临野看向刘禾给他刷开的新闻,眼睛从上往下快速移动,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过了半晌,他把手机还给刘禾,冷冷挤出声音:“有病。”
“对啊,真没想到,他居然有这方面的问题……喂,临野,你去哪?”
陆临野没理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刘禾一路小跑,才追上陆临野迈得很快的步子。他跟陆临野进地铁,挤了三站,又换乘另一条线,挤了七站,跟陆临野走出来,穿过地下通道,经过一段路,陆临野在街边停下。
“你到底要去哪啊?”刘禾气喘吁吁问。
陆临野冷冷盯着交通灯。人行道的信号灯从红色变成了绿色,他跟随人流往对面走,刘禾屁颠颠跟在后头。
绕过一条步道,一栋写字楼出现在两人视线里。陆临野步伐本来很急,走到这里突然收住了脚。
刘禾措手不及,脑袋砰地撞到他后背,哎呦叫唤一声,眼镜摔在地上。他高度近视,眯着眼睛趴地上摸了半天,找到眼镜吹吹灰,重新架在鼻子上,隔着灰蒙蒙的镜片,惊讶喊:“咦,那个律师!”
陆临野一动不动地盯着不远处。
隔着灌木丛,方青宜被几个记者围住了,话筒和摄像机几乎贴到他脸上。陆临野听见记者们争先恐后发问。
“报道是真的吗?你真的有腺体障碍,导致不能生育?”
“闻家这代只有闻驭一个,你不能生育,闻家是否接受?”
“因为你的身体原因,闻驭才会在外面找Omega是吗?”
“……”
“我的天啊,”刘禾目瞪口呆,“这些记者也太过分了吧,这些不都是个人隐私吗?”
哪有什么个人隐私。
陆临野阴郁地想。
几年前,他姐姐死的时候,最开始,充满了同情姐姐的声音。后来,方青宜作为检察官,坚持犯人是在姐姐自杀后奸尸。记者扒出姐姐的情感隐私,舆论陡然翻转。很多人在网上追着骂姐姐,说她是婊子、贱货,活该被奸尸。还有人找到他家,在房门、墙壁上,喷满恶毒谩骂的文字,甚至有人冲他们家扔垃圾、泼排泄物。爸爸冲动之下,拿刀捅死了犯人。
法律说,窥探隐私是罪,但如果是公众的集体窥探,那么这种罪就会被无条件赦免。
陆临野不无快意想,没想到吧,方青宜,有一天,你也遭遇了窥探。
方青宜的面庞忽明忽暗,被闪光灯肆无忌惮地照射。他看起来很虚弱,别说推开强行围堵的记者,就连站稳都显得困难。
陆临野喉结滚动,拢在校服口袋里的双手无意识紧攒成拳。他想到曾经,也是同样的记者,张大嘴,卷起舌,像一条条毒蛇,迫不及待扑过来,要吞食他与妈妈……
刘禾不安地拽拽他袖子:“临野?”
陆临野挣开刘禾,挤入记者之中,脑子里空白一片,唯一的念头是:他要把方青宜从记着的包围里带出来。
方青宜看见了他,眼睛里掠过意外与错愕。陆临野与方青宜对视,指尖即将触及对方纤细白皙的手腕,耳边突然传来某个记者的发问:“方律师,三年多前,你作为检察官,坚持为强奸嫌疑人翻案。那个犯人也有腺体分化不完善的病症,你是否因为自己的疾病,对他怀抱某种程度的同情?”
陆临野的手僵在了空中。
方青宜脸色变了,猛一转头,厌恶地盯向发问之人。
“检察官的职责是追求案件真相,”方青宜嗓音压在喉咙里,“我的身体状况如何,与那起案件没有任何关系,你恶意引导这个话题,不仅在侮辱法律,也是侮辱你作为记者的职业道德。”
陆临野如同狠狠挨了一鞭,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从内心腾起。他愣怔地注视被激怒的方青宜,身体钉住了般动弹不得。就在这时,高大的人影遮住了他的视线,那人推开记者,把方青宜护进了怀中。
第31章 29
记者们哗然,闪光灯爆闪。他们没想到,原本在国外出差的闻驭,会在此时此地现身,扑上来正要发问,两个脸色冷峻的保镖走上前,把记者们驱逐了。
闻驭紧紧握住方青宜的手,带着他上了车。方青宜脸色发白,发抖的手指渗出一层薄汗。
闻驭脱掉西服搭在他身上,按关了车窗。
隔着逐渐关闭的车窗,闻驭的目光落向外头,在陆临野的脸上停了一停,旋即冷淡地收回。
汽车缓缓停在铁门外。
正在整理庭院的阿姨见主人提前回来,连忙放下工具,赶去开门。闻驭先一步下车,不等方青宜自己动,就把他打横抱了出来。
阿姨见状,不安问:”方先生怎么了?”
“他不舒服,”闻驭边往房子走边说,“陈姐,帮我拿下体温计和退烧药,再倒杯温水上楼。”
闻驭说完,没换衣服鞋子,沾染泥土的鞋底直接踩过一尘不染的地毯,抱方青宜去了二楼。
方青宜说了句什么,闻驭没理会,他又重复一声,闻驭微顿:“什么?”
“我自己能走。”方青宜试图挣脱横抱的姿势。
“别乱动。”
闻驭没有丝毫放他自己走的意思,拧开方青宜的卧室门,把他放到床上,伸手给方青宜脱掉了大衣。
方青宜猛地一颤:“你别碰我!”
闻驭看他一眼,不用分说固定方青宜挣扎的身体。被强行压制的方青宜抵抗得更厉害了,双手发狠抓扯闻驭肩膀,嗓音发抖地说:“看到我这么狼狈,你是不是很高兴?专程跑回来笑话我吗?!”
方青宜就是这样,脾气来了,便会说出一些很刺耳的话。闻驭以前从来不忍,每次都针锋相对。但这次,他任由方青斥骂,一言不发地给他脱掉衣服,又半蹲在地上,握住方青宜脚踝,打算给他脱鞋子。
方青宜这几天本就很难受,经历记者突然的围堵与闻驭的出现,在回家的汽车里发起了高烧。他挣脱不了闻驭的力道,疲惫不堪地喘息着,攥住闻驭衬衣的手逐渐卸了力。
闻驭沉默脱掉方青宜的鞋袜,想让方青宜先躺到床上休息,正要起身,一颗冰凉的水珠,忽然毫无防备,掉落在他额头。
闻驭动作顿住。
还没来得及反应,又是一颗,啪嗒落了下来。
过了几秒,闻驭才慢吞吞抬头,对上方青宜眼睛。
方青宜哭了。
紧咬着牙,哭得一点声息也没有,脸色惨白如纸,眼眶却红得厉害。一颗一颗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顺他面庞滚落,打湿了两人的衣服。
闻驭伸出手,用指腹替方青宜擦掉脸上的泪痕,方青宜一把扭头,不想让他碰触。闻驭便干脆捧住他的脑袋,手指深深插入那头柔软的短发里,把方青宜的脸掰过来,继续把他滚落的泪水擦掉。
“我没有要看你笑话,”他嗓音嘶哑地开口,语气夹杂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央求与妥协,“怡怡,不要哭了。”
方青宜不是公众人物,之所以被血淋淋剖开隐私,只因为方青宜,是他闻驭的Omega。
闻驭的法定Omega,结婚两年、腺体有问题、不能生育,且不被自己的丈夫所爱€€€€比起闻驭之前那些真真假假的绯闻,这次证据实足的爆料,同时给了方、闻两个家族难堪。
方青宜艰难地抽泣,竭力想要停止哭泣,可眼泪完全脱离了控制,总是不争气地从眼眶溢出。
闻驭不再说什么,双臂一收,把方青宜死死抱进了怀里。
方青宜被箍得喘不过气来,试图推开闻驭,很快发现是徒劳。
阿姨找好闻驭要的东西,在门外犹豫好一阵子,很轻地走进来。她把东西放到床头柜,就悄悄关门离开了。
房间里很安静。闻驭搂紧方青宜,一句话也没说,直到怀中之人缓缓停止抽泣。方青宜哭过之后,身体愈发疲倦虚弱,没有心气再与闻驭对抗,只想闭上眼睛躺着。他任由闻驭量了体温,喂他吃下退烧药,甚至放任闻驭脱掉他的衬衣与裤子,给他换了一套睡衣裤。
退烧药的安眠成分在血液里扩散,方青宜很快便昏沉欲睡。他睡着之前,感到闻驭坐在床头,把灯光调到了最暗一档,手指放在他头发里轻轻梳理:“我待会还得赶飞机回X国……你好好休息,要是不想上班就请几天假。新闻的事不要多想,我去处理。”
药物的驱使下,方青宜只剩渴望休息的本能。他的头发被闻驭抚摸着,躲藏在体内的倦意如同气泡一样往外冒,来不及思考便昏睡过去。
等方青宜睡后,闻驭下楼,坐在客厅沙发上打了几个电话。刚放下手机,接他去机场的司机到了。
经过三小时飞行,闻驭又返回X国首都。
穆成站在接机口翘首以盼。闻驭个子和外貌都很醒目,他毫不费力,就在往外涌的人潮里发现闻驭,连忙冲对方挥挥手。
闻驭没有停歇,从机场出来,直接赶赴下一场安排。
谈完工作已是深夜,闻驭扯松领带、脱掉西服,走到酒店套房的落地窗前。外面灯火很亮,天幕却漆黑,繁华又孤寂的异国夜色深映双瞳。
他等待的国内电话打了过来。
闻驭注视窗外,一言不发听对方汇报。等对方说完,他面无表情说:“知道了。”
挂断通话不久,又一个号码在屏幕上亮起。闻驭皱了皱眉,默然举起手机,方屿川急切的质问从那头传来:“闻驭,新闻到底怎么回事?”
“新闻的幕后推手是振平。”
闻驭无意与方屿川废话,直接明了说。
“……振平?”
闻驭嗯一声,没再解释。方家的公司与振平在业内存在竞争关系,双方不睦已久,暗中算计的行径不是头一遭。
不过无论方屿川,或者闻驭,都没想到的是€€€€振平会拿方青宜下手。
把方青宜的疾病撕开,暴露于公众面前,这种手段未免太下作。
“可是,振平怎么知道小宜的腺体问题?”
“振平的老三,你应该认识,从赵驰那搞到了怡怡的处方单。他把这事告诉他哥,他哥觉得可以做文章,捅给了多家媒体。他们这么做,无非想借怡怡的病,证明我跟他婚姻存在问题,方闻两家的联姻很可能破裂,从而冲击投资者信心。”
“妈的,”方屿川咬牙切齿,“我知道振平那个老三,一个欠操的婊子。”
闻驭沉默。
方屿川说话的口吻,与十多年前没有区别,依然那么令人倒胃口。
闻驭眸色转冷,打算结束话题:“总之,舆论我会找人公关掉,振平那边我也会找人处理。做出这件事的人,我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这段时间,方家不要就此事发表看法,免得节外生枝。”
他说到后头,已经很不客气,几乎指挥方屿川转。方屿川呼吸吃力,再开口,语气虚浮如泡在消毒水里:“……好。”
咔哒一声,闻驭在那边挂掉了电话。
方屿川放下手机,脸灰扑扑的,似落了一层灰尘。他面前的餐桌上,一桌子的饭菜纹丝没动,早凉透了。
妻子孙琳忐忑站在一旁,紧张问:”小驭怎么说?”
“闻驭查到了,是振平搞的鬼。”
孙琳不懂生意,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情:“你说那个振平……一个公司为什么要害怡怡?怡怡哪里得罪那个公司了?把他的身体情况爆出来,还说他跟闻驭……说什么因为他不是完整的Omega,闻驭才不愿意碰他,在外面沾花惹草……说出这么恶毒的话,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不要€€嗦了!”
方屿川突然大吼,双手一扫,把桌上的饭菜全都推翻在地。
孙琳吓得叫出声,慌张捂住嘴。菜叶汤汁泼洒得满地狼藉污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