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雾年一愣,“宋澄也在车上?”
章妈赶紧摇头:“他不在,大小姐把他留家里了,但是后来警察打电话过来,第一个接的人是他。”
父母离婚了,爸爸跟不存在一样,最爱他的妈妈却又在一通冷冰冰的电话中被判了死刑。
那时候宋澄才多大。
章妈是爱钱,但这不代表她只爱钱,想起爽朗温柔的沈敷丽,想起呆呆拿着对他来说还很巨大的电话,好像已经不会说话的宋澄,章妈的语气忍不住加了几分厌恶。
“要不是……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沈家没人了,大小姐的尸体在太平间待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早上先生回来,才能领走!我带着宋澄少爷,我不敢让他进去看,也不能带他回家,我们就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我那个心哦,就跟刀绞似的,当时就该让宋家来人,把宋澄少爷领走,但是先生说什么都不让,他说他来养,你们看看他是怎么养的!”
“他把宋澄少爷跟自己一起关起来,谁都不让进去,我们这些老人,都被他解雇了,或者赶走到后面的小楼,但我就是进不去,我也知道,他对宋澄少爷一点都不好。出来进去都被人盯着,有人想跟宋澄少爷说话,说完就被赶出去了。可怜哦,我看到过好几次,宋澄少爷连笑都不敢跟别人笑,先生领着他,他就只看着地面,从来不敢抬头。”
章妈说到兴头上了,她继续言辞激烈的抨击沈寒疏:“先生以前是身体不好,现在连脑子都不好了,他就是、就是那个,神经病,你们晓得吧,这些话我也就是跟你们说说,在沈家,我是一句都不会跟人说的。你们知道吗?宋澄少爷小时候跑出去过一次,那回先生发了好大的疯,没错,就是发疯,看着跟个疯子似的,吓死个人了,宋澄少爷回来的时候,他跑过去,拽着宋澄少爷的一只胳膊,直接把他拽到半空,然后抡到了自己面前,看得我心脏差点停跳。”
这点许文横还没听过,他紧紧地皱着眉头,“后来呢?”
章妈看向许文横:“后来,先生就把宋澄少爷带进主宅了。”
许文横:“……”
这还不如告诉他,宋澄在外面挨了一顿打。
在外面挨打至少别人看得见,可到了里面,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章妈摸着自己的胸口,还在说自己有多后怕,沈寒疏这个人有多可恶,说完她总要强调一句,这都是沈寒疏的错,是他太坏了。
秦雾年:“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报警?”
章妈一愣,她看向秦雾年,嘴唇颤了颤:“报警干啥子啊。”
秦雾年:“你知道宋澄过得不好,那你报警啊,再不然,你找宋澄的爸爸,告诉他这些事。”
章妈:“那、那先生会生气的呀……”
秦雾年看着她,半晌,他突然笑了一下。
一言不发的站起身,秦雾年转身走了出去,章妈被他弄得一头雾水,许文横还坐在原来的位子上,抿着唇,他看向一旁的沙发扶手。
章妈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完成了任务,她小心翼翼的问:“许总,我已经讲完了,那钱……”
许文横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对着章妈,他微微一笑:“放心,一分都不会少您的,您还得拿回去当棺材本呢。”
章妈:“哎,你这人怎么讲话的,我€€€€”
没听她说完,许文横也走了,他站在外面,却没看见秦雾年的人影,过了几秒,他叹了口气,烦躁的弄了弄头发,他甩上门,出去散心了。€€
第六十三章
早上九点, 早高峰刚刚过去,一辆商务车刷的开过,在路人的视网膜上留下一点残影。
秦雾年开着车, 他紧抿着唇,一只手抵着下巴,另一只手握着方向盘。
这里限速七十, 但秦雾年已经把油门踩到了底。
心里好像有一座火山, 它没有喷发, 只是在不断的加热里面的岩浆,胸中有那么多的东西,都发泄不出来, 好像下一秒,就要把秦雾年这个人撑爆, 让他的血肉都炸裂开来。
为什么宋澄从不提自己的家人。
为什么宋澄不敢开车。
为什么宋澄只在上学的日子见他,反而放了假就不会再出现了。
为什么宋澄会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 跑到部队里吃苦受累。
以前的疑惑, 还有察觉到了但从不放在心上的问题, 现在通通有了答案。
只除了一个。
为什么他注意到这些……但他从来没重视过。
油门已经不可能再往下踩了, 望着前方的红灯,秦雾年猛地踩下刹车, 随着嘎吱一声, 车停下了, 他也被惯性带着往前撞了一下。
红灯一秒一秒的倒数,秦雾年的呼吸也一下一下,起伏的剧烈。
红灯变成了绿灯, 秦雾年却还是没动, 后面的车按喇叭催他, 秦雾年定了定神,他把车开到旁边的某个停车位上,然后拔出钥匙,靠着座椅,他把手背搭在额头上,疲惫的闭上眼。
在心里,他一遍一遍的告诫自己,他要冷静,他要冷静……
临近中午的时候,秦雾年才回到家里。
宋澄正在看电脑,听到门开的声音,宋澄站起来,表情十分惊喜,“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把电脑放下,穿着拖鞋,快速的奔向秦雾年,用力的抱住他,宋澄习惯性地闻了一下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还是那个能让他安心的感觉。
他松开秦雾年,问道:“你吃饭了吗?”
秦雾年看着他,没有说话。
宋澄脸上还挂着笑,见状,他不禁又问了一句:“怎么傻了,我说的话你听到没?”
秦雾年还是没说话,他只是往前走了一步,又把宋澄按回了他的怀里。
宋澄的用力,对秦雾年来说不痛不痒,但秦雾年的用力,能让宋澄感觉到自己肺部的空气都要被挤压出去了。
忍了一会儿,发现秦雾年还是没有要把自己松开的意思,他才挣了挣。
等秦雾年松开他以后,他皱着眉,眉眼里有真切的担忧:“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秦雾年摇了摇头,嗓子沙哑的开口:“没出事,就是太想你了。”
宋澄眨眨眼,然后笑了一下:“独守空房不容易,好啦,你这不是回来了么。”
“我看你应该没吃饭,情绪这么敏感,一看就是低血糖,正好,我也没吃呢,我来做。”
宋澄说着就要往厨房走,但他刚走出去两步,就见到秦雾年也跟着自己走了两步。
宋澄一愣,却也没说什么,任由他跟在自己后面。
做饭他要跟着,吃饭他要跟着,就连出去遛狗,他都要一起,以前的秦雾年也黏人,却没到这种寸步不离的程度,宋澄又不忍心赶他,毕竟他看起来怪可怜的。
宋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反正他觉得,要是让秦雾年一个人回家,他会委屈的坐在沙发上一整天。
坐在小区公园的长椅上,宋澄把牵引绳拴在椅子的扶手上,然后把绳子放到最长,乘风顿时撒欢的跑出去,开始在草坪里到处寻宝。
下午小区里人不多,宋澄看着全副武装、整张脸都被遮住的秦雾年,忍不住说道:“你要是不打扮成这样,别人也许还认不出来你,但你非要这么打扮,还坐在我旁边,那别人一看就知道你是秦雾年啊。”
秦雾年默了默,摘下口罩。
宋澄无言的看了看他,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时候,秦雾年突然问了一句:“你有没有讨厌过我。”
宋澄一愣:“怎么这么问我。”
秦雾年:“你就说有没有。”
宋澄:“我又不记得……”
秦雾年:“不是还有感觉吗?”
宋澄眨了眨眼睛,他看向前面的人工湖,“要是说感觉,那肯定没有啊,就是第一次见面,我也没有讨厌你,真要说的话,我是羡慕你。”
秦雾年戴着墨镜,他转过头,可以清晰的看到宋澄的表情,但宋澄看不到他的。
宋澄也没看他,他正在回忆那天的情形。
他忍不住笑了笑:“我第一回 看到你这样的人,虽然不怎么懂礼貌,说话也没遮没拦,但……好羡慕啊,可以活的那么真实、那么自由。”
宋澄只是纯粹的有感而发,他就是这么想的,秦雾年长得那么好看,像一张迎风烈烈的旗帜,他从来都不讨厌他,只是一开始的时候,不太适应而已。
因为不适应,所以抗拒,因为抗拒,所以总是态度不好,他想告诉秦雾年的,就是这一点。
但秦雾年听了他的话,他把头转到了另一边,墨镜后面,他垂着眸,眼睛有些发红。
宋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还在说着:“我身边的人,要么循规蹈矩,要么离经叛道,两种人都很多,但都给我感觉很假,循规蹈矩是因为要听大人的话,离经叛道是因为不想听大人的话,反正都是为了别人才这么做的。不像你,完全是做自己。”
他扭过头,看着秦雾年:“这就是你一开始吸引我的地方呀,感觉如果跟你走的近一些,我也能体会到做自己是什么感觉,一定会很开心,事实证明,我是对的,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开心。”
秦雾年闭上眼,一滴眼泪突然滑了下来,在宋澄看不见的角度,他抬起手,把它擦掉,然后若无其事的把头转了回来。
他问宋澄:“你的记忆恢复的怎么样了?”
宋澄:“又想起来一些,但是不多,都是上学时候的事。”
秦雾年:“顺其自然就好,如果想不起来,也不要勉强。”
宋澄笑:“但还是能想起来比较好吧。”
秦雾年抓住他的肩膀,让他的身子也对着自己,“未来不明朗的人,才会特别想知道自己的过去,但你不是那样的人,以后的每一天,我会让你变得更开心,所以你只要记住以后的日子就可以了。”
宋澄怔了怔,秦雾年离他比较近,他已经能看到被墨镜遮挡住的那双眼睛,他那么认真的看着自己,好像这对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
停顿了一会儿,宋澄慢慢点头,“好,我答应你。”
闻言,秦雾年笑了一下,他让宋澄靠着自己的肩膀,宋澄照做了,秦雾年看着人工湖平复自己的心情,而宋澄,他垂下眼,看着秦雾年染了一小块深色的袖口。
看了大约两秒,宋澄蹭了蹭秦雾年的身体,给自己调整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秦雾年也把他抱的更紧了。
*
章妈拿到钱就回来了,她腿脚不快,往佣人楼走的时候,她一直低着头,都没看见前面有人。
季行渊叫了她一声,她才抬起头。
看见是他,章妈顿时笑起来:“季总,您回来啦。”
当家人是谁,章妈就对谁笑,别看她现在把沈寒疏批的一无是处,几年前,她可不是这样的。
季行渊也对章妈笑了一下:“都跟他们说清楚了?”
章妈点头:“都说清楚了,看见那个小伙子的时候吓了我一跳,几年前,就是他过来惹先生生气的吧,这几年他都没怎么变呢。”
季行渊:“您记性真好。”
章妈得意道:“是呀,要不然老太太也不会最喜欢我了,就是因为我记性好嘛。”
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想当年”,季行渊又应付了章妈几句,然后才把她打发走,看着她走向那幢已经给她用来养老好多年的佣人楼,季行渊慢慢垂下嘴角。
留着她,就是想当个人证,毕竟她活的最久,说的话比他可信度高太多了。
但每次看见她,季行渊都感觉很窝火。
其实沈宅以前的佣人都被他打发的差不多了,也就剩下三四个,还是从沈寒疏时期就干到现在的。这三四个人里,有的是真老实,有的就是,季行渊觉得以后可能会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