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郑书昀回视过来之前,他迅速收回目光,望进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中,没来由想起沈心怡说的“爹系男友”。
他心头兀自泛起嘀咕:倘若郑书昀和人恋爱,八成也是个当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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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绵的阴雨一直持续到了三月下旬,雨霁初晴,渗进骨缝的潮气终于被久违的阳光驱走,裴楠的设计工作室也接到了第一笔订单。
神清气爽地下班后,裴楠特意买了两杯饮品,将其中那杯咖啡递给等在车边的郑书昀。
郑书昀接过温热的纸杯时,动作明显迟疑了一下,手背上的筋络也略微隆起几分。
裴楠道:“我记得你挺喜欢傍晚喝咖啡的,今天我请你,这家的美式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郑书昀闻言垂眸,睫毛恰好遮住眼底的涌动,不咸不淡说了句“谢谢”。
裴楠大咧咧道:“客气了郑律。”
郑书昀转身打开副驾的门,“先上车。”
裴楠道:“喝完再进去,我怕一个不小心又弄脏你的车。”
郑书昀顿了顿,“嗯”了一声:“那就听你的。”
好似略带纵容的话语,蓦地从裴楠左耳朵钻进去,却没像往常那样,直接从右耳朵漏出,而是被关在敏感的耳道里,如水纹般一点点扩大,撩起细微的痒意。
裴楠吸了口€€甜的奶茶,不由用肩膀蹭了蹭耳廓。
上车后,郑书昀忽然道:“你今天心情不错?”
“被你看出来了。”裴楠脸上笑意盎然,正要继续往下说的时候,郑书昀架在中控台前方的手机接入了一个电话提醒。
眉飞色舞的表情戛然而止,裴楠堪堪闭嘴,却见郑书昀抬起手,直接挂掉了电话。
郑书昀看了眼裴楠:“你继续说。”
裴楠面露迟疑:“可是你的电话……”
郑书昀道:“不重要。”
裴楠:“……”
他刚才明明看见来电显示上的“律所”二字。
真的不重要么?
但疑虑归疑虑,裴楠还是迫不及待地说了自己接到设计订单的事,没留神讲了一路,快到家的时候,忽然接到万初雁的电话。
电话甫一接起,对面的万初雁就大着嗓门道:“老裴,我那个会修车的朋友马上回国,等安顿好了就去给你修车。”
裴楠闻言愣住,猝不及防“啊”了一声,耳畔有些嗡嗡作响,半天才想起上个月他车刚坏那会儿,找了几个会修车的朋友帮忙看,得到的建议都是让他直接报废换辆新的,万初雁得知后,说他有个对车痴迷的朋友,任何废车都能在他手上起死回生。
那头的万初雁并未察觉裴楠的异样,继续道:“你放心,这世上就没他修不好的车,而且保证免费。”
电话挂断后,裴楠原本盎然的兴致没来由地冷却了下来,心绪仿佛陡然被什么塞满了一样,没再同郑书昀继续刚才的话题。
车内没开音乐,很安静,万初雁的嗓门又大,郑书昀大概率也听到了。
而这对于他和郑书昀而言,似乎都算得上是件好事。
当晚,裴楠早早洗漱,大字型躺到床上,好像白天在画室累极了一般,半天提不起劲头赶稿。
这时,万初雁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老裴,跟你说个不好的消息,我那朋友暂时回不来了,说是A国一家顶级私人赛车场给他发了邀请函,这家伙像打了鸡血,连夜就赶过去了。”
“是吗?”裴楠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他嘴里这样说,脸上却没有半点和“遗憾”沾边的神色。
结束通话,裴楠伸了个懒腰,便抱着平板电脑下到一楼,推开花园前的落地窗,像只钻入夜色的猫,步履轻盈地走到露天秋千旁坐下,开始提笔作画,赶工挤压已久的私稿。
*
郑书昀今晚没去律所加班,洗完澡后披着溶于夜幕的黑色睡袍,站在二楼露台上抽了支烟,猩红的烟头燃尽之时,掌心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来电显示:Rik。
是他大学时期在国外一场业余比赛上认识的赛车选手,近些年以私人名义在世界各地建了好几个赛车场地。
电话那头的Rik道:“Chris,你的那位朋友已经顺利坐上飞机了,等他到达后,我这边会尽可能为他提供极致的体验。”
郑书昀在夜色中抛玩着打火机,用流利的英文回道:“谢谢,代我招待好他,但不必向他提起我。”
Rik道:“这么神秘?他该不会是你的……”
郑书昀截断他:“不是。”
Rik若有所思道:“其实几年前,我在你钱包里看到了一张老照片,虽然你从未告诉过我,但我猜你一定喜欢照片上的那个人吧。”
郑书昀顿了顿,透过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看到对面别墅的小花园里出现了一道身影。
他停下手中抛玩的动作,一把握住落下的打火机,将那劣质的触感包裹进掌心。
“嗯,我喜欢他。”郑书昀望着前方,说的是中文,但Rik听懂了。
Rik哑然失笑:“你们中国有句老话叫‘情有独钟’,恐怕就是在说你。”
对Rik所言,郑书昀不予置评。
Rik又道:“说起来,你不过来亲自体验一下我的全新赛道吗?自然山路,巨大落差,连续弯角,绝对会让你肾上腺素飙升,一趟下来就上瘾。”
“Chris,带你那位情有独钟的爱人一起来吧,让他在终点等你。”
耳际充斥着Rik抑扬顿挫的夸张描述,郑书昀漫不经心执着手机,见对面那道身影扭动了几下,朝他所在的方向变换了姿势,脚跟踩上秋千边缘,足尖挂着摇摇欲落的拖鞋,指间全心全意握着笔,被电子设备发出的彩光照亮一张认真的脸。
裴楠今晚没有扎小揪揪,只将半边发丝撩到耳后,任由另一侧的乌丝顺着脸颊垂落至屏幕。
春夜的风拂过他微长的发,带着几缕藕断丝连的花香,又徐徐吹到郑书昀的脸上。
郑书昀展开手臂搭在栏杆上,对电话那头的Rik道:“有机会一定捧场。”
作者有话说:
裴楠:虚惊一场了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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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接送你是我自愿的。”
漫天遍地的春意在夜色中悄然滋长,处在这般恰到好处的松弛状态下,裴楠手速惊人,只花了两个小时便收尾了一张人设图稿。
返回室内,裴楠拿起手机,用“非衣木南”的账号发了条微博:「今天心情不错。」
短短几秒,收获第一条评论。
云落梢头:【我也是。】
裴楠回复:【早点睡。】
他回完评论,没有继续刷新其他粉丝的留言,而是顺手点进“云落梢头”的主页,碰巧看到对方三分钟前发的一张月亮的照片。
因为约稿的缘故,他和“云落梢头”认识了好几年,但却从未与之深交过。
对方似乎也并没有想和他从甲乙双方发展成为朋友的意图,每次找他约稿都言简意赅,从不浪费彼此的时间,那丝毫不拖泥带水的逻辑感和理性,总让他脑中莫名浮现郑书昀那张过分冷静的脸。
裴楠打开那张月亮图,看了半晌忽然想到什么,三两步跑到窗边拉开窗帘,赫然发现窗外的月亮竟和照片里的极为相似,连角度都差不多。
就好像拍摄者和他处于同一片区域……
有那么短短几秒,裴楠大脑呈现出某种过电般的空白,心脏也一下提了起来,然而下一瞬,他退出主页,看到了“云落梢头”给他的新回复:【晚安。】
盯着这两个温柔的字眼,那些被拔高的心绪雪片似的纷纷降落,裴楠摸摸鼻尖,不禁哑然失笑。
怎么会联想到郑书昀的?
简直比天方夜谭还不靠谱。
他觉得他这辈子恐怕都想象不出,郑书昀跟他说晚安的样子。
第二天早上,顾南枝在裴楠出门之前塞了一盒亲手做的甜点给他,叮嘱他转交给郑书昀。
五分钟后,裴楠拎着点心上了郑书昀的车。
今天运气不好,一路红灯,行至最后一个拥堵的十字路口时,两人再度停在了滚滚车流之间。
裴楠憋了一路,这会儿终于清了清嗓子,状似不经心道:“昨天万初雁给我打的那通电话,你应该都听到了吧?”
郑书昀“嗯”了一声,语气和脸色都辨不出情绪。
“那我再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他朋友暂时无法回国了。”裴楠依旧故作随意地说着,余光盯住郑书昀的脸,顿了顿又道,“如果你觉得每天这样很麻烦,以后其实可以……”
“不麻烦。”郑书昀打断他,却又被一阵高亢的汽车喇叭声盖住大半声音。
裴楠呼吸微滞,半晌褪去脸上散漫的神色,不确定地转头问:“你刚才说什么?”
“接送你,是我自愿的。”
郑书昀语气非常自然,但裴楠却听得心脏漏了一拍。
他一时来不及分析郑书昀话中深意,只缓慢睁大眼,望着郑书昀那双淡色的薄唇,等待对方尽早说出后半句话€€€€无论是“反正顺路”,或是“信守那天在饭桌上的承诺”,哪样都好,只要能平复他心头乍起的波澜。
然而,郑书昀什么也没补充,仿佛那短短一句,便是他意图的全部。
胸腔的震颤逐渐有了扩大的趋势,就好像心脏在此刻化作了一把七弦琴,被身边的人全权掌控,急抚轻拨,悉听尊便。
可这番对话分明是他自己挑起来的,率先进行不下去、甚至想立刻换个话题的,却也是他。
于是,当他目光掠过郑书昀颈侧那道浅淡的伤痕时,想也没想便开了口:“你脖子上好像有道疤,是怎么来的?”
郑书昀并未作答,而是转过头,抛了个相似的问题给他:“你手腕上的疤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郑书昀嗓音沉缓,远不似平常那般淡然,那双深邃似海的黑眸也在漫入车内的春光照拂下少了几分清冷,却又莫名地轻微涌动着,仿佛潜藏着一场足以将人吞没的海啸,不知何时就会喷发而出。
猝不及防对视,裴楠笔直望进对方眼中,也不知自己缘何会想出这样虚无缥缈的比喻。
他愣了片刻,才垂眸看向手腕那个硬币大小的疤,心头随即浮现出一点相隔二十年的久远光景,然而那记忆却犹如流星曳过天幕时微末的亮点,留下的只有单薄到抓不住的线型影像。。
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握住手腕,实话实说:“这个啊,大概是六岁的时候弄的,具体怎么来的记不清了。”
异动的海面顷刻归于平寂,郑书昀顿了几秒,发动车子:“我也记不清了。”
裴楠下意识反驳:“你不可能不记得!”
因为高中那会儿有段时间,郑书昀每天都把衣领竖起来,整个人仿佛要与世隔绝一般,浑身散发着悬崖雪松般的高冷,不费吹灰之力把班里的女生迷得神魂颠倒。
直到一个月后,郑书昀才终于放下衣领,这道像被利器割破的伤疤也毫无预兆地出现了。
互打哑谜似的艰难交谈加速了时间的流逝,短暂的沉默中,车子顺利开进了商业区,停在裴楠画室所在的综合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