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枝剥着葡萄,同乔琳闲聊道:“这电影男主角和小昀还挺像的,也是年少有为,成熟稳重……对了琳琳,我还没问过你,小昀那孩子有对象了吗?”
裴楠视线还在电视屏幕上,耳朵却早已不由自主竖起,去听身旁的对话。
这是第一次,他对他妈不遗余力赞美郑书昀的行为没有产生任何反感,因为他的重点全都落在了最后半句话上。
乔琳道:“应该还没有吧。”
顾南枝把剥好的葡萄塞进裴楠嘴里,瞥了眼电视道:“小昀要是谈恋爱了,对象估计就跟里面的女主角一样优秀。”
乔琳笑了笑,不以为然道:“对他而言,类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自己喜欢。”
裴楠闻言,慢慢咀嚼着不知酸甜的葡萄,忽然有种奇妙的预感:乔阿姨知道郑书昀的性取向。
顾南枝点点头道:“也对,小昀的眼界肯定很高嘛。”
乔琳抚弄了一下深红色的美甲,有些叹息道:“谈不上眼界,他是个一旦心有所属,就难得放下的孩子,估计遗传了我吧。”
顾南枝听到最后几个字,表情亦有一瞬地凝滞,很快便将话题岔走了。
周旋完两个长辈,回到自己的房间,裴楠终于清净下来,匆匆洗完澡躺到床上的时候,骨缝里暂时被压抑的疲惫终于泉涌般喷薄而出。
他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克制不住地再度回想起傍晚在商场附近看到的那一幕,耳边同时响起乔琳那句“心有所属”。
他翻了个身,试图用工作上的事挤走这些无端闪现的思绪,但他一想到傻逼甲方就来气。
由心而生的烦躁蔓延到胃里,混合着那些没消化完的食物,开始隐隐作怪,迫使他蜷起双腿,尽量用大腿靠拢腹部。
他已经很久没有因为心情原因而胃不舒服了。
许是吃太多睡不着,裴楠翻来覆去半小时后,索性掀被起床,开窗点了支烟,还没抽两口,便赫然发现对面的房子一片漆黑,就连门口的夜灯都没开。
总不能是又断电了吧。
显然,郑书昀今晚没有回家。
他托着腮,情不自禁思考郑书昀不回家的缘由,胸口没来由泛起说不上来的涟漪,探究未果,却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倘若郑书昀夜不归家,又没提前告诉他有自己安排,明早大概率是要专门来别墅区接他一趟。而他也将继续习惯、甚至依赖于又一个有郑书昀的早晨。
如此想来,在这短短三个月里,他们似乎互相打乱了彼此的生活。
是时候结束这种毫无道理的义务奉献和占便宜的行为了。
裴楠拿起手机,拇指飞速按动,终于把那句几度未曾说出口的话编辑成微信消息,一鼓作气发给了郑书昀:「谢谢你这段时间接送我,从明天开始,我自己坐地铁上下班,就不麻烦你了。」
消息发出去后,裴楠随打字而屏住的呼吸骤然恢复通畅,可那段文字却如同石沉大海般,久久不见回音。
这个点,郑书昀不太可能睡觉,八成会继续忙他的工作,而他工作的时候会开放所有通讯渠道,以免错过重要消息。或许目前,郑书昀有什么比工作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裴楠摁灭手机,又点了根烟。
他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但终日与艺术为伴,还算有些异于他人的耐心,这是平生第一次,他觉得等待是件如此漫长的事情。哪怕他深知,对方终归会在某个时间回复他,无论他等待与否。
裴楠刚弹了下烟灰,掌心的手机界面便猝不及防蹦出了一个小红圈,他心脏克制不住漏了一拍,猛地将烟塞回嘴里,定睛一看,是串网购链接。
刘珩:「打开并夕夕,帮我砍一刀。」
高高悬起的心被用力摔落,裴楠险些咬弯了烟嘴,面无回复:想要什么我直接买给你,今晚别再给我发消息。
刘珩那边没动静后,裴楠有些心烦意乱地退出微信。
屏幕自然熄灭的那一刻,忽然又亮起,锁屏界面毫无预兆地蹦出“明天一定拉黑”的备注,回复内容却只有一个字:好。
窗外的风不知何时停了,安静的夜里,唯剩一颗控制不住跳动频率的心脏还兀自发出重重的声响,过了许久才一点点恢复平寂,却又好像没放对地方。
直到后来,裴楠才搞明白,这晚前所未有的异样感,竟是来源于失落。
*
第二天六点半,裴楠被提前一个半小时的闹铃唤醒,在“多睡一会儿花大几十打车”和“挤地铁省钱”中稍微摇摆了片刻,便顶着发黑的印堂起了床。
到达商业园区后,裴楠哈欠连天地和一群上班族一道进入综合楼内,没注意不远处停着的一辆十来万的普通银色轿车。
车内,郑书昀目送裴楠的身影消失在安检口,确认四周无可疑人员跟随,才收回视线,转头瞥了旁边兴致盎然盯着他看的路昂一眼,淡淡道:“怎么了?”
路昂勾起唇角道:“我在想,你又是换地方住,又是换车子上班,还提前跑到人工作的地方暗中保护,万一这事儿被你赛车俱乐部那群爱慕者知道,他们还不得心疼死。”
郑书昀无甚反应地发动车子,显然懒得理会路昂的调侃。
路昂好奇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这些事情?”
郑书昀道:“等把刘军彻底送进去之后,快了。”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路昂不禁打了个寒颤。
刘军就是前段时间工地纠纷案中伤者的亲哥,为了讹钱,几次三番闹事,明里暗里威胁郑书昀,进了趟拘留所后依旧不知悔改,不仅跟踪到了别墅区,还妄图打裴楠的主意。
路昂道:“我理解你怕他受牵连的心理,但你直接跟他明说不就好了,何必兜这么大圈子?”
郑书昀道:“因为我了解他,以他的性格倘若知情,一定不会放任不管,很有可能会冲动之下和对方硬碰硬。”
说话间,他想到那次在律所,裴楠不管不顾扑上来替他挡液体的行为,不由得蹙紧眉头,却仍压不住心头涌起的余悸。
对于郑书昀的顾虑,路昂听闻后,也无法再做反驳,但还是问:“你突然和他保持距离,就不怕他误会什么?”
郑书昀顿了顿,握住方向盘的手收紧几分,眼底闪过微不可见的暗涌,很快又恢复了淡然:“他并没有那么想和我共处,其实有很多次,他都试图找机会拒绝坐我的车。”
路昂似乎是没想到郑书昀会这样说,略微愕然地张了张嘴,半晌才啧啧叹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爱上直男的下场吗?不敢说也不敢碰,只能旁敲侧击,醉翁之意,围着一颗永远无法撼动的心徒劳打转。”
路昂话音未落,被一个突然地急刹车用力推向前,又随着安全带狠狠靠回椅背。
紧接着,他听郑书昀冷淡道:“下车。”
路昂瞥了眼郑书昀面无表情的脸,迅速反思自己刚才那番揭人逆鳞的话,只好自认理亏地解开安全带,下车找他前段时间在附近碰到的艳遇去了。
*
连续两天没睡好,裴楠坐在工作室里,整个上午都没精打采,较平常也少了几分笑容。
画室其他人都看出裴老板情绪不高,便都没有主动过来烦他,避免触他霉头,偏偏乔唯仿佛察觉不到,午饭时间端着餐盘直接坐在了裴楠对面同他闲聊。
裴楠原本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声,多数时间都在埋头吃饭,直到听见对方说:“今天看你来上班的时候,没坐车也没开车,那位大律师呢?莫非发现你是直男之后就换目标了?”
裴楠一愣,夹菜的手顿住,将肉丝放回碗里,抬头道:“什么目标?”
乔唯道:“他是个Gay,难道你不知道吗?”
裴楠心头一紧,想不通乔唯是怎么知道的,而那须臾的沉默落在乔唯眼中,便成了对郑书昀性取向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乔唯眯了眯眼,挡住目光中闪现的几分满意,继续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他放弃之后,应该不会再吃回头草了。”
裴楠定定地看着乔唯:“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乔唯道:“圈子就是如此,社会接纳度低导致真爱难寻,就只能不停物色逢场作戏的对象,互相填补寂寞的灵魂,解决生理需求,上个不行就赶紧换下个目标。”
事实上,裴楠所谓的“不懂”,重点在于乔唯说他是郑书昀的目标,但乔唯显然只理解了非重点的那部分。
他尚在思维停摆的状态中,便换了个方式缓缓开口问:“你怎么知道他的想法?”
然而这次,乔唯依旧没有弄明白裴楠问题所指,他笑道:“因为这并非个人现象。”
作者有话说:
别急,快啦,毕竟都到这个节骨眼了。
【这两天有点忙,调个休:下章挪到原本的休息日周三更新~】
第27章 “不用了。”
这场莫名其妙的交谈,最终以客户突然打来的电话结尾。
裴楠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好好吃完,遑论再进一步追问乔唯。
尽管乔唯从始至终都是一副闲聊的架势,表面看不出什么针对性,似乎只是无意提及一般,但裴楠却隐约感觉乔唯在引导什么,这让他有些不舒服,仿佛被冒犯到了一样。
而乔唯那些毫无理由的揣测本身,他自然是一个字都不会信。
毕竟郑书昀有洁癖,哪怕全世界所有男同皆如乔唯所言那般浪荡不堪,郑书昀也断然不可能和随便哪个人互相解决生理需求。
至于乔唯说的“目标”,裴楠结束客户电话后,坐在工作台前思忖了许久,得出了“无稽之谈”的结论。
郑书昀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然而,他本该将这次不甚令人愉快的聊天抛诸脑后,却反倒整个下午都被这番妄言时不时搅动一下心绪。
当天晚上,对面的房子依旧沉浸在无人归家的漆黑中。
裴楠拉上房间的窗帘,睡前回复了几条消息,打算退出微信的时候,目光不经意落在了被挤到列表后方的“明天一定拉黑”上,系统显示的最后交谈时间还停留在昨晚。
他拇指轻抖,鬼使神差地点开,然后一点一点向上翻,很快翻完了最近三个月的内容。
而再往前,聊天的频率便开始以月和季为单位,甚至一年上头都不见得在微信上说一句话。
他这才惊觉,他和郑书昀之间的关联,除去住了十几年对门和当了十几年对头之外,也不过是这三个月以来,上下班时短暂的同路,根本不值一提。
就这样过了一周,裴楠被画室和工作室突然激增的业务折腾得焦头烂额,而郑书昀自那晚在商场前被他悄然撞见后,便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好似细雨汇入湖泊,全然不见踪影的同时,却又泛起微末的涟漪。
这段时间,他唯一一次见到郑书昀,是从朋友圈里,路昂发的一张自拍照上。
路昂身后,郑书昀穿着睡袍站在窗边,没戴眼镜,微湿的发丝散乱在额前,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手机,眼神连同拇指指腹一道落在屏幕上,像在专注浏览着什么,而整个照片的背景,应该是酒店套间。
他和路昂初次见面,就被对方主动加了微信,他还记得那天在郑书昀车里,他转过身去扫路昂二维码的时候,原本专心开车的郑书昀也侧头看了他们一眼。
他当时并未将这看似平淡的动作放在心上,可现在想来,对于他加路昂好友的行为,郑书昀恐怕是有些在意的。
*
伴着暮春时节急剧攀升的气温,五月末和六月初终于在废寝忘食中匆匆结束,在这大半个月里,裴楠为了逐渐明朗起来的前途奔忙,足足瘦了三斤。
六月中旬,裴楠受大学恩师梁鸿先生的邀请,参加梁先生本人的画展,目的地在两千公里外的杉市,同行的还有刘珩。
梁鸿先生在绘画方面造诣颇深,是圈内公认的大师级人物,如今年过花甲,虽退休多年,但早已是桃李满门,座下不乏成为名家的弟子,可他却偏偏喜爱当年并非最用功的裴楠,由于爱屋及乌,连带看裴楠的同窗好友刘珩也分外顺眼。★咬幺☆
师徒二人大半年未见,梁鸿一看到裴楠,就乐得合不拢嘴,亲自将两个学生请到家中小坐,吩咐保姆添茶上点心。
梁鸿原本在同他们聊画展的相关事宜,不知怎么话锋一转,就绕到了长辈亘古不变的话题上:“我听说小刘已经打算和女朋友订婚了,小裴呢,有对象了吗?”
裴楠正在喝茶,闻言差点呛到:“咳咳,还没。”
梁鸿捋了把半白的胡须,直截了当道:“那正好,羽墨马上要回国了,她这孩子痴心艺术,也从来没谈过对象,你们老同学嘛,可以见一见,叙叙旧。”
梁羽墨是梁鸿的小女儿,亦是裴楠的同班同学,当年名动一时的系花。
梁鸿话音未落,裴楠便又被语出惊人的老师吓了一跳,不敢再喝茶,连忙岔开话题,生怕老师动真格,给他乱牵红线。
离开梁鸿居所,回酒店的路上,憋了许久的刘珩终于坐在出租车里诧异道:“梁羽墨居然一直是单身啊,我还以为她会和那位传说中的政法男神走到一起,想当初,她对咱们美院的优质男通通不屑一顾,偏偏看上了对面学校打嘴仗的,不过可惜了,直到毕业我都没见过绯闻男主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