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停下地那一瞬间,身体因为短时间爆发而产生的窒息感与酸疼感这才铺天盖地地卷了上来。
梁星灯剧烈地喘息着,胸腔隔膜因为急促用力的呼吸而一抽一抽发疼,突然,他不小心呛了一下,这种情况下的呛咳简直是致命的,梁星灯顿时爆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咳得脸都憋红了,胃里翻江倒海,整个人都头晕眼花,连视野里的物品都看不清了。
急促的喘息一声一声地回荡在寂静无人的教室,好半天,梁星灯的喘息声才渐小,呼吸逐渐平顺,慢慢缓了过来。
直到这时他才回神来。
梁星灯还微微喘息着,却突然伸出手扶上了自己的额角,他微皱着眉,眼神失焦,露出了一个崩塌般的神情。
他一直刻意忽视、不敢承认的事实,终于在今天浮出了水面,明明白白又清清楚楚地放在了他的眼前,让他再也无法逃避。
他对顾柏荣有欲望。
隐秘、粘腻、又湿热。
感官的刺激永远是最直接、最不可能被忽视的。
他为什么那么关注顾柏荣?
为什么总是忍不住看他?
为什么……会对他心动,甚至是产生欲望?
梁星灯伸出双手,把脸埋进了手心里。
他脊背微弯,校服空荡荡的挂在消瘦的身体上,那一节纤细的脖颈先是承受不住某种力量似的,被压得弯了下去,薄薄的皮肤下凸出一节节可怜的椎骨。
答案已然出现。
他喜欢顾柏荣。
他喜欢上了一个同性。
无数嘈杂的争吵与嘲笑层层叠叠地在他的耳边响起,先是玻璃器皿碎裂炸开的声音,而后是纸张不断撕裂的声音,女人尖利的质问与男人愤怒的反驳扭曲在一起,变成了怪物一样的吼叫,无数重叠的嬉笑与嘲讽化成了漫天飞舞的刀子,将他的脑子搅得疼痛异常。
最后,所有的声音齐齐响起,归为了一句话。
梁星灯轻笑一声,嗓音低哑道几乎不可闻。
他说:“梁星灯,你也是变态吗?”
他从喉咙里滚出了一声呜咽,更用力的把自己埋进手心里。
像是一只无助的小兽,只能紧紧地蜷缩成一团,从自己身上汲取温暖。
*
那天以后,梁星灯开始刻意地疏远顾柏荣。
顾柏荣应该是察觉了。
因为梁星灯发现,顾柏荣也在有意无意地避开他,即便是不得不和他待在一起,也几乎没有什么好脸色。
这样也好,梁星灯想。
只是不知为何丝丝缕缕的苦涩泛上舌根,梁星灯只能吞下了那些无处言说的苦涩,佯装无事。
这其实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有时候,梁星灯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被撕裂成了两半。
一半是被火光引诱的飞蛾,贪恋又毫不知耻地想要奔着那团温暖明亮的火光而去。
另一半是被禁锢在黑暗的幽灵,那些本该死去的记忆不断地在他耳边响起,叽叽喳喳的争吵与讥讽像毒蛇阴冷的信子,令梁星灯遍体生寒。
他不能像他那肮脏的父亲一样喜欢男人。
这是错的,是不对的,是为所有人不耻的。
可是……
又是一天的午后,梁星灯死死地掐着自己疼痛无比的额头,不敢将心里的“可是”说出来。
很快就是一中的运动会周。
他们班是一个文科班,男生少得可怜,就算加上那么一两个体尖生,总共也才十个男生。
没有留给梁星灯划水的余地。
他被迫报了个三千米跑步。
这对常年不运动的梁星灯来说,几乎算得上是灾难。
今天很难得的是个阴天,但是天气仍然很热。z城是座南方小城,空气湿度很高,天气又热又黏,闷得像个大蒸笼。
梁星灯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短袖,外面又挂了件白底红字的比赛号码服,两层衣料叠在一起,即便是不爱出汗的他,身上也开始变得黏黏的。
梁星灯站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突然就有种这塑胶跑道绵延不断没有尽头的错觉,还没开始跑,腿肚子就不禁发起软来。
砰!
比赛开始的枪声响起,身边的选手或快或慢,瞬间就迈开步子跑了出去。
只有梁星灯,非常无奈地叹了口气,才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梁星灯跑得很摆烂,他的底线放得很低,左不过就是最后一名而已。
他能跑完全程就已经很不错了,没有什么拿名次的念头。
不过意外地是,跑到一半的时候,梁星灯发现自己竟然超了好几个人,都是开头冲得太猛后劲不足的。
等跑到最后一圈的时候,梁星灯差不多都摸到了前一半的队伍里。
“梁星灯!!!加油!!!超过你前面的那个人!!!”
梁星灯满头大汗,脑子涨得不行,耳朵也嗡嗡直响,在这时,却突然听到了一阵齐齐的加油声。
他费劲地抬起头,朝草坪里看了一眼,发现是一群女孩子扒在跑道边的警戒线后,扯着嗓子给他加油。
不,我不想,我一点也不想提速跑了。
我要累死了。
梁星灯心里这么想着,身体却想违背了他的意愿,抬脚就开始提速。
耳朵里的嗡鸣声更重,人声逐渐离他远去,梁星灯的耳边只剩下了鼓噪的风声。
肺部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挤干净,嗓子更是干得不行,喉咙和肺部的灼烧感顿时强烈了起来。
还有两百米、一百米、五十米……
梁星灯咬了咬牙,再次提高了速度。
还有十米、五米、三米、两米、一米……
终点到了!
梁星灯心里的气登时一松,没了那口气提着,他再也扛不住身上的疲惫,浑身的力气一卸,腿一软,眼看就要摔下去。
膝盖估计是要被磕破了,梁星灯苦笑着想。
他闭上眼睛,准备迎接膝盖摩擦粗糙地面的疼痛。
但他预料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一只强力有劲的手揽住了梁星灯的腰。
他落入了一个人滚烫的怀里。
第39章 (回忆)果然还是被讨厌了啊
梁星灯的眼前一片发黑,他对外界所有的感知在跑完三千米后的这一刻完全失灵,只能感受到自己耳朵里嗡嗡的响,以及肺部快要炸开一样的疼。
梁星灯甚至都没意识到,他的两条腿已经软成了泥,完全无法支撑自己站起来。
他整个人是吊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别坐下去,站起来走一会儿。”
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对他说话。
梁星灯现在更无法去分析这到底是谁的声音,他只知道自己真的走不动了,像是耍赖似的,更用力地挂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那人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梁星灯便听到了他一声无奈的叹息,他拉过梁星灯的手臂,架在了自己的肩上,另一只手扶着梁星灯的腰,就这么以一个半搂的姿势,架着他走了一会儿。
走了半分钟,梁星灯才缓过来一点,他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应该要道谢才是。
梁星灯抬起头,张嘴刚想要说谢谢,可在看清那人的脸后,才歇下来的心脏陡然又是一跳,这声谢谢就卡在了嗓子里,戛然而止。
显得他的表情有点滑稽。
显然顾柏荣也觉得梁星灯这副样子有点滑稽了,他以为梁星灯在嫌弃他,脸色不太好看地说:“看什么?”
顾柏荣的语气有点冲,梁星灯嘴里的话就更说不出口了。
像是一只被人用力戳到了触角的蜗牛,只敢缩进壳子里好好保护自己。
这段时间梁星灯刻意疏远顾柏荣,避免与他产生交流,每天都埋头苦刷题,不给自己留一丝一毫胡思乱想的机会。
这个方法颇有成效,体内两个撕裂的灵魂显然握手交好和睦共处了,很少再跳出来打架,让梁星灯难受。
但多日的努力在这个有些烫人的怀抱里溃败了。
飞蛾和幽灵再度苏醒,又在他身体里你死我活的打了起来。
天气热,大家穿的都是短袖,在这个紧贴的亲密姿势里,难免会有肉贴着肉的地方。
梁星灯只觉得两人贴着那些地方,突然就灼人得很,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想要躲开顾柏荣滚烫的怀抱。
顾柏荣的嘴角向下撇了撇,他一见梁星灯这幅对他避之不及的样子就心头起火,连招呼也没打,干脆顺从松开了手。
梁星灯的腿还软着,突然失去了支点支撑,他一下没站起来,眼看着要再次跌下去,不由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但他又被人揽住腰捞了起来。
紧接着,他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不屑的嗤声,顾柏荣语气不好:“站都站不起来,乱动什么?”
梁星灯的脸火辣辣的,好在刚跑完步,他的脸色本来就很红润,想来是也瞧不出什么。
他这才小声地说:“谢谢。”
细若蚊呐,若不是离得近,恐怕顾柏荣根本就听不见。
但他听见了,只是没作声,默默地架着人往班级区域走。
主席台两边是几节长长的阶梯,贯穿了整个操场,上面划分了各个班级的集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