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嗓音变了调,没有眼泪的哭腔,还是觉得丢脸。
阮€€已经明白,“做得太差要扣钱”这句话,和姐姐发给他的金额削减的红包是不一样的。
他已经明白,贺品安要跟他交换,为那些从他这里拿走的东西,为他自以为无私的奉献。
可他宁愿贺品安什么也不给他。
被摸过的地方好烫,好像要烧起来,烧得他很痛;被吻过的舌尖很苦,苦到整根舌头都在发麻。
强忍眼泪的后果是身体难以克制的轻微抽搐,阮€€攥紧了拳头。
“你不能这么对我……不能。”他摇头,一双明亮的眼带着热烈的忧愁,看向贺品安。
像忍住眼泪那样,忍住没有叫出那声叔叔,飞快地合住嘴,咬到肉。
他热腾腾地抓住自己的声音,气息不稳地开口控诉,像只被惹急的小猫,豁出去了,亮出爪子,才想起自己的利爪早被人钳掉了。
看到贺品安就想起痛苦和不舍,想起他的恋慕,想起这一切都可以称斤按量来贩售。
新的眼泪悬在眼眶里,将落未落的样子。
不能继续丢脸了。
阮€€捡起地上的书包,扭开门锁,夺门而出。
帽子还留在门板的挂钩上。贺品安的神情一如往常,逃走的那张脸却还印在脑海中,久久不散。
没事的,他总要学会这些。
只是想不通那小孩哪里来的那么多眼泪。
没事的。
跑远一点,再也不要沿着这条路找回来。
贺品安取下那顶帽子,捏在手里,想起自己将它从阮€€那里取来时的画面。
阮€€提着裤子跑出来,狼狈不堪,咬着嘴巴哭,来往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想把钱原路给男人转回去,才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坏蛋!坏蛋!
他拿出纸巾,一边哭一边擦拭着书包上的污渍,越擦越脏。
他想在长椅上休息一会儿,又怕被贺品安看到,只好跌跌撞撞地往商场外跑。
几米外,看到杜君棠在等红灯,心里叫了声哥,却迈不开步子。
杜君棠早就警告过他了。可他不听。
太阳凶猛地烤在头顶,汗和泪糊在他的脸上,眼睛有些睁不开。
车来车往,喇叭滴滴乱叫,眼泪又泛滥出来,重影里,看到杜君棠走过马路。
所有人都在走路。黑的路,白的线,在泪水里打晃。
站在原地,等所有人来来去去,谁也不挽留他,谁也不招呼他,好像被抛弃了一样。
过了很久,阮€€才跑到附近的便利店里买了瓶冰水。
他是自己跑出来的,没人送他回学校,只好原路坐回去。
地铁开过高架桥,隆隆作响,车窗外红霞满天,飞鸟掠过枝头。
阮€€痴痴地看,觉得自己被欺骗了。
可他又说不出贺品安骗了他什么。
或许贺品安只是没有按照他的期许来做,他便因此不平、因此不满。
或许他只是气贺品安搪塞他。
用物质,用言语,用吻和手指。
他最难过的是他知道贺品安在戏弄他。他知道他不必说“我不是”,贺品安也能够领悟他的全部想法。
贺品安是在逼迫他接受这样的安排。
认识到这一点后,阮€€就明白他满腔沸腾的热血一文不值。
那是他最宝贵的东西,可贺品安不在乎。
车厢轻微地摇晃,阮€€抬着手,把自己挂在吊环上,眯起眼看夕阳。
他竟然敢奢求贺品安在乎,他真是自满。
说起来,他不也只是想跟贺品安做爱吗?
他又在期盼贺品安给他什么呢?难道他还要他来爱他吗?
阮€€自己都感到肉麻得牙疼。
然而他又不能假装浑不在意。
€€€€这种事不就是这样。
他被贺品安的话说怕了。
他只是想邀请贺品安住进他的乌托邦,他无人造访的梦一般的栖息地。
贺品安并没有毁掉这个世界。
贺品安只是站在对岸,轻描淡写地告诉他,这边空无一物。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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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阮€€回到学校时,天已经黑透了。
路灯星星点点地亮着,树林后面人影憧憧。
情爱到了寂静处就要发酵。
长椅上,一对情侣缠在一起,一眼看去甚至不能让人分辨出那究竟是个怎样的姿势。他们亲昵地搂着彼此的脖子,手也热切地摸索着,吻得难舍难分。
阮€€避无可避地路过。换作往常,他一准儿会仓皇疾走,好像比那些爱侣还更难为情。可这次却不是这样的心情了。
他想,他已经不是路灯下的行人了,他也变成了藏身于黑暗的一缕游魂。
他觉得自己有点羡慕他们。
无论如何,他们是一对儿的。
阮€€赶在澡堂关门前去洗了澡。
身上又被留了痕迹,没办法,只好找出一身长袖睡衣换上。
他早早钻进被窝里,一打开手机就心烦,脑海里蹦出一串幼稚烂俗的比喻。
破碎的屏幕,像他破碎的心。
好吧。年纪小还有一点好,他尚且可以假装自己是一个纯情少男。
坐起身,其他哥哥们还在打游戏,和平常一样笑着说自己还不睡,拉上床帘,躺下,翻一个身,几滴眼泪歪歪斜斜地滑过鼻梁,有点痒,伸手挠挠。
手背搁在眼皮上,阮€€感觉到那里热热的,胸口发沉,想要叹息,吐气的时候却忙乱起来,好像连步骤都要搞错。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阮€€攥着手机想,不能花贺品安的钱。
然而钱已经退不回去了。他只好厚着脸皮去找杜君棠帮忙。
他给杜君棠发消息的时候,免不了要复述这钱的来历,越说越觉得屈辱。
熄灯了,舍友们都躺下了。阮€€摸着黑下床,拿了纸去卫生间,把自己锁在隔间里,给杜君棠打电话。
一坐在马桶盖上就想起贺品安。
洗澡的时候也会想他。水流冲下来,身上黏腻的感觉消失了,可还是觉得贺品安在摸他亲他,也忍不住幻想他在被摸被亲,这种感觉根本洗不掉。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已经被贺品安惹得这么伤心了,却还是在想这些下流无耻的事,他怎么会这样?
杜君棠问了他几句话,跟今天发生的事有关的,阮€€都如实作答了。回答的时候语气木愣愣的,这是因为他把所有专注力都放在控制眼泪上了。
不想让他哥看扁他。
杜君棠向来沉稳的嗓音在这夜里显得那么令人踏实。
冷冰冰也不是冷冰冰了,是月光。
杜君棠问完话,就让阮€€把钱转来,说他去解决。
没有一句挖苦和指责,也没有什么警告和教育。
阮€€等不到杜君棠骂他,一场心酸百转千回,匆匆挂断电话,眼泪像乌泱泱的洪水倾泻而下。
恼火地扯了一圈又一圈卷纸,擦完眼泪擤鼻涕。
阮€€把揉成一团的纸掷进垃圾篓里,每一个都能进,单数是喜欢,双数是讨厌。
数到最后数不清了。阮€€像支被吹弯了腰的小花儿,趴俯在膝头。他昏昏沉沉地想,一定是他的劲儿使错了地方。
否则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
谁都愿意对他好,只有贺品安不愿意。
杜君棠真的有点生气了。
虽然他也没比阮€€大几岁,但阮€€横竖也算被他看大的小孩。
他心知阮€€一准儿在贺品安那儿犯了浑,可就这么由着外人欺负自家小孩儿,这事儿他也是万万做不出的。
倘若双方自发自愿,他才懒得插手人家床上的事儿,可现在怎么看都是阮€€不清不楚地被人单方面蹂躏了,蹂躏了一次不够,还要上赶着让人家蹂躏一次又一次。
他再不拦着点,别说会不会出什么事,只说到时被彭筱烟发现,那好姐姐非得把他给生吞了不可。
钱从他的账号又转回给贺品安。杜君棠还给贺品安留了言,大意是阮€€是挚友的弟弟,和他一起长大,也如他的弟弟一样亲,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如果有什么得罪六哥的地方,多多见谅,只是往后千万不要再随着他的性子胡闹,他还太小,家里人未必能接受得了这事儿。
贺品安是何等心思,这话他一看便懂,让个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骂自己“胡闹”,还不能反驳,真行。他在心里暗暗嗤笑起自己。
收拾心情,如收拾那些在家中圈养过的小狗们的行李,贺品安很习惯这件事。他倚靠在沙发上,耐着性子回复杜君棠。
贺品安:【原来是这样,怪我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