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着急,慢慢来,先摆脱刚才的情境。”
贺品安把客厅的电视打开。阮€€挑了一部自己非常喜欢的动画电影。那片子很经典,他想要跟贺品安找找共鸣。他承认自己是存了一点这种心思的。一部电影从等饭,看到吃饭,一直看到饭后。
贺品安煮的粥很好喝。吃饭的时候,阮€€坐在他对面,把拖鞋踢掉了,两只脚踩在椅子腿中间的横杆上。他嗓子里还热热地发着痛,那碗粥喝进去,暖融融的。他忽然觉得,自己和贺品安可以过一辈子。这样过一辈子,也不是不行。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吃完饭,电影还剩一段。总要看完的。他俩不约而同地窝在沙发里。
阮€€看得入了迷,很感性地哭了。他记得这儿,每次看这儿,他都哭。他一直等贺品安发表一些意见,贺品安却一直不说话。他想,贺品安原本也不是一个爱评论的人。
等到他伸手去够纸抽的时候,才略略回神,发觉到旁边沉沉的呼吸声。
贺品安睡着了,脑袋倒在沙发靠背上,脸却有一大半对着自己。
啜泣声,抽鼻子声,一时间,全停掉了。
电影片尾曲出来时,阮€€拿起遥控器,一格格地减音量。
阮€€还记得贺品安神经脆弱,睡眠很浅。
他沮丧地想:原来贺品安根本就不喜欢看动画片啊……
那么贺品安会喜欢什么?
环境音发生了变化,贺品安似有所察,动了动脑袋,皱了皱眉。阮€€被吓得不敢呼吸。贺品安却并没有醒。他把头歪过来,阮€€赶忙用肩膀去接。
那张脸离得更近了。阮€€的心跳乱了,神情却平淡如水,他默默地数着贺品安的睫毛,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他忍不住在他的鼻梁上亲了一下。
贺品安,贺品安,你会喜欢什么呢?
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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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那天,他们没发生别的事。阮€€按时被送回了家,路上,贺品安跟他讲戴锁的一些注意事项,他认真地听,心里却忐忑。贺品安没有发现他的吻。
周日上午陪阮恕女士逛街,看她眉欢眼笑地穿梭于各大奢侈品店,买一些昂贵得让阮€€皱眉的东西。阮€€在心里默默做着换算,一包等于几海底捞,又等于几达美乐。看阮恕心满意足的样子,他也很高兴。阮€€一直觉得,阮恕除了做母亲的时候像母亲,其余时候都像个孩子。可生活让她不得不时时做个母亲。这些阮€€都知道。在被父亲抛弃的日子里,阮恕给了他关于家庭的一切记忆。
阮恕总是将他视作骄傲。他是阮恕一份特殊的荣耀。不知道阮恕在得知他已经“背叛”了她的期望后,会是怎样的反应。阮恕那么爱他。阮€€不敢再往下深想。
“好看吗?这个好不好看?”她拿着一顶夸张的,适于旅游拍照的帽子,对着镜子摆弄。
镜子里的她,眨着眼睛,生机蓬勃。她年纪四十出头,保养得却好像只有三十岁。
“好看呀,配你刚买的那一身正好。”阮€€答得诚恳。他的肯定,比任何推销员的话术都更管用。阮恕爽快地付了钱。
阮€€回想这段时间阮恕的种种行为,猜想她结识了一个颇为合意的暧昧对象。阮恕以为他不知道。
无论七岁还是十七岁,大人总以为小孩在某些事上是蠢钝的。这种想法蠢钝至极。
小孩比大人更善于倾听,他们有着更为柔软敏感的心。在他们对生活还没有产生理解时,他们先一步学会了铭记。等到未来的某一天,那些曾经无用的记忆,会重新涌入脑海,如同一次反刍。
当天晚上,阮€€照常返回学校。他们宿舍三人都是C市本地人。只不过邱越鸿家离得远,他周末懒得回家,就一直在宿舍里呆着。
阮€€进宿舍时,只见到他一个,想到平时他回来,人总是齐的,便问:“大哥呢?”
“不知道。”邱越鸿正在对着游戏直播傻乐,听到阮€€问话,往薛淮的位置探头一看,“刚还在呢,说出去一趟,半天不见回。”
“哦。”阮€€点头,整理着自己的东西。
“晚上没别的事儿了吧?一起打游戏?”
“好啊!”
等到七点多,薛淮才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东西,给他俩一人带了一份学校对面的烤冷面。阮€€感动得不行,直说夜里带你飞。
薛淮却问:“今晚打游戏能再带一个人不?”
“谁?”
“你认识的,舒晓。”
阮€€颇为震惊,连他都不知道舒晓打王者,薛淮从哪儿知道的。
“刚下楼去给水卡充钱,看到她在搬东西,搭了把手,聊了几句,她说可以一起玩。”大概阮€€的神情太过直白明显,薛淮只好干巴巴地解释一遍。
邱越鸿神经大条,读不出什么不对劲儿,笑哈哈地说:“没问题啊,一起一起。”
吃饱喝足,他们开了五排的房间。薛淮把舒晓叫上来,发现还少个人。邱越鸿人缘好,准备敲几个人问问。
开学以来,阮€€加了很多新同学,他看见好些人在线,可他一个也不好意思拉,觉得都不熟。
邱越鸿那边问过一圈,一个能来的都没有。缺个人,房间挂在那儿又开不了,远远还有个小姑娘在等着,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阮€€准备直接招个路人。正在这时,有人申请加入队伍,阮€€点开申请一看,发现括号内的备注是邵忆青。想了想,拉他进了房间。
五个人的常用位置正好岔开。薛淮来辅助,跟着射手邵忆青,他拉来的舒晓打对抗,跟他站了个对角,除了打团的时候,一局也见不着几面,邱越鸿美滋滋地拿美女法师,阮€€玩打野,他这边一通乱杀,邱越鸿就要开“全部”说:玄策哥哥真帅。在他耳边,声情并茂,给他听得眼皮直跳。
邵忆青的射手玩得很好。这趟临时车配合得不错,一晚上下来,赢多输少,大家都开心。
退了游戏,邱越鸿问阮€€:“这‘送伞学长’咋不说话?”
“不知道,兴许不方便吧。”他心不在焉地回道。
他忍不住去想邵忆青那个游戏名,他总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他先去上厕所,看到下身的锁,仍然有点不适应,而后去洗漱,早早地爬上床。
拉上床帘,他侧躺着啃手指,越想不起来,越感到心烦意乱。好像有句很想说的话正到嘴边,一晃神,竟就这样忘了过去。
辗转反侧,他坐起身,先在微信里搜,发现这游戏名也并不是邵忆青的微信名。他想起,在上大学之前,他向来都是用的QQ,忽然就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把那串字符在QQ里搜了一遍。
真的搜到了。
一个灰扑扑的头像,离线状态,QQ号很简短,所有相关信息都是许久以前的。阮€€感到十分荒诞。他仔细查看,发觉那人添加自己的时间是六年前。六年前?阮€€一点也不想起来了。他心里好奇,又觉得这是一件太过巧合的事。他回想自己和邵忆青相处的细节,好像没什么不合常理的地方。他和邵忆青不熟,并不好贸然为了这事大半夜找人聊天,于是干脆放下手机,倒头睡觉。
熬过这一周就要放国庆假了。这周又是招新周,各个社团的学生干部都忙得脚不点地。扫楼,发传单,摆台,样样都不是容易事。
这忙碌,阮€€却感觉不出。自打戴了锁后,他整个人都转性了,成日里琢磨那些能清心寡欲的法子。社团他也不想加,他想,光个乐团都够他受得了。娱乐活动,能推掉都推掉。邱越鸿叫他去操场遛弯他也不去,怕看到流着汗打球的帅哥,鸡鸡起立。每天最大的运动量就是在王者峡谷奔跑。人生信条变成了多吃多睡多练琴。阮€€发觉,在做这三件事的时候,他的心灵会变得无比纯净。
见不到贺品安的日子里,阮€€每天起床睡觉都会跟他打卡,比上课签到还积极。贺品安闲了就会搭理他,忙起来则不会。阮€€大概感觉到贺品安忙的时候有多忙了,因此也不会太胡搅蛮缠。空虚寂寞冷的夜里,他会赶在超市关门前去买一罐冰可乐,坐在小凉亭里唱歌,录视频,他有点瞎讲究,一段词儿要翻来覆去唱好几遍,才能选出一条觉得差不多的。那时,可乐也喝得差不多了。一边往宿舍走,一边发视频,洗漱完上床就能看到大家的赞美,心情特别荡漾。偶尔也有人骂他,说他做作,他心想,我就做作!然后闭着眼,把那些恶评划掉,等划过去了,继续美不滋儿看别人夸他。
周五是“百团大战”的最后一天,也是社团招新的最后一天。明天就要放假了,这假期很长。阮€€期待万分,早早就收拾好了回家的行李。
哥哥们各自找到了“归宿”。薛淮加入了辩论协会,邱越鸿加入了院男篮队。外面气氛热火朝天,阮€€成天窝在宿舍里等着羽化登仙。他俩实在有点看不下去,劝阮€€说,你好歹出去遛遛。
阮€€想,也是,都最后一天了,遛遛。
他觉得跟这俩大老爷们逛,有点没意思,于是叫上了舒晓。他没跟哥哥们说。下楼时,薛淮看到舒晓,一副意想不到的样子,很欣喜地笑笑,打过招呼,眼神就开始闪躲。阮€€想,我再看不出什么来,我就是个笨蛋。邱越鸿顶着个笨蛋脑瓜,嘿嘿傻乐,拍了一把小姑娘的肩膀,说:“之前见你时一点不觉得……想不到你廉颇玩得那么好啊!”
阮€€心情复杂,揽过舒晓,背着二哥,偷偷翻了个白眼。
一条路上,满都是社团招新的展台,学姐学长们热情地上前搭话。
街舞社的最先认出阮€€,而后是太极拳社。阮€€是新生里的小红人,大家都想招进来做活招牌,别的不说,横竖宣传方面不用愁了。就这样,过来招新的人越来越多,拍照和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地圈着阮€€,同行来的几人都被挤到好远的地方去了。阮€€回头找人,心里特别无奈。他又不是什么大明星。他们谁都没想到现场会突然变得这么混乱。
正在阮€€感到束手无策时,一个大高个儿杵在人群外,“喂喂”地喊了几嗓子,好多人回头看他,认出来了,都给他让道。刚才堵得密密实实的路,他挥挥手就走进来了,阮€€看他,知道是个学长,不知道是谁。他眼尖,一眼看到那高个儿脖子上的choker,心想这人可真勇敢。
那个寸头学长走到他跟前来,递给了他一张传单。他低头一看,上面印着硕大的三个字:散打社。
“哥哥姐姐们,差不多得了啊!没看见人家小同学都被你们吓坏了吗?”
一群人刚刚纯属热闹上头,这会儿后知后觉,感到冒犯,纷纷笑了,给阮€€递过传单,很快散开,各忙各的。那学长也不紧不慢地走了。
阮€€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很感激。舒晓几人跟过来,也往那边看。
“他是谁啊?”
“他你都不认识?”邱越鸿不敢置信,“江帆啊!”
“他€€€€好几届的散打冠军呢。”舒晓用下巴点点那人离开的方向,“他读大三的时候,看到有人持刀伤人,还见义勇为,这事儿后来上了新闻。这人学习成绩好,打球也厉害。你要是刷告白墙,基本每天都能刷到跟他相关的。”
“不过他好像公开说过,他喜欢男孩儿。”
脑海中闪过那条带着铆钉的choker。阮€€有种看透一切的感觉。
他可不止是喜欢男孩儿那么简单啊。学长玩的野着呢。
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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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这条路的尽头便是大礼堂。阮€€想到大礼堂下的话剧社,想到邵忆青。
他答应过邵忆青,招新的时候,会过来看看。他没有忘记。
阮€€正要带着同伴们往负一层去。邱越鸿看到学生会的学姐们正在搬箱子,纸箱里装着学生手册。学生会的办公室也在地下室。这儿没装电梯,搬重物尤其费劲。邱越鸿招呼薛淮一起帮忙,阮€€和舒晓也想来搭把手。这几人又都知道阮€€来这儿,是要找人的。
薛淮便主张道:“你去话剧社看看吧。那学长不是联系过你好多次了?你和舒晓先一起看看去。这儿没多少东西,我和邱儿马上就来。”
话剧社里比阮€€想象得更热闹。C大人文气息浓厚,很鼓励学生搞创新,搞实践。C大话剧社时常在礼堂演出,免费开放给周边的学生或居民观看,偶尔收费,一票也只卖三五块。他们有专业对口的学生,出成绩,参加大学生戏剧节能拿奖,学校也乐于贴钱让他们办。在C大几十上百号社团里,话剧社是排的上名次的,因此许多学生乐于加入进来。
阮€€走进排练厅,室内被重新布置过,幕布与幕布之间,不同主题风格的小道具构成了一个个打卡点。舒晓惊叹着,倒不是多么壮观,最主要是精致用心。
阮€€看着幕布被掀开,落下时摇摇晃晃的样子,对这里心生好感。
他一走进,门口迎新的同学便认出了他。
“阮€€!你来啦!”说话的是宣传部副部长,这小姑娘与阮€€从未当面见过,开口时却很熟稔的样子。她把名片递给阮€€和舒晓,热情地打招呼,引着二人往里走。
“邵哥说得一点儿也没错,你长得跟洋娃娃似的。”宣传副部是个爽朗的性子,夸起人来很直率,又很恳切。
舒晓被民国场景内的老式打字机吸引了注意,那玩意儿竟不是个摆设,真能打出字来,话剧社的干事便陪着舒晓一起玩。
“嘿嘿,谢谢你。”阮€€善于应对这种率性的夸赞,也不觉得难为情,他朝小姑娘笑笑,想了想,说:“邵哥?哦!邵忆青学长。”
他们从最右侧的过道走,从这儿过,不用掀幕布。阮€€走着,路过很多带着滚轮的单杆挂衣架,上面挂着演出用的衣服。阮€€心想,学校可真有钱。
顺着墙根看,宣传副部应当带他走到了排练厅的最深处。年轻的学生们在这里穿梭。小姑娘指指眼前的那片幕布,说:“这后面就是一个简易的舞台。”说完,又拍拍手边的桌子€€€€阮€€认出这儿是个化妆台。小姑娘问他:“邵哥跟我大致讲过那个角色,你今天来了,想不想试试妆?”
她把眼影盘打开,阮€€已经想摆手,他心里不是不期待,只是觉得突然,也觉得麻烦。
“不给你涂底妆。你皮肤特别好,只给你上一点眼影,打腮红,画个口红就好。剧本里,小元的性格很温和,妆也淡,不会像有的反串角色那样弄得很夸张的。”
阮€€被说得有些心动。他其实挺向往化妆的,因为从小到大,他没什么机会做这件事。
“我今天穿得不太合适。”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他今天穿了一身运动风,短袖短裤。
小姑娘在挂衣架上给他找出一条米白色的亚麻裙子,宽宽大大的,很素,素得使人感到一点老土,但这种不张扬会带来安全感。这裙子应当是定制的,连衣裙的款式,穿脱的形式却设计得像是一款罩衣。不用脱掉里面的衣服就可以直接套上,非常方便。
阮€€在这条宽大的裙子里,显得很娇小。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宣传副部确实没给他化什么复杂的妆。大地色系的眼影铺在眼皮,一点点水红在下眼尾蹭开,把原本就十分浓密的睫毛夹得又卷又翘,橘色的腮红扫过两颊,带到鼻尖,一切都是淡淡的,唯独到了口红,选了一个很艳的正红色。仿佛刹那间,把这人给点亮了。
宣传副部在社里常做这样的工作,手很快,不过几分钟就完事了。路过的人看到阮€€,都在夸赞。舒晓在一旁看着,惊得直蹦脏字,她给阮€€拍照片,开玩笑说阮€€是“女明星”。阮€€自己也觉得好看。他盘算好买化妆品的事儿了,收货地址要填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