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后的头脑愈发不清醒,他一时分不清现实与表演,难免以为贺品安又要擅作主张地操控他的心神。
倘或男二和女主不能走到一起,便一定要去寻一个新的人来爱。
这不正是贺品安对他的期盼吗?
阮€€醉醺醺地行在这座古韵十足的城市中。
他左摇右晃的,仿佛脚下踩的不是地砖,而是云彩。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江畔。
在这条路上,贺品安第一次主动牵起他的手。
他扶着护栏,不知想起什么,一径痴笑着,抬起手看,却看到花茎在掌心留下的伤痕。
他不很标准地持琴,为波涛滚滚的江水,为遥不可及的爱人。
漫天的绸缎被划开缺口,冬雪纷纷扬扬地落下。
贺品安心中记挂这头,一了结公司事务,便匆忙地赶往F市。
原本是计算好了时间的。谁知忽而下起了雪,路上渐渐堵了起来。
等红绿灯等得他心焦,无事可做时,便一次次地点开他的社交平台。
在推荐视频中看见了他。一个路人从旁拍摄的视角。
只凭背影就能认出他。
在跨江大桥上,他摇晃着拉小提琴,调子也忽高忽低。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江对岸的霓虹灯映出一片温软的繁华。
这座城市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他演奏过那么多闻名遐迩的曲子,贺品安却只听得懂一首。
为了这一首,他偷偷练习过无数遍。
因为他们有过承诺,而他信守承诺。
路边的孩子咿咿呀呀地随着曲子唱道。
€€€€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贺大家新年好。
€€€€我们唱歌我们跳舞,祝贺大家新年好。
每个人都在拍手,都在欢笑。仿若风雪也能融入这热闹的氛围之中。
而视频下,被顶至首位的评论却是:【他为什么在哭啊?】
新闻资讯的通知横幅从屏幕上方弹了出来。
€€€€突发!一男子翻越大桥护栏跳江轻生,搜救紧急进行中。
头脑忽地一片空白。
贺品安的双手不可抑制地哆嗦着。后面的车接连不断地按着喇叭。
喇叭声,一串接着一串,震动耳膜。
腑脏之间传来阵阵剧痛。眼泪在毫无察觉时落下。
他有种被遗落的空茫,心是被敲碎的石头,血泪自裂缝处争先恐后地向外逃窜。
他想起那夜之后,他看到床上的血,在屋内无助地喊他的名字。
阮€€,阮€€。
他知道他灵魂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阮€€那里。
区区时间不能夺走。
贺品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全部的理智,扶稳了方向盘。
前路雪虐风饕,而他向风雪中去,再不回头。
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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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白茫茫的人世,一丛丛凄凉,一簇簇寂寞。
大桥入口放了路障,不许过车。
几名保安正弓着腰安排,远远地看见一辆车要开过来。
他们摆手喊停。
“前面不能过了。”
车窗降下来,他问:“为什么不能过?”
“你没听说啊?”保安遮遮掩掩的,并不讲明,那手却在半空里划出一道抛物线,轻巧地指向那条江。
寒风刮得他的脸生疼,指尖受了冻,微微蜷缩起来。
“特警,消防队的都来了!糊涂啊!这么冷的天,下去不淹死也冻死了。怎么救得上来?”
见那人默不作声地将车窗升上去,以为他要倒车,专程让开几步。
谁知那车陡然发动了,却撞歪了路障,笔直地朝大桥上驶去。
“喂!喂!你做什么?不能去!不准过去!”
车已经跑远了。保安们回过神时,已是阻拦不及,着急地在后面一行追,一行喊。
那人却置若罔闻。
其中领头的气喘吁吁地扶着腰,赶忙支使身边的人说:“报警!快报警!都他妈是疯子!跑来这里发疯!”
桥上一片寂静,一如那个他们等不来日出的清晨。
摆脱了保安,贺品安缓缓地踩着油门,左右张望。
没有阮€€,这世界同死过无异。
放眼望去都是荒凉。没有笑语,没有音乐。没有吻,也没有拥抱。
一条宽阔的,不知去向的江,承载着无数亡灵,一场雪是一次祭奠。
贺品安默默地流泪,仿若心也是一片白茫茫的,他不加思索,因而不知这眼泪的来由。
任由泪水淌在脸上,他扬手去抹,却总也抹不尽似的。
阮€€,阮€€。
好像看到那晚光映亮他小小的脸,他眼中写满难懂的心事,他奉上的迟疑的吻。
从此,他不敢坦荡地望向他的眼睛。
谁也不能否认爱情的萌生。
贺品安猛地踩了一脚刹车,他被甩回椅背上,一双眼黑洞洞的,他脱力地瘫坐了一阵,忽然将安全带解开了,兀自下了车。
风声与涛声拧在了一处。一阵肃杀。他摸着栏杆上的雪,竟觉得指缝间烧得慌。
蹲在地上,他捡起了那把琴弓。
他先用手去拭,不得章法,转而用袖口轻缓地蹭了一阵,忽而失了神志般的脱下外套,将那把琴弓包住了,收在怀里。
后方倏地冲来几位民警,动作迅捷地将他按在地上,他也并不反抗,只是紧紧地护着那琴弓。
年轻时不是没闯过祸,但总是心里有数的。
贺品安从没想过自己年近四十了,还有机会以这种方式进一趟派出所。
警察为他登记信息,要他出示身份证,他都一概配合了。他在部队待过,退伍证就放在车里,这时也一并拿给对方看。那人神情稍缓,但也少不得一番教育。
有人来为他做酒精检测和毒品检测。他在大厅旁等候着,年轻的辅警为他递来一杯热水。
“谢谢。”他渐渐清醒过来,与人解释了来龙去脉。他说,“我来找我的……朋友。”
他描述了一番体貌特征。所有人都沉默了€€€€他所描述的与跳江那人几乎分毫不差。
一名老警员先开了口,招呼他过去看看监控。
正在这时,电话忽然来了。
“救上来了!救上来了!”
接线的姑娘嗓音颤抖。今冬的严寒比往年更甚。他们惟恐接到跳江的警情,只因这一跃,多是有去无回。
那名男子的身份已经确认。
“你说你朋友叫什么?”
“阮€€。”
同他确认:“阮€€?”
“阮€€,€€是示字旁加一个韦。”
小姑娘摇摇头,说:“不是他。”
陡然松了口气,他向前一步,走路打晃,一时心跳得极快,于是扶着墙面缓劲儿。
“你联系联系他,今晚乱糟糟的,兴许去了别的地方?”
是了,他想当然了,看过视频,紧接着又刷到新闻,便以为自己使他伤心透顶了。
他常常自以为是。他的慷慨常常以自我为前提。
阮€€说得对,他总是把自己想得太伟大。同时他又远不及自己想象中那样伟大。
他的自私已经无法掩藏。
“来的路上打给他,始终是关机。”贺品安低着头,匆匆地摸出手机,他轻声道,安抚旁人如安抚自己,“没事儿……没事儿,我再试一试。”
辅警想到什么,忽而问:“他喝酒没有?”
回忆着阮€€在视频中的状态,贺品安不很确定道:“应该喝了一些。”
辅警将他带到了派出所的醒酒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