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先生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你说呢?这才过去几天你就忘记在你手上死了的一条人命了吗?”孙立国蹙着眉,满脸不赞同:“你们医生是不是都这么冷血啊?还是在你们手上死的人多了,所以多一个也不在乎?你怎么还能有说有笑的呢?你不应该吃不下睡不着,晚上做噩梦都应该被吓醒吗?”
程让站在这个人的面前,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对,说的话也完全没有逻辑可言。
“孙先生。”陆斯闻开口:“关于你太太去世我也很遗憾,但相关的调查结果我相信你也已经看到了,是麻醉过敏所致,虽然这么说你可能很难接受,但我的手术操作没有任何问题,司法部门也已经……”
“他们都跟你们是一伙的!”孙立国几乎是吼着打断了陆斯闻的话,双目满是怨恨地看着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爸爸是医院里的一把手,他的关系什么报告做不出来?包庇你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你们做错了事情也有人帮你们兜着,哪里管我们老百姓的死活?”
停车场本就人来人往,孙立国又完全没压着声音,不少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程让侧脸看向身后的陆斯闻:
“要不要先离开?”
事情闹大,程让担心对陆斯闻的影响不好。
陆斯闻静默几秒:“他现在的状态我说什么他都不会听的,先走吧,等下我给医务科打个电话,让他们过来处理。”
“好。”程让说。
陆斯闻看着孙立国:“孙先生,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如果你对调查结果有任何的质疑和不满,可以向更高更权威的有关部门申请重新调查检验。”
陆斯闻说完这句话就拉着程让的手迈步走向车子,或许是眼前的事情分走了程让太多注意力,以至于程让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正被陆斯闻牵着,他只看着孙立国,看着他意识到陆斯闻要离开的时候迈步走了过来。
“你心虚了是不是?不心虚为什么要走?你和我说清楚,你是不是杀了我老婆?我老婆是不是因为你死的?你给我说清楚!”
孙立国说着这些话就过来要撕扯陆斯闻,却被程让猛地推开,看着他:
“别动他!”
他明明没有多凶狠,比起孙立国现在的疯狂程让甚至都算如沐春风的,可就是这简单的三个字,就是他看过去的眼神把孙立国吓住了,愣在原地一时之间门竟真的没有上前,程让看着孙立国,视线往他的手上扫了一眼,头也不回地对陆斯闻说:
“你上车。”
“一起走。”陆斯闻趁着程让和孙立国对峙的时候已经给医务科打了电话,此时看孙立国没有继续的意思,便又一次拉住了程让,程让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跟着陆斯闻上了车。
或许不再直面于那么凶狠的程让,孙立国又恢复了些许,又冲过来拦在了陆斯闻的车前。
引擎已经发动了,可人在车前拦着,陆斯闻也不可能真的不管不顾的直接开走。“我再给保安打个电话。”
陆斯闻在打电话,程让却坐在副驾上动也不动地看着车前的孙立国,如果他刚才没有摸错的话,孙立国的后腰里应该藏着东西,从见到陆斯闻开始,孙立国的一只手很不自然地一直时不时地摸一下身后,程让早就注意到了,所以刚才趁着推他的时候用另一只手去摸了一下。
里面确实有东西。
冬天的衣服让人从外面不太容易看得出来究竟是什么,他遮掩得很好。
他和陆斯闻当然可以在车里不出去,只要不出去,这个人就不太可能会伤害到他们,这是最明智地选择了。可今天他们离开了,明天呢?后天呢?今天自己知道他带了东西有所防备,如果明天后天他换了东西,或者把东西藏得更好,自己没有发现怎么办?万一真的让这个人得逞了怎么办?
程让能承受得住这个后果吗?
程让几乎是在瞬间门就下定了决心,探身过去将车熄了火,钥匙也拔了握在手心,陆斯闻刚挂了电话,见程让这样的动作不由得侧目看他:
“怎么了?”
程让只是看一眼陆斯闻,对他说:“你别下来。”
说完这句话没有给陆斯闻反问的时间门就已经推开车门下了车,而陆斯闻打算从这边也跟着下去的时候程让却锁了车门,陆斯闻不是傻子,他几乎是瞬间门就明白了什么,狠狠砸了一下车窗:
“程让!”
透过玻璃窗程让能感觉到陆斯闻有多愤怒,可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绝不能在今天留下后患,他不想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了。
他可以报警等警察来,可是如果这个人的疯狂没有表现出来,没有伤害人的意图,就算警察来了,又能怎么样呢?身上有东西,却在什么都没有做的情况下最多抓进去拘留个几天还是会出来的,程让要的是永久后患。
即便很危险。
可为了陆斯闻,程让觉得值得。
程让给了陆斯闻一个安抚性的眼神,没有再看,迈步走向了车头。
孙立国当然也看到了程让,可大概是情绪比之前更失控,程让也并没有露出刚才的凶狠,所以这一次孙立国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害怕来,他的目标很明确,是陆斯闻,不是这个他不认识的人。
孙立国只看了一眼程让就又开始砸车,程让叫停了他:
“喂。”
孙立国闻声看向程让:“少管闲事!”
“你后腰里藏的是什么?”程让向来不会拐弯抹角,这一次他依然选择开门见山:“藏着掖着算什么本事?既然带了过来就拿出来让我看看啊。”
孙立国几乎是在程让问完这个问题之后就立刻变了脸色,警惕地看着程让,也看着四周。
如果说之前还不能百分百确定他身后带的到底是什么的话,这一刻程让便确定了,他没有立刻上前去做什么,四周围观了不少人,程让扬声说了句:
“他身上有刀,别围着了。”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开始往后退,看热闹他们当然愿意,但一旦涉及到自身安危的事情大家都还是很有分寸的,尤其是这年头儿在医院疯狂的人不在少数,谁也不敢冒这个险,一时之间门车前也只剩下程让和孙立国两个人。孙立国也不再藏着掖着了,直接从后腰里将那东西拿了出来,竟然是一把四十公分左右的砍刀。
“程让!”陆斯闻还在车里近乎歇斯底里,可程让像是根本没有听到。
“我最后再跟你说一次,没你什么事儿,我和你无冤无仇,不想牵扯无辜!”孙立国拿着那把砍刀指向车里的陆斯闻:“是他杀了我的老婆!是他让我变成了一个人!也是他!他该去给我老婆偿命!”
“你动不了他。”程让眼神淡淡地看着孙立国:“有我在,你连靠近他都不可能。”
孙立国的视线渐渐地从陆斯闻的脸上转移到程让脸上,几秒后笑了起来,阴森恐怖且没有理智的:
“这样啊?那我把你也解决了不就好?反正我今天没打算活,我老婆死了,我活着没意思,我就是要把这个杀人凶手也拉下去!否则我没脸下去见我老婆,既然你坚持要这么做,就别怪我了,一起死吧€€€€”
孙立国的话音刚落下,就抡着砍刀朝程让挥了下来,周围往后撤退却还没有立刻离开的人群开始发出尖叫声,陆斯闻在车里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在自己眼前而无能为力像是被遏制住了呼吸,可他无能为力,手肘撞击玻璃窗都已经麻木没有任何感觉了,可还是撞不开。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程让一个侧身躲过了孙立国的攻击,那砍刀狠狠地砸在了陆斯闻车前的引擎盖上,震耳欲聋。程让就是趁着这个时候上前一步死死地按住了他的手,企图从他的手中将砍刀夺下。
可一个打定主意今天不活了的人,他的力气也比想象中要大得多,连程让都有些压制不住他,被他一个肘击撞在了胸口,手脱力的时候孙立国也挣开了程让的钳制,可程让也没让他讨到便宜,狠狠一脚踹在了他的侧腰处,将他整个人都踹得倒在地上。
程让盯着他,用舌尖顶了顶牙齿迈步走了过去。
孙立国的脸上不见痛苦,反而是近乎癫狂的笑,他大笑着起身看着程让:“有两下子。”
程让侧目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往这里奔跑的保安,还有隐隐能听见的警笛声:“你逃不了了。”
“我没想逃。”孙立国笑着说:“我只是想拉个垫背的!我只是想把事情闹大!只有闹大了社会才会重视!舆论才会重视!不然我老婆只能被冤死,被活生生地冤死!我不服!我死也要让真相大白!让所有人知道我老婆是怎么死的!”
说着他又向程让劈来,大概知道时间门不多了,明白等那些保安来到这里之后他就会更没有机会,所以比之刚才不管是他的力道还是疯狂都更甚,程让虽然不至于被他伤到,却也招架得有些吃力。
保安是到了,可是他们毕竟不是警察,他们也都想活,面对这样疯狂不要命的人,他们都要考量都在犹豫。
程让又一次将他踹倒在地,保安们犹豫了一下便迈步上前,可这一次孙立国更快地起来了,看一眼众人笑着朝着他们奔跑过去,像是也要把他们杀死一般。
保安们都飞快地让开了,可孙立国还在跑。
飞快地跑。
程让一开始不明白他这么做是因为什么,直到他看到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从两辆车中的缝隙跑出来追一只从手中脱落的皮球。
“操!”程让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冲了过去,他不知道能不能跑过孙立国,但他必须跑,也必须跑过。
跑过了,却没有时间门没有办法将孩子推开了,程让只能来得及抱住孩子转了个身,随着一声吓哭的声音程让只觉得整个手臂都热了一下,可他连看一眼伤口都没有,直接反手握住了孙立国的手腕。
刀被制止住,保安们没有了后顾之忧,急忙上前将人按压在了地上。
警察也在这个时候赶到了。
程让松了一口气,这才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衣服坏了,布料被染红了,整个手也都是血。
孩子还在哭,程让将手小心翼翼地藏在身后侧身去看孩子,他想说什么安抚孩子的,可他也实在没有和这个年龄孩子相处的经验,又根本不会安慰,所以想来想去也只有一句:
“别哭了。”
“坏人被警察叔叔抓走了。”
或许是他脸上的戾气还没有彻底散去,或许是他说的这话实在太过于敷衍,孩子根本没有被安抚到,甚至哭得比之前还要撕心裂肺,好在家长急忙赶了过来抱住了孩子。
直到这个时候程让才想起了陆斯闻,他知道陆斯闻会很生气,有些不敢去看他,甚至有那么短暂地几秒想过就这么离开也不错,但他还是没有,还是回身去看他,陆斯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车里出来了,正黑着一张脸大步朝自己走来。
完了,程让想。
第34章
陆斯闻每靠近一步程让就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但他不敢退太多,他知道那会让陆斯闻更生气,可他控制不住自己,只是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后挪。
明明刚才面对孙立国的时候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可现在在陆斯闻的面前活像是一个犯了错怕被批评的孩子一般,低着头不敢看他。
“躲什么?”陆斯闻的语气很冲,程让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下意识抬眸看了他一眼,他依旧黑着一张脸:“手拿出来我看。”
程让不敢不拿,将藏在身后的手缓缓移到了身前,他没去看陆斯闻是什么样的表情,小声说:
“没事,我不觉得疼。”
陆斯闻肺都要气炸了,可偏偏这个人是为了自己,他发不得火,连刚才那句重话都觉得后悔,可他是真的生气,快要忍受不住的那种生气,程让到底知不知道他让自己受伤比伤在自己身上还疼?
他不知道,这个小没良心的但凡知道一点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外套内衫都被划破了,小臂的布料被血浸了个透,整个手掌也鲜红一片,刺眼的厉害,陆斯闻想具体看看伤得到底如何,可伸出去的手都是抖的。
他也很疼。
“行了别愣着了。”周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两人身边:“都伤成这样了快去处理伤口吧,这边我们来处理。”
陆斯闻这才如梦初醒地恢复了理智,恰好急诊室的同事听闻这边发生了意外,都急忙赶了过来,陆斯闻拒绝了移动床,他知道程让不会听话地躺上去,直接推过来一把轮椅,程让看一眼轮椅,又看看陆斯闻,到底是没有再拒绝,坐了上去。
从停车场到急诊室的路并不远,可程让却觉得每一秒钟都是煎熬,这不是他的问题,任谁背后跟着一股西伯利亚寒流都会是一样的感觉。
急诊室里有同事过来帮忙,陆斯闻也没拒绝,可大部分的工作都还是由他自己亲自动手,拿剪刀去剪衣服,帮程让将衣服脱下,都是他,不假他人。
衣服脱下来才知道那伤口有多长,多深。
陆斯闻的手竟然还在抖,他成为医生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过这种不专业的时候。
程让也看到了他的反常,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衣角,轻声说:“我没事,你出去吧,让你同事处理。”
陆斯闻看着他,没由来的更气了,气得眼眶都有些红了,他不说话,也不再看程让,转身离开了。
程让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也说不出来究竟是轻松多一点还是失落多一点,可还没等他有个确切的答案,陆斯闻就已经又回来了,他换了衣服,穿上了白大褂,戴上了医用手套,熟练地接过护士手中的工作:
“我来,你去准备缝合工具。”
“好。”
护士离开了,这个用隔帘拉起来的小小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但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程让看着他用生理盐水一点点地清洗伤口,等清洗完了又用碘伏消毒,他做得很仔细很认真,如果不是手偶尔在抖的话,程让看不出他有任何的异样。
伤口很长,很深,护士拿来缝合工具的时候陆斯闻还没有消毒完毕,护士礼貌地问了句需不需要帮忙,陆斯闻摇了摇头:“不用,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