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再说什么,开了车锁。
我走下车,踩在厚厚的积雪上,想起这还是我第一次坐严凛的车,也是第一次被他送回家,这些我梦寐以求的事情就这么幸运地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可我却再没勇气回头看他一眼,我鼻头发酸,只能加快脚步走进公寓楼,慢一秒都怕自己反悔。
透明的上行电梯里,我往下一低头就看见了他远去的车影,积攒已久的情绪终于宣发,我也终于流下来不受控的、可耻的泪水。
第3章
天气预报没有骗人,这场暴风雪来得狂野极了,直到半个月后还能看到看到它凌虐过这座城市的痕迹。
自除夕夜和严凛的“诀别”后,我日子越发不顺起来,先是发了场莫名其妙的烧,再是发给导师的论文被打回来重做。我学的是语言文学,金发碧眼的老头子总说我写的故事十分不贴合西方社会现实,要求我去做份兼职,美其名曰“体察民情”。
我既不想辛苦,又不想时间被太多挤压,最后决定在一家中餐厅做服务生。餐厅名叫“光明酒家”,听起来倒是气派,但是里面并不大,大概类似快餐厅。老板是个60多岁的华侨老太太,一把年纪了还亲自掌勺,常常让其他几个师傅只能干瞪眼。我和大家交流并不多,一周也只用上四天班,还是午、晚任挑一个时间段。
虽然工作任务并不算重,但这确实是我人生打得第一份工,也是第一次给人端茶倒水。一开始十分不适应,挣得不多,赔得不少,最开始几天收的小费全花在赔偿打碎了的碗和盘子上。不过经过半个多月的历练,我已经可以在最繁忙的午餐时间兼顾点餐、送餐和结账三项工作。
饭店就在圣德拉大学附近几百米,常能看见穿学校文化衫的人来用餐,我选的时候确实存在极大私心,但是待了几个礼拜,连严凛的影子都没看见,也就不再有所期待。
二月下旬的时候,终于见到一张熟脸,来人是方一航,和他一起的还有几个日本人。虽然我和他关系一般,但读本科的时候就知道他热衷于东洋文化,穿着打扮和举止动作都学了个十成十。想到这个,我越加不懂肖睿这个傻/逼是怎么把我认成他的,禁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趁着他的日本朋友去卫生间,方一航在座位上落了单。我突然想逗逗他,故意绕到他面前用纯正普通话禀报:“先生, 您一共消费60美元,请问现金还是刷卡?”
看我一身服务员打扮,胸口还别着圆珠笔,毕恭毕敬地微躬着身子,方一航惊讶不已,眼睛骨碌碌地打量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我:“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努努嘴,无辜道:“家里破产了,打工赚生活费啊。”他好骗的很,没想到我在诓人,愣了愣,小声说:“怎么这么严重啊……”
我看他上钩,憋着笑说:“当然了,所以你今天是不是该多给我一点小费呢。”
方一航这人是真的听不出来人开玩笑,他翻了翻兜,抓出来一把零钱和硬币,放在面前的桌子上,郑重其事地说了句“加油”。没等我继续捉弄人,他就一溜烟儿跟着那群日本人跑了。
这回轮到我傻了,抽了抽嘴角,打算等他下次再来的时候还给他。方一航和肖睿是发小,但性格天壤之别,一个莽撞粗鲁,一个谨小慎微。我倒真没想到他今天能这么“慷慨解囊”。
回到家打开电脑,qq好友提示突然弹出来一个“可能认识的人”,用户名叫“white苒”。我对着屏幕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忍不住点了进去。
白苒比我想象的低调不少,甚至都没怎么发照片,就是喜欢转发一些名家画作,我这才知道她是学美术的艺术生,比我们还大一届,今年读研究生二年级。我“啧啧”两声,真没想到,严凛这么潮,搞起来姐弟恋了。
在我印象里,他之前的两任女朋友都是学妹,校园恋爱没几天就分手了。要说这些人的共性,除了漂亮,那就是都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以及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清高劲儿。
这几点我自认都做不到,确实和他中意的类型大相径庭。不过我也不是会反复拿自己和他喜欢的人做对比的,这没什么太大意义,我又不能成为别人。
翻着翻着,我就看到了她空间简介里显示的最新状态€€€€“恋爱中”,字很小但是很刺眼,让我又想起来不该再想的人。
说起来,我有快大半个月没见过严凛了。好想他……我倒在床上,痛苦的想念将我吞没。即使是他冰冷的话语,不留情面的抗拒,也让我想念。我感到快要坚守不住自己的承诺了,把头深埋在枕头里,试图用窒息逃避现实。
门外有人砰砰敲了两下,室友张宇扬在催促:“夏优,好了没,要迟到了!”
我掀开被子,一个激灵跳下床,心虚地喊着:“马上!”差点儿忘了,今天晚上我们要去参加江飒的生日party。
江飒人如其名,为人直率飒爽,是个富二代女孩。她和我现在读一个大学,不大的学校里总共没几个中国人,我们同年级的几个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小团体,偶尔在一起胡吃海塞。
我稍微收拾了一下,看见衣柜里除夕夜的那套衣服就觉得闹心,选了件大相径庭的粉色卫衣,套了羽绒服就和张宇扬一起出了门。
一进餐厅,就被人打趣,“你怎么穿这么骚的粉色?”我拿胳膊勒那人脖子,嬉皮笑脸地说“你懂什么,哥这叫潮。”
打闹了一会儿,寿星才姗姗来迟。这么大冷的天儿,她里面就穿了件粉色的抹胸的裙子,整个人打扮得像个公主,不得不说是十分漂亮。如果不是我暂时对女人没兴趣,真说不好会追她。
江飒过生日的地方是波城很有名的法国餐厅,位于60层,窗边的位置一转头就能看见这个城市最漂亮的景色。现在望过去,正是灯火通明的时候。趁着等餐,江飒强拉着我们几个男生一起自拍。
眼看着她胸都要碰到我胳膊了,我自觉地往远坐了坐。江飒看我避嫌,反倒不高兴了:“你他妈不是gay吗?躲什么。”她一拳捶在我胸口上,笑骂道。
我正人君子般反驳:“那谁知道,万一我突然直过来了呢。”
“呦”旁边的人听到这话都起哄起来,“你狂追不舍的那个高富帅呢?”
我顿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往常大家也喜欢拿这事开玩笑,现在看着朋友们好奇的嘴脸,斟酌半天,还是直接说了出来:“他有女朋友了。”
刚还欢闹的气氛瞬间被我这话冻住,餐桌陷入短暂的沉默,一时没人支声。我追严凛这个事情呢,从来没避讳过谁,他们虽然不清楚具体的来龙去脉,但也知道我是苦恋已久。看大家因这事而尴尬,我只能努力活跃着气氛:“不过,我没放弃啊,革命尚未成功,我也还在努力。”我自以为的俏皮话却是在雪上加了霜。
人都是有双重标准的,对于肖睿那群人,我就是凶神恶煞,流氓变态,可对于我的朋友们来说,就算我再怎么疯狂他们也没说过什么。但现在,这些人脸上也面露难色,再说不出鼓励、支持的话了。
“好了。”江飒作为聚会的主人率先打破了诡异的安静,劝我道:“到时候姐再给你介绍一个更好的。”
寿星都开口了,旁边的人也立马随声应和起来,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什么“不要一棵树上吊死。”我听着这些安慰我的话,也就笑笑,默不作声地翻过了这一篇。
晚上洗完澡,一出浴室就看见在餐桌上吃泡面的张宇扬,他嘴里喊着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看到我出来,这厮突然当啷一声放下碗,有点严肃地问我:“夏优,你到底能不能喜欢女人?”我擦头发的手顿了顿,挑眉道,“你几个意思?”张宇扬一开始就知道我喜欢男人的事儿,在合租生活里我也没有任何非分想法和逾矩行为,他这样的质问我让我有点不舒服。
听出我语气里的不爽,他也不敢再那么声大气粗,“我感觉……江飒喜欢你。”
我拧眉骂了句傻/逼,又问他“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张宇扬拿起旁边的手机,给我展示,界面上是一组九宫格的图片。“这什么?”我问。
“江飒朋友圈啊。”
“朋友圈?”我不太知道是什么东西,但这不是此刻要关注的重点,我耐着性子继续问,“这能说明什么?”
张宇扬点开中间的一张,有理有据道:“她把你放中间啊。”
我皱了皱眉,“所以呢?”
“说明她很在乎你。”张宇扬一副明察秋毫的样子。
我哭笑不得,直接告诉他,“我都没加她好友。”我还真没骗人,彼时微信还是新生的社交软件,我列表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妈。这还是在她狂轰滥炸下才下载注册的,专门应付她时不时的视频、语音抽查。
张宇扬震惊地张了张嘴,又马上闭上。我看他没话说,得理不饶人起来,坏笑道“你这么关心她喜欢谁,是不是暗恋人家啊。”他脸登时红了起来,我不放过他,抓过他手机要给江飒留评论,突然发现底下只有两三条留言。
这不应该啊,一般情况下这位大小姐发什么都有N多赞和评论,我转头想和张宇扬讨论。
这回轮到他像看傻子一样看我,“……夏优,这只有共同好友才能看见,我没有她的其他好友,当然看不见其他人的回复了。”他解释完,又表情复杂地说:“我说你还是注册一个微信吧,你现在像个原始人。”
我白他一眼,觉得十分没劲,如果社交软件都这么隐私,那我上哪儿窥察严凛的蛛丝马迹啊。
ps:我有存稿的~前几天可能一天2更吧。
第4章
很快我就知道并不是我的糊涂室友这样认为。
这一年的二月有二十九天,四年一度的日子,我和张宇扬决定在家里吃顿火锅庆祝一下。不算拥挤的华人超市里,我遇到了杨璐。她新交了一个韩国男朋友,高大帅气,两人十分登对。
她看到我后有些吃惊,随即埋怨道:“大忙人,最近怎么不见你?”自从暴风雪那晚我向严凛许下承诺后,确实再没去过本科同学的聚会。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仅剩的美好品德也就是言而有信了。
我不想提起伤心事,用“最近写论文”当幌子。但杨璐并不好骗,“嘁”了一声后阴阳怪气起来:“怕不是有了新朋友就忘了老同学了吧?”
我以为她又在开我玩笑,随口说:“我倒是想,也得有人愿意理我啊。”
杨璐鲜红的指甲点在一盒有机蔬菜上,冷哼一声道:“别装,那么漂亮的女朋友不带出来玩玩?怎么还藏着掖着了。”她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故作神秘着说:“没准儿能让严凛也大吃一惊呢。”
我瞪大眼睛看她,觉得莫名其妙,“什么女朋友?”真不知道她这些话从何而起,而且最近怎么一个两个都来质疑我是不是转变性向了?
杨璐看我神色不是装傻,有点犹豫地开口,“前几天大家都在传你和你学校的一个女生谈恋爱。你又很久不和我们见面,所以就……”看到我越来越困惑的脸,她难得有些纠结地补充“还说你是家里没钱了,找了个有钱女朋友养你……”她说到这里,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应该是为了顾及我的面子。
如果说刚刚还是疑惑,听完之后我只觉得异常恼怒,火气冲到天灵盖,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到底是谁他妈传的?!造谣犯法知道吗!尽力克制住语气里的怒火,我问她:“怎么传起来的?”
杨璐回忆了几秒,告诉我:“好像是有人发你们穿着情侣装的自拍照。”
情侣装?我迅速在脑海中检索类似的人和衣服,终于想起来罪魁祸首还是江飒那张照片。
我站在冰柜旁边,冷得打了个寒颤。我其实不是太在乎其他人怎么想我,“死缠烂打的同性恋”和“吃软饭的小白脸”对于我来说差别不太大。但是,严凛呢?就算在他心里我已经没有形象可言了,可还是不愿意被这样误会。杨璐很快被她男朋友搂走,我还茫然地站在货柜边,想到底该如何和严凛解释。
我没有可以即时联系到严凛的方式,网上的社交平台他从不通过我,自从来美国后我也没有他的电话号码,还有什么办法呢?
马不停蹄地赶回家,我给严凛写了一封长达1000个字的澄清邮件,遣词造句比我的申请信还认真。谢天谢地,他没把我的邮箱拉黑,邮件显示“成功发送”的字样。但即使这样,我还是不安心,急需当面向他证明自己爱得忠心耿耿,不会移情别恋。单恋也是一场博弈,我先放弃我就输了。
辗转反侧到第三天,我还是决定去学校堵他,当面说清。但我对他的课程安排毫无头绪,走投无路的时候,恰好有人送上了门。
中午打工的时候,方一航又来吃饭了。他也算是这场荒唐流言的始作俑者之一,我正愁找不到机会好好算一笔账呢。
这次他是一个人来的,更给了人机会对他围追堵截。我“啪”一声把餐盘摆在他面前,不客气地直接坐下,单刀直入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他自知理亏,不好意思地道了个歉。我乘胜追击,理直气壮地索要“赔偿”,“告诉我严凛在哪儿。”
方一航低头不说话,我眯着眼,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一掌拍到他面前的桌子上,挑了挑眉毛,做出如果不回答就不会让他走出餐厅的架势。
屈服于我的淫威,他垮着脸,丧权辱国般挤出一句话€€€€“下午三点,罗曼楼三层。”
我下班的时候已经两点半了,来不及洗澡打扮,带着一身油烟味儿,找到了严凛上课的教室门口。
到的时候还有十分钟下课,我倚着门框,往里寻找严凛的身影。凭借长久以来的专属雷达,我很快在倒数第三排看到了他。
他面前摆着笔电,手还在笔记本上写着东西,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也知道他的笔记一定还是那么好看又工整。在认识严凛之前,我一直觉得写字好看是女生特有的属性,直到看到他的,字体清逸潇洒,笔画提按分明又瘦劲深邃,整洁而不失个性,让人一见就忘不掉。
他大半张脸沐浴在和煦的阳光里,挺立的轮廓平添了几分柔和,让我想起过去还没表白的时候,他对我还算是客气,每节能蹭的课,我都会去找他,心怀鬼胎又明目张胆地环绕在他的前后左右。
思绪被悠然响起的下课铃声打断,看着里面的学生陆陆续续收拾好东西往外走,我心跳开始小幅度加速。就算严凛平日对我再无视,这么贸贸然跑来他的学校,还是很怕他会真的发火。
不过我还是多虑了,从看到我到熟练地移开视线,他只用了不到一秒钟。擦身而过的时候,脸上也没有一丝多余的波动。
我紧紧跟在他身后,还是不敢开口说话。周围都是刚下课的学生,东方和西方的面孔混杂在一起,无论是否能听懂我们的语言,我都不想给严凛徒增没必要的烦恼,这是我比前几年稍微进步了的地方。
出了这栋红顶的建筑物,来到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上,走在前面的人个子比我高,腿比我长,又刻意迈很大的步子,让我跟的有些力不从心。
“严凛。”我小声喊住他,带着几分乞求道:“我发的邮件你看见了吗?”其实我心知肚明,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是他看到了但是不回复,可就是想亲耳听他说一句肯定的回答。
他仍旧不理我,如同没听见一般。我只好自顾自地继续解释,重复着邮件里的话,“那就是我的同学,她生日那天我……”
身前的人猝不及防地停住了脚步,我险些刹不住车,堪堪在撞上他的前一秒站定。
“有必要吗?”他转过身,低头问我。波城的天还是非常冷,我说话的时候还冒着白气,但是他说话的时候却一点也没有,我不由得猜测他是不是整个呼吸道都是冰冷的才能让他说出来的话从来没温度。
我深吸一口气,直面他的问题,“知道你不在乎,但是我还是要说,我没那么轻易喜欢上别人。”我停了下来,自动省去了后面的半句话€€€€“我也没那么容易放弃喜欢你。”
严凛身形高大,站在面前几乎挡住了所有视线,这样近的距离让我倍感压迫,几乎无法抬起头。今天的气温还远远算不上暖和,但他只穿了一件深灰色的开衫毛衣,我更能感到他身上寒气逼人,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跟着结冰。
沉默半响后,他紧盯着我的双眼问:“你还记得那天和我说的话吗?”他越加咄咄逼人起来,“我给你时间了,进展呢?”
我被他问得一滞,没想到他会把我当时迫于无奈说出的狠话拿出来拷问。对于那晚的承诺,我只能做到“不出现”,做不到“不喜欢”。 我用脚蹭着水泥路,发出难听的“嚓嚓”的声响,低着头无言以对。
我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也根本没有停止喜欢的想法和计划。我像个交不上作业的学生,但是严凛这个“老师”,并没有任何耐心,没给我太多时间思考借口,就继续往前走去。
基于惯性,我追了上去,脱口而出心中真正想问的话,“我为什么不能继续喜欢你啊?”
严凛的脚步再次因我而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但我依然可以从他攥紧的拳头里看出他的忍耐已经到了尽头。
“夏优,你真的没有一点羞耻心是吗。”他背对着我问,声音又重又沉。
我实话实说,“偶尔有,但现在没有。”
他被我气得不轻,愤而转身,警告道:“别得寸进尺。”
我困惑,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寸,但又确实打算再进几尺,“我只是单方面喜欢你,又没让你劈腿和我在一起,这也不行吗?”我猖狂得有些过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认为这世界上应该不会有比我更厚颜无耻的人了。不知道自己基于什么心态,但还是这么说出口了。自虐般想知道他对我的愤怒能到什么程度,也想知道自己的心理承受力到底有没有上限。
出乎我意料的是,严凛没有更加愤怒,甚至收敛了刚刚的语气,一如往日地平淡道:“随便你吧”。看来他连骂我都懒得了,或许是觉得和我这样的人再没什么可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