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找我男朋友的€€€€你呢?”杨璐说。
“我来出差的,”我说,打量了她一眼又有些疑惑地问:“这儿不是还没开业吗?”言外之意是他们怎么会挑这里度假。
杨璐笑起来,“他是这里的设计师。”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杨璐果然还是杨璐,认识各行各业的精英人物。
“一会儿有时间吗?一起喝杯咖啡。”她问我。
“好啊。”我欣然同意,故地重游,还能遇上老同学,是难得的缘分。
我本身并不热衷于社交,但是这半年在金山太闷,唯一一次正经去餐厅还是张宇扬周末带女朋友来玩,我顺带当了回东道主。一个人待久了,我甚至感觉得到自己的母语水平在逐渐退化。
因为是试营业阶段,酒店里只有一家自助餐厅可以选择,说好的“咖啡”又变成了晚餐。
我在餐厅等了杨璐一会儿,才看到她换了套裙子进来。她坐下来便问我,“你从加州来的?”
“是。好久没回来冻死我了!”我望着她身上那薄薄的一条裙子,问道,“你都不怕冷的吗?”
我记得她之前也没这么抗冻啊。
杨璐笑道,“在纽城锻炼出来了。无论多冷,大街上的女人也不能穿超过三件!”
我无从求证,只能表示佩服。
我们各自去取餐,回来寒暄几句后,她不经意地问,“你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我来出差,自然还有其他的同事。”
杨璐顿时语塞,无奈地说,“你知道我不是想问这个。”
我不作声,她又自顾自地挑起话题,“上个月我在party上碰到严凛了,他也是一个人。”
“这不很正常吗?”我叉起一条培根放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他什么时候带人才是奇迹吧。”
杨璐秀眉立刻皱起来,我其实没在她脸上看到过这么明显的不快,她总是很得体的,笑意盈盈,时刻准备好开展八面玲珑的社交活动,但我成功地把她也给惹不高兴了。
“呦,”她语气变得不太妙,“现在不是你求我见严凛的时候了?瞒着人,掩耳盗铃的,有意思吗?”
“我没想瞒着谁。”我放下叉子,不懂她为什么和严凛陷入一样的误区,我之前不说是因为默认大家都是知道的,我再说好像我是在炫耀一样。
现在不想提只是怕她问得深我无法回答罢了。
沉默了一会儿,我看杨璐还是不消气,只好实话实说,“我们分手很久了。”仔细算算,分手的时间比在一起的时间都长。
杨璐“哦”了声,明显仍在不高兴。
“他好吗?”我克制半天,还是问了句很俗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我问得太悲伤,杨璐终于肯拿正眼看我,回忆了下后说,“好像……没太大变化。”
“那挺好。”我重新拾起刀叉,致力于自己盘里的一块牛排。
杨璐并不如我害怕的那样问下去,话题很快被她带到她崭新亮丽的上东区生活上,没过一会儿,她突然伸直了胳膊,冲餐厅入口招了招手。
我回身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刚进来的客人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老外,杨璐也是这时候才告诉我,“忘了和你说了,我男朋友也要来。”
面对我愕然的表情,杨璐耸耸肩,道,“没办法,我说要和男生吃饭,他不放心,你也知道,我太受欢迎。”
我眼见着他们俩在我面前旁若无人地接了个吻,又惊讶地在杨璐捧起对方脸时发现了她手上戴着的一颗闪耀的钻石戒指。
趁她男朋友去取餐的功夫,我十分震惊地问她,“你要结婚啊?”戒指在无名指上,绝不是简单的戴着玩玩了。
“可能吧,”杨璐并不是特别认真的样子,“他求婚了,我也同意了。”
“订日子了吗?”
“没有,到时候说吧。”杨璐盯着自己的手,摆弄了几下,似乎自己也觉得很是好看。
我看她对钻戒的兴趣远远大于婚姻,半开玩笑地断言道,“你不会结婚的。”
我不信杨璐会选择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嫁人,她习惯做人群的焦点,习惯成群结队的异性投来仰慕的目光,而婚姻必定会成为她的限制与枷锁。
杨璐不置可否,隔了会儿才轻声回答道,“谁又知道呢。”
等她男朋友回来,杨璐帮我们做了个简短的介绍,我知道这位叫Richard的建筑师毕业于金山的一所大学,听到学校的名字时,我难免咯噔了一下,那是严凛转学回国前的本科院校。
不过看这人的长相,应该比我们年长几届,大概不会和严凛认识。我说不清是放心还是失望,心里时常因这种矛盾的心情而烦闷,想知道他的消息,又不敢太多了解。关心则乱,不如不闻不问。
Richard又去取了一次餐,餐桌上再次只剩下我和杨璐,杨璐看了眼我空了的盘子,“你这就饱了?”
我点点头,“这几天都窝在酒店里,不太饿。”
“你不会在减肥吧?”她目光里多了几分担忧,“你瘦了好多。”
“有吗?”我摸摸自己的脸,无所谓道:“瘦点儿是好事儿,总比胖了强。”在这个充斥着高糖高热量食物的地方,胖起来再瘦下去比登天还难。
“那你快教教我,”杨璐颇为羡慕地说,“我正愁减不下去肉呢。”
“你还减肥?”我对女生苛刻的审美观深感不解,“够瘦了你!”
“不行不行,我订的婚纱是0码,我现在身上穿的还是2码。”
我一口水差点儿喷出来,“你连婚纱都准备了还说不一定结婚?”
杨璐翻了个白眼,“谁规定买婚纱就一定要结婚?”
我双手举起来表示对她的逻辑投降,只是那天不曾想到,再过一个多月,真的收到了她寄来的婚礼请柬。
第75章 2
杨璐做事一向干脆利落,随函而至的还有两张往返机票,看这样子我是不去也得去了。
婚礼订在纽城L岛上的一座庄园里,我到的时候才知道新郎Richard的祖母原是贵族小姐,
整片庄园都是她的嫁妆。平时这里是供游客参观的旅游点,只有这个月用来筹备婚礼事宜。
庄园门口有接应宾客的车辆,我直接被带到一幢形如城堡的建筑前,里面早已被改造成现代的酒店装潢,只是外面看起来还停留在遥远的中世纪。
办好登记,我走到房间门口时,正好遇到一个本科同学,他住在我隔壁,热情地邀我一同去参加楼下的before party。我潦草答应了他,进房间才发现自己连他叫什么都忘了,放下行李箱想了一会儿记起来一个叫“吴卓”的名字。
杨璐这婚礼,就是一场小型同学聚会,只可惜来的人并不算多,和前两年热热闹闹的除夕夜比起来,实在冷清了太多。
同届的同学大部分回去报效祖国,留下的小部分人里大多也是选择继续攻读学位的,和我一样找到合适工作的幸运儿寥寥无几,而男方的家人和朋友倒是十分缤纷,从穿着蓬蓬裙的小女孩儿到白发苍苍的老爷爷,几世同堂,好不欢喜。
杨璐走过来和我聊了几句,我祝她“新婚快乐”,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眼眶一直红红的,我问了一句才知道她父母因为签证的关系不能来现场。
我安慰了她几句,杨璐罕见地流了几滴眼泪后,忽然又收回了表情,拘束地朝我身边走过的一位长者打了声招呼,“Mr.White”。她冲我眨了眨眼,轻而快地用中文小声告诉我,“这是Richard爸爸。”
我本也打算客套地打个招呼,可被这位老先生审视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还好他只是看了我们一眼便又走开了。
我开玩笑地问杨璐,“他是不是觉得我是你某个前任来抢婚的啊?”
“呵呵,”杨璐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愤愤道,“Racist罢了,他最看不惯亚洲人。”
“不会吧?”我想这罪名她扣得也太大了,“种族歧视还能同意你们结婚吗?”
杨璐有些得意,“Richard爸妈分居了,他爸在加州教书,管不了我们的事情。
这时其他的同学也陆续围了过来,趁杨璐还在我们这圈人中应酬,有好事儿的人旁敲侧击地问她有没有请严凛,这话一问出来,我不用抬头便知道,所有人的余光都斜在我身上。
不过杨璐很淡定,“请他干什么?”她轻描淡写道,“我们又不熟。”
旁边响起一片“嘘”声,好像是在嘲杨璐不敢面对那段无疾而终的单相思,也好像是在表达无法看我和严凛好戏的失望。
虽然但是,听她这么说,我心中好歹一块大石头落地。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我知道的是,我肯定是没做好再次见到严凛的准备。
当然,我也没有为此特别准备过,如无意外,我们这辈子不会碰面了。
我来的时间已不算早,明天又还有婚礼要办,简单的欢迎派对在24点前便结束了。我正要和其他朋友一起回房间楼层,忽而发现那位老先生如炬的目光仍在追着我。
“Sir”他直接叫住了我。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麻烦,忐忑不安地停下脚步,示意其他人先走。
老先生站到我面前,严肃打量一会儿,出乎意料地露出一个很和蔼的笑,“你倒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夸赞吓得不轻,更加忐忑地问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爽朗地大笑了几声,凑近了一段距离问我,“我帮你和严凛设计的房子,你还喜欢吗?”
他每个单词都是标准的美音,突然蹦出一个字正腔圆的中文名字,我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谁。
我贫瘠的大脑运转了片刻,猜测他口中的严凛应该是我认识的那个严凛;房子应该指的是是金山的那一栋,而很显然地,他以为我住进去了,为了避免其他问题,我给了一个最简单的答案:“喜欢。”€€€€事实上我一次都没去过,也根本不知道那栋房子长什么样。
幸而他并没追问别的细节,只是颇为惋惜地感叹,“可惜你们不住在金山了。”他摊了摊手,“你们应该搬回去的。”
我大概听懂他的话:严凛现在不住金山了。我心虚地“嗯”了两声,很怕自己露馅儿,也摸不透他和严凛是什么关系。
Mr.white上了些年纪,耳朵却很好使,我敷衍的应承让他眼睛亮了亮,“那么,如果你们有回去的打算,请务必帮我劝劝严凛,让他回来上我的硕士课程。”
“哈?”我脱口而出,“他工作很忙,没有上课的时间吧?”
“不,”Mr.White斩钉截铁地否认我,“那些建筑课程对他来说很简单的……他去年9月都答应我回来念的,可是却搬来了这里。”Mr.White跺了跺地板,像孩子般咒骂了一句,“这该死的东部!”
建筑……九月……,这些词使我心中一沉,严凛不是出尔反尔的人,难道说,他是不想再看到我才离开金山的吗?如果说真的如此,那他今年九月一定可以顺利回去,因为等下个月波城的那家酒店顺利开业后我就会从Ovenue辞职,然后搬去周边的另一个城市。
我低头苦笑了两声,告诉Mr.White,“他会回去的。”
Mr.White满意地看了我一眼,忽然又瞪起眼睛,问我,“你貌似还认识Yang?”
同样地,我也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他这次是在说明天的新娘杨璐。我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家长到了结婚的时候,还这么陌生地称呼新人的姓氏啊?
我委婉地告诉他,杨璐和严凛也曾是B大的同窗,本意是他的儿媳妇不会比他的宝贝学生严凛差太多,而Mr.white这时候露出异常不屑的神色,“那不算什么的,严凛没办法才会去那所大学读书。”
一句话把我噎住,原来我这辈子最高光的履历在他看来,也是不值什么钱的。
除去严凛,Mr.White并不是个健谈的老头,我们没再聊几句便告别。直到我回到房间,洗漱出来后,躺在床上才想起这件事情中的诡异:他到底是如何认出来我的呢?我和严凛在一起的时候从没有遇到过他,也没有在网络上发布过自己的照片,连社交平台都和西方人格格不入,打死不会用自己的照片当头像。这样细细深究,整件事越发离谱起来。
我刚开头的推理被隔壁房间传来的一波高过一波的叫声打断,我石化之余回忆起来吴卓今晚是和一位美女相谈甚欢。
这酒店哪里都好,就是因为建筑太过古老,墙壁太薄,遮不住这种令人尴尬到脚趾抓地的声音。
我戴上耳机打了会儿游戏,几局结束发现他们竟还没停,撞击的声音让这墙壁显得形同虚设,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无语之中,我只好抱着试试的心态给前台打了个电话询问是否有耳塞。估计他们时常遇到这种问题,态度很好地说稍后帮我送上来。
酒店效率极高,不过五分钟,我就听到了走廊的脚步声。然而€€€€接下来响起来的却不是门铃声而是几声门卡报错的声音。
我机警地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正静观其变之时,房卡报错的声音戛然而止,转换为门外两个人的交谈声。
模糊的三言两语后,说话声也停了,门铃紧接着响了。我从门镜里我看到了给我送东西的服务生,拉开了门,心有余悸地问,“刚刚是有人要进我的房间吗?”
“哦,您别担心,”他替那人抱歉道,“是您隔壁的先生,看错了房卡上写的号码。”
我点点头,松了口气。我住的是214,旁边是216,在这边潦草的手写体里,最后一位的4和6确实很容易搞混。
和服务生说话的时候,我完全没注意到旁边客房的主人还没进房,他大概听到了我们的对话,转过脸来想和我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