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怎样,”严凛左右掰了掰我的脸,挺认真地提议:“再打你两拳?行吗?”
我望着他说话时翕动的嘴唇,分不清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地在说。经过那两拳之后,我心里那点自以为的梦就碎了,非常明白以自己现在在他心里的地位,他做出什么事都是可能的。
但人活着就要争口气,我想了想,到底把冰袋从脸上撤下来,直视他道,“你要打就打吧。”
严凛并没动作,沉默片刻,他的目光从我的眼睛游移到我脸颊上,良久后,用指节轻轻碰了碰,“疼不疼?”
其实他不这么问还好,一问出来,我反而委屈起来了,挺想问他知不知道自己那两拳打得有多重,但还是忍着了,这话讲出来多少显得矫情,我不止于连这点疼都受不住,更不至于这种时候,还搞得好像要撒娇。
“这次能不能长记性?”严凛又问。
我木讷地点了个头,心里明白自己长得岂止是记性,生理上的疼痛只是再其次不过的事情,真正使我醍醐灌顶的是他对我耐心全失,我早已没了有恃无恐的立场。
严凛满意了,揉了揉我的头,习以为常般说:“去收拾收拾东西,婚礼后我们直接回市区。”
我“啊?”了一声,面对我茫然的表情,严凛云淡风轻道:“带你去看医生。”
他又看了我一眼,似乎是活到嘴边,再也忍耐不住,皱着眉道:“知不知道你自己现在是什么不死不活的样子?”
“我明天要回金山。”我没理会他的问题,想他是不是气昏了头,忘了我还有份工作在做。
“你不是说要搬走吗?”
“搬走也不是现在,大概还要等下个月呢。”我停下来客气地补充,“不过谢谢你的好意,回去我会自己找医生的。”
严凛盯着我,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短短两句话的时间,脸又阴沉地滴水,他冷冷地问我:“你准备一直躲着我吗?”
我抿着嘴唇,没有否认。
“行,我知道了!”严凛扣住我的肩膀,狠声道:“那麻烦以后你踹人之前先通知一声,别让我跟个傻子似地天天等着你。”
他力气不大,却晃得我有种头重脚轻的眩晕感。我听他这几句怨怼的话,觉得十分荒唐,他竟然是觉得被我甩了,难怪如此耿耿于怀。
“严凛,”我不想他对自己不自信,第一次和他讲出自己埋在心底很久的话,“我躲着你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是我自己觉得配不上你,我太一般了,脾气也很差,经常让你不高兴,又不会关心人……”
严凛正在气头上,不由分说地皱眉打断:“我妈又去找你了?”
“……没有。”我一时啼笑皆非,顿了顿,才说,“是我自己这么觉得的,而且,所有人也都是这么觉得的。”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严凛古怪地看着我,有些生气,又有些困顿,“我开始的时候就和你说过,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手被他紧紧握在手里,抽也抽不出来,我无力地垂下眼皮,小声说,“可我在乎啊,我们真的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他固执地要我给出答案。
我吸了吸鼻子,缓缓道,“你对我那么好,可我对你做过的事情都是不对的。”我深刻地进行着自我检讨,“上学的时候,包括后来在一起的时候,分开的时候,都是……我亏欠你的地方太多了。”
错误多到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鼻腔里不合时宜地涌起一股股酸楚,我拼命压下去,但还是带上哽咽的鼻音,“而且……你也不能一直原谅我,这对你不公平,你有那么多选择,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以后会后悔的,我不想你后悔。”
能说出这些话,真的是他逼的我没办法了。无论我付出再多的努力想离开他,只要他朝我勾一勾手指,便前功尽弃,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自己抵制住本能的诱惑。而实际上,光是想一想他会和别人在一起,我就痛苦地活不下去。
听我说完这些,严凛冰冰冷冷地来了句,“我是没办法原谅你。”
我哭得更凶了,眼泪不自控地夺眶而出,狼狈地转头找纸巾,被严凛一只手拉回怀里,他圈着我的腰,用拇指抹去我眼尾的泪水,叹气说,“又想跑? 我怪都没怪你,还要我怎么原谅?”
“你总跑得那么干脆,我甚至不知道在医院那天,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我是生气你不直接问我邱景忆的事情,可后来也觉得是自己没给你安全感,面对你的时候,我控制不住情绪,经常说不好听的话。”严凛微微低头,蜻蜓点水地吻在我的嘴唇上,很快又移开,说,“你走了以后,我反省过了。以为你是再也忍不了我了,想等你自己回来,又怕你已经开始新的生活,可是看到你过得这么不好,对不起,我没办法再由着你的性子来了。”
我抽噎地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太完整的话,只好听他继续讲下去,“去年为了让你和我去金山,自作主张替你做了决定,对不起,回国的时候没有马上和你复合,也对不起。”严凛指腹擦过我的脸颊,“刚刚还动手打了你,更对不起……”他将我抱进怀里,像是要把我揉进身体里,“我做过的错事比你严重,所以可不可以请你先原谅我?”
我搂住他的脖子,把眼泪全部流进了他的衣领,好一阵子之后,等我的呼吸终于平稳,严凛才松开我,摸了摸我肿起的眼皮,说,“别哭了,晚上怎么见人?”
我小声说:“反正脸也是肿的……”
严凛没话讲,半抱着把我放在床上,让我闭着眼,又把冰袋敷在我的眼皮上。
敷了一会儿,冰袋渐渐开始化了,水流进我的眼睛里,我推了推,严凛随手放到一边,没有干扰物的阻隔,我顺势滚进他的怀里,让两个人从头到脚贴合在一起。
“几点了?”我问他。
严凛看了看表,低声道:“还有一个多小时,你想睡就睡会儿,我叫你。”
“不困,”我蜷起脚趾伸进他的裤腿,蹭了蹭他的脚踝,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好想你。”
严凛没给我什么反应,一只手罩在我脑袋上揉了揉,哑声道:“晚上还有正事儿呢。”
我手往下伸,磨磨蹭蹭地动了动,严凛直接按住我不安分的手,淡淡道:“现在不行。”
“……”我被拒绝两次,也沉默了,规矩地和他拉开些距离,说“哦”。
“你别又乱想,”严凛把我拉回来,咬着我的嘴唇断断续续地说,“等你……养好身体再说,现在这样,我怕……你一会儿就散架了。”
我反驳道:“我哪有那么脆弱!”
严凛唇角弯了弯,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让我脸瞬间烧起来,憋了好久才说出一句,“你每天都在想什么呀!”
半年多的分离让我觉得能躺在他旁边都是件无比满足的事,温存的时间因此过得格外快,闹铃响起来的时候,我们才不情不愿地从床上起来。
我从行李箱里翻出来一个不知道猴年马月就在夹层里放着的白色口罩,比在脸上,勉勉强强盖住了肿起的脸颊。
严凛抬起我的脸看了看,笑着说:“怎么跟个小孩儿一样?”
我眼睛长得比较圆,因而只看这一部分的确会有种令人尴尬的幼稚感,我嘀咕了一句道:“也不知道是谁害的。”
严凛收敛了笑意,不欲在此话题上多做停留,揽着我的肩膀往外走,一出门正撞上隔壁房间也要出门的的吴卓。
吴卓看到我们在一起先是愣了愣,最后将复杂的目光停留在我的口罩上,他不遮拦地笑了笑,道,“你们先走吧,我有东西忘在房间里没拿。”
冬末的日落时分,黄昏的夕阳里带有一点粉色的霞光,我捂在口罩和围巾里,仰头盯着天空,严凛牵着我的手,心甘情愿地做一只“导盲犬”,恪尽职守地将我带到目的地。
路途上不乏遇到相熟的同学,他们新奇的目光不间断地放在我们身上,终究只是笑着打个招呼就走过了。想来好笑,并不只是我一个人忌惮严凛,同学们皆是如此,严凛不在的时候人人好奇他的八卦,他来了,又没人敢当面问一个字。
举办典礼的宴厅放好了音乐,客人们陆陆续续入座,偌大的地方就我一个人带着口罩,显得格外惹眼,这个环节没有安排好的固定位置,严凛便带我坐在后面几排的过道边。
婚礼按时开始,随着牧师说起郑重而庄严的开场词,严凛忽然捏紧了我的手,伏首在我耳侧温声道:“明年,我们去欧洲吧。”
我感觉他像是在说问句,可是莫名说出一种笃定感,本来也没太明白他的意思,只当他心血来潮要去旅游,但随着后方大门的打开和一袭白纱的杨璐走上我身边的红毯,我脑中白光一闪,错愕不已地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想什么。
严凛岔开我的指缝,半强制地使我和他十指相扣,又低低地问了声,“好吗?”
得不到我的答案严凛绝不会善罢甘休,而遥远的前方,牧师正说着最浪漫的誓词,在新郎和新娘互相说出“我愿意”的时间点,我无言又无奈地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刚刚和好,我不想骗他,也永远不会再瞒他什么,婚姻对我来说是不在人生计划内的事情,最起码,不在我今年、明年又或是三五年间的考虑里。
严凛难掩失望地垂下眼睫,而握住我的手却一点没松,在婚礼最后的欢呼声和祝福声中,他抵着我的额头,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悄声道:“我可以等。”
第79章 2
仪式结束后,客人们前往开办晚宴的宴会厅。
入场处有登记信息的礼仪小姐,我报了名字,她一番查找后,有些迷茫地说我的名字出现在两张名单上。她递给我两张桌号,一个是8,一个是22,非常巧地组合在一起是我的生日。
不过再巧我也不能分身去两张桌子上吃饭,只好拜托她再核实一下。严凛那边早就完成了登记,拿着8号的纸牌过来找我,“还没好吗?”
我转头和他说,“可能登记重了,两张名单上都有我名字。”
严凛笑了笑,帮我把桌子上的两张桌牌都收起来,“没重,有一份是和我一起的。”
“什么意思?”我被他牵着往晚宴会厅里走,还是一头雾水。
“笨,”严凛捏了捏我的手心,“道:“邀请函都是留两个人的位置,Mr.White请我的时候,我给了他你的名字。”
我拖着长音说“噢€€€€”,有点揶揄地说,“那幸好我来了,不然你要开天窗了。”
严凛不置可否,维持着他一贯的“说不过便沉默”政策,等走到了一片餐桌前才问我,“你想去哪边坐?”
我看他明明很在意还故作随意的样子,存心挑了写着“22”的那张,“这张吧,熟人多,也热闹。”
尽管严凛的嘴角已经拉成了一条直线,但还是颌首“嗯”了声,紧跟着叮嘱道,“手机记得看,不许不回消息。”
我看他这么好说话的样子还真有些不习惯,愣了愣后才道,“知道了。”
晚餐开始前有新娘新郎和双方长辈的致辞时间,由于杨璐的父母都没来,Richard这边也只有父亲站起来说了几句。
能听出来他们父子关系的确一般,几分钟的致辞里,百分之八十的内容关于这座庄园,Mr.White慷慨激昂地表示将会对庄园的主建筑进行重新修缮,并在未来几年里停止外部观光活动,而在座的各位十分幸运地成为了最后一批游客。
我想起严凛在沙发上翻看的那份资料,渐渐明白过来他此行的目的。不禁唏嘘,即便是严凛这样一出声就在罗马的人,也面临着很多遗憾和取舍。比如他那么喜欢建筑,却还是要因为家庭的安排去学另一门专业,享受光环的同时也不得不付出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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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是自助餐,所以借着取餐的机会,我还是很轻易地又和严凛黏到了一起。中午硬填了那么多,我肚子里没有余地再放东西,可我断然不敢再在严凛面前提“不饿”这两个字,由他在我盘子里堆成小山。
取餐取到一半,Mr.White也过来了,很客气地让严凛明天带我好好在这里逛逛,我还没说什么,严凛率先道出我们要赶着回市区的事情。
Mr.White很诧异,表示工作再忙也不能耽误生活。严凛看了我一眼,不疾不徐地告诉教授,“回去处理完剩下的事情,准备再回金山了。”
Mr.White十分高兴,频频点头,而我更是喜出望外,但碍于长辈在场不好太过表达出来。
没过多久,教授又把严凛喊走了,同行的还有和严凛同桌的另几位高材生,我想肯定是关于脚下的这幢建筑。再过几分钟,严凛给我发来信息,“好好吃饭。”
我看着这个很久没出现在收件箱的号码,终于有了复合的实感,偏离轨道太久的生活也终于可以回到它原本的位置上了。
严凛和教授走后,我落了单,我这带着口罩的造型很快引起同学们的调侃,说我怎么一天之内就得起了流感,大家一片嘻嘻笑笑时,杨璐作为新娘,也应酬到了我们这一桌。Richard不会讲中文,全程只是听着她和我们插科打诨,杨璐离开时给我们留了张房卡,让我们吃完饭可以进去玩会儿牌。
在座的没几个省油的灯,再加上的确难聚一次,马上有人起头撂了刀叉去打牌。
大概我今日份的运气在严凛的身上用完了,连打了几局都输得很惨,也许是希望有我做倒霉的衬托,大家更不让我下桌,又打了好一阵,我才记起来看手机,里面自然已有了几个未接来电……没等我鼓起勇气拨回去,身后的门“吱”一声开了。
所有人侧目看去,有几个惊讶出声:“严凛€€€€”
严凛丝毫没察觉自己已然成了目光中心,气定神闲地走到牌桌前,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淡淡道:“玩钱的吗?”
刚还热闹的房间霎时没人出声了,我只得吞吞吐吐地答道,“一点点,没多少。”
“嗯。”他随手揭起我手边贴的白条,漫不经心地说,“你输这么多€€€€钱带够了吗?”
旁边立刻有人帮我解围,“玩玩而已,都是同学,怎么能真让夏优给钱?”
我下意识拽了拽他的衣服下摆,严凛没领我的意,很阔气地替我做主,“不好吧,赌都赌了,愿赌服输是起码的规矩。”
房间里又是一阵寂静,严凛好像没感觉自己是冷场王,自若地把外套搭在一旁的沙发上,解开了袖口的两粒的扣子,说,“也不知道能不能换人打。”
难得严大少爷发话了,大家自然都应承着说,“没问题。”
我讪讪地把位置让给了他,看他把我的一手烂牌起死回生,倒真不知道他还有这项技能。
几局下来,严凛把我输的那些又轻轻松松赢了回来。眼看过了凌晨,最后一局打到尾声,他手机振起来,我在他身后看得很清楚,备注上写的是“爸”。
这电话他可挂不得,起身出去接了,我顺理成章地又在位置上坐下来,他手气好得不行,牌又没剩几张,很快这一局便以胜利告终。
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严凛还没回来,大家穿好衣服要出门,忽然不知道谁来了句,“这谁的衣服忘拿了。”我担心严凛那边的情况不妙,听到这话也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待走到门口时,却被一群人起哄着说,“夏优,你俩也太秀了吧。”
我不明就里地回身,吴卓举着一个敞开的皮夹冲我晃晃,笑道:“真够帅的呦。”隔得有点远,我走近才看清里面放着的是什么。
照片承载的总是回忆,而我此刻除了纷至沓来的回忆外还有交杂的、难以表达出口的情绪,一颗心被揪紧了,又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