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完这四个字后林秘书就没有再发来短信了,燕澜盯着那几行字出神,心跳快得头皮发麻,活像要跳出胸膛,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美院的森林咖啡是当地最大的一家咖啡店,客流最多的时候店里可以同时容纳五六十个客人在各自的座位上舒适地品尝咖啡,聊天打发时间。
燕澜和杨晓乐去过一次,店里装潢很特别,连天花板上都缠着真实的植物藤蔓。
谢韵之选择在这个地方见面显然是照顾他是美院的学生,自己过来就省得他多花车钱往远的地方跑。
杨晓乐今天跑出去玩了,燕澜等他等到十二点也没见他回来就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杨晓乐秒回了一个晚安,燕澜这才放心地关灯睡觉。
第二天睡醒就看见对面的床位上睡着一个人,燕澜也不知道他几点回来的,不过看他穿着睡衣睡觉,脸上的妆容也有好好卸掉,看来是没有喝酒的,要不然他不可能自己清醒地做完这些。
等到中午杨晓乐饿醒,燕澜帮他冲了一碗麦片,把自己今天约了谢韵之见面的事情告诉了他。
杨晓乐头发乱得像鸡窝,因为刚睡醒的缘故脸还有点发肿,他捧着手机看着燕澜打在备忘录上的字,纳闷地道:“你会不会太关心他们家的事情了?这样会不会给人感觉很不好?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而你只是一个兼职老师。”
杨晓乐的话可以说是一针见血,正中燕澜心里感到惶惶不安的原因。
他只是一个外人,就算他现在是天天的美术老师,能到他们家里去待上两个小时甚至更多的时间他也只是一个外人。
外人是没有资格和立场去关心别人的家事的,因为很容易惹人不快,也不礼貌。
燕澜冰雪似的面容就露出一丝忐忑与失落,他好像忘记了杨晓乐看不懂手语,低着头比划手语,看着有些无精打采的。
杨晓乐一脸为难地挠了挠头,“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事情?因为这不像你。”
燕澜点头,确实不能说。
“好吧,不过既然是你想做的事情,我作为朋友肯定支持你。”
白天杨晓乐没有出门,陪燕澜在宿舍等,时间越是接近傍晚燕澜越是静不下心,假期必须看完的书也是翻了没两页就阖上了,时间一晃而过,几个小时过去他居然连一件事情也没有完成。
而且他是那种心里越紧张,脸上表情就越是淡漠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身上缠绕的无形低气压已经快显出压迫感了。
杨晓乐语重心长地对他道:“默默,你要是这么去了,谢韵之可能会怀疑你要跟他打架。”
燕澜无措地摸了摸脸,抓起手机打字:那怎么办?
“你放松一点,别太紧张。”
燕澜不由露出一个苦笑,他又何尝不想放松一些,只是想到要去见谢韵之,心里就无论如何也放松不下来。
到了下午五点半,燕澜起身换了件衣服,去森林咖啡。
森林咖啡并不在美院校园内,需得从南门走,走过他经常坐车的公交站还要再步行大概十分钟就能看到。
咖啡店就开在路边最显眼的位置,有两层楼高,外面还设有露天的座位。
燕澜进店后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有店员抱着平板电脑过来问他要喝什么,燕澜就先点了一杯燕麦拿铁。
没过多久店门外就停了辆黑色的宾利,谢韵之脱了西装外套,白衬衣一尘不染,踩着锃亮的皮鞋推开咖啡店的门。
他这一推门几乎店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一瞬间集中到他身上,有一种人好像天生就是人群的焦点,而谢韵之似乎就是这种人。
他是一个人进店的,没带秘书和助理,咖啡店的店员见来了个气度不凡的客人正要上前迎他入座,还未走近就见这客人自己转身往角落走去。
燕澜眼神怔然地看着谢韵之坐到他对面的座位上,点了杯和他一样的燕麦拿铁,还问了他一句,“燕老师吃饭了吗?”
燕澜下意识地摇头,他确实还没来得及吃。
谢韵之就点多了一份滑蛋蟹柳三明治外加一份芝士火腿可颂。
“我也还没吃。”谢韵之说着解下了手上的腕表收进衬衣口袋里,注意到燕澜的视线才解释了一句,“太沉了,下班时间就不想戴了。”
燕澜愣愣地点头。
谢韵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燕老师怎么这么看着我?不是要谈谈天天的事情吗?”
燕澜回过神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比划手语:要不等你吃完再谈吧?
谢韵之点点头,“也好。”
森林咖啡上菜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就送齐了谢韵之刚才点的所有东西。
“燕老师喜欢三明治还是可颂?”
燕澜不解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伸手指了指可颂。
谢韵之就把可颂推给他,自己则是拿起了三明治咬了一大口,配着燕麦拿铁。
燕澜见他这是要把可颂给自己的意思,摇摇头把可颂推回去,食指点了点杯子,意思就是他不用吃,喝就可以了。
谢韵之把可颂推回他手里,“我不喜欢别人看着我吃。”
燕澜就没再拒绝了。
谢韵之大概是真的肚子饿了,不算小的一份三明治他很快就吃完了,燕麦拿铁都喝了大半杯。
燕澜吃的速度比他稍慢一些,只能局促地被他盯着看,面无表情地吃着手里的可颂。
过了一会儿,谢韵之忽然道:“有没有人说过燕老师像雪做的?”
燕澜不解地抬眼,挑起一边的眉毛表达疑惑。
谢韵之唇角微动,“没什么,我随便说说的。”
燕澜吃完最后一口可颂,咬着吸管喝了几口燕麦拿铁后,拿了张纸巾擦了擦嘴就开始比划手语:天天和你好像有误会,他告诉我他欺负你是因为你欺负了他的爸爸。
谢韵之有些惊讶于燕澜的开门见山,沉默了片刻后道:“他是这么告诉你的?”
燕澜点头。
“为什么?”谢韵之眼神看不出情绪地直视燕澜,“你问了他就告诉你了?”
因为担心谢韵之对他有什么误会,燕澜只好把整件事从头到尾用手语给他解释了一遍,包括他为了让天天从床底下出来告诉他谢韵之讨厌虫子这件事。
谢韵之看完他长长的手语,一手托腮,“你怎么知道我讨厌虫子?”
燕澜面露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这个。
谢韵之看他表情为难却没有停止追问的意思,还是抓着这个问题不放,“燕老师是怎么知道的?”
燕澜闭了闭眼,好似叹了口气,一脸破罐子破摔的表情:我五年前见过你,那时候知道的。
谢韵之愣了一下,“……五年前?”
燕澜冷着脸:没什么好说的,你早就不记得了。
燕澜这句手语动作能看得出心里有怨,再加上他脸上淡漠的表情,也不知道为什么,让人感觉他其实挺委屈的。
谢韵之回过神后以为自己看错了,不动声色地再仔细观察燕澜低垂的眉眼时,又确实从那略显狭长的眼尾看到一抹很浅的委屈,浅得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
“……抱歉,我以前受过伤。”谢韵之手掌撩起自己的额发,露出一条尾指长的疤痕,藏在额角的发根里,“大概是三年前在片场受的伤,当时医生的诊断是脑震荡,还出现了逆行性遗忘。天天告诉你他亲眼看见我欺负他的爸爸也和这个有关,因为我在片场受伤我哥哥很生气,我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他就把我接回来,还要给我办理退学,那是我唯一一次和他发生争吵,天天那时候还小,他可能是偷看到了。”
燕澜又惊讶又后怕地看着那条狰狞的疤痕,他完全能理解谢涵之当时为什么那么着急要给谢韵之办理退学,因为谢韵之这个伤痕的位置实在太凶险了,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砸出来的,单从疤痕上看,当时伤势再重一些谢韵之现在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坐在这里和他说话。
谢韵之放下额发,看着燕澜道:“所以我不记得你可能和这个有关,如果我让你伤心了我可以道歉,我不是有意的。”
燕澜完全没有想到谢韵之竟然会这么认真诚恳地跟自己解释原因,感到意外的同时心里也有丝欣喜,只是那淡漠的面孔并不太能看得出来。
燕澜沉思了片刻,又开始了有些长的手语动作:你应该告诉天天你对他的关心,解开他对你的误会,不要让他再继续误会你讨厌你。你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很需要你,这不是老师或者阿姨能给他的。他只是一个孩子,他还太小了,你不告诉他你对他的爱和你为他所做的一切,他不会明白的,这并不利于他的成长。
谢韵之看完沉默了许久,“燕老师,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天天现在对我抵触情绪很深,我关心他都要不高兴。”
燕澜皱着眉头:你为什么不和他住在一起?
谢韵之不由露出一个苦笑,“不是我不想和他住在一起,只是我刚把他接到身边那会儿,他只要一看见我就哭,要发脾气摔东西,眼睛都差点哭出毛病,我只能搬出来了,他只要不看见我心情就会稳定一些。”
燕澜眉头未松:可是他现在看到你并没有哭。
谢韵之叹了一声气,“但是他只要看见我心情就不好,拉着脸发脾气,要赶我出去。”
燕澜眼神坚定地看着他:再试一次,我可以陪你一起,我帮你说服天天。
谢韵之看得心里一动,怔怔地看着燕澜,“你这么帮我就因为我们五年前见过?”
燕澜冰雪般的面容不见有波澜:那称得上是恩情,如果当初没有遇到你,我也不知道是否还有现在的我。
谢韵之本来对他所说的真正初见没有太在意,但在看到他这句手语后心里突然十分好奇,自己当初到底做了什么能让这个像是雪做的人把他记到现在?
“燕老师,你能告诉我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的吗?为什么那算得上恩情?”
燕澜一脸冷漠地摇头,微微低头咬住杯子里的吸管,把剩下的燕麦拿铁喝完。
谢韵之一手托腮看着他,感觉这位燕老师好像也不像想象中那么冰冷难以接近,都会因为他不记得他而感到委屈,还会因为他们曾经见过而对他和天天的事情那么上心。
这难道是……报恩吗?
从森林咖啡出来后,谢韵之邀燕澜一起上车,顺路送他回学校。
燕澜摇头拒绝,表示就这点路自己可以走。
谢韵之直接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把转身要走的人给拉回来送进车后座,然后自己也跟着坐进去,关上车门了才在燕澜震惊的眼神中道:“顺路。”
整个路程燕澜从头到脚都写着不自在,脸上表情更是冷得好像覆了一层霜,视线还一直落在车窗外,连眼角余光都没有分给身旁的人一点。
谢韵之看得实在有些纳闷,忍不住问:“燕老师会晕车?”
燕澜摇头。
谢韵之就没再问了。
等美院南门出现在视野中,谢韵之忽然转头看向燕澜,“燕老师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燕澜闻言一怔,谢韵之却已经朝他伸出了手,示意他把手机给他,“下次你可以直接联系我,不用经过林秘书。”
燕澜愣愣地拿出手机解锁后递给他,眼看着他点开通话键输入了一串数字后拨通再挂断,“这是我的私人号码,燕老师随时可以联系我。”
把手机还给燕澜后,谢韵之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天天的妈妈还在世的时候每天都会给他折一只千纸鹤,他以前的家里有上千只,他长那么大除了他的爸爸妈妈外只给两个人折过千纸鹤,一个是我,另一个是你。”
第8章
为了缓和谢韵之和天天的叔侄关系,燕澜在征得谢韵之的同意后,第二天一早就在非课时去了谢家。
天天看见他小脸都是懵的,穿着天蓝色的小睡衣疑惑地挠了挠那头栗色的天然卷:老师,我今天不用上美术课。
燕澜点头:老师今天来不是给你上课的,老师是来陪陪你的。
天天原本面无表情的小脸变得疑惑不解,不明白为什么燕澜忽然从教自己画画变成了陪陪自己,不过陪也好上课也好,都一样。
于是他小脸紧绷,故作严肃地点点头,自己去洗漱换衣服。
燕澜在卧室里等他,等他出来就陪他搭积木拼乐高。
天天看他真的是在陪自己玩,一开始还很不自在,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到后来也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想通了,他突然丢下了手里的积木颗粒,从卧室角落里推出一大箱乐高玩具,泰坦尼克号。
这是连说明书都厚得像本书的顶级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