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善不明白他对自己大哥为何如此抵触,也没工夫在这个节骨眼搞明白。虽然比拼力气这种事,曲文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夺下簪子扔在一边,扣着曲文夺的两手和脖子,任他怎么挣都不放开。
“你大哥只是让我照顾你,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别把身体搞坏。”
曲文夺一声冷哼:“他倒是不怕你把我照顾进棺材。对你来说,伺候人的活儿不觉得大材小用吗?”
阿善沉默了一会儿:“我一直都是护工,也没做过伺候人之外的活儿。”
“你这护工的身手未免也太好了把?”曲文夺挣了半天,阿善的手像咬紧的钳子似的纹丝不动,颈部甚至被卡得越来越紧。让他呼吸困难,脸上异常地泛起血色来,“别跟我说为了什么养老院的设备才来的,鬼才信!”
“你可以不信,我也不想知道你们兄弟之间有什么嫌隙,总之时间一到我立刻从你面前消失。”
“你现在就可以消失!设备我买给你!”
“我跟你大哥签过合同了。”阿善说,“除了你的生活起居,我什么都不会过问€€€€不管你做任何事都不会。”
曲文夺敏锐地听出了弦外之音:“任何事?你说清楚什么事?!”
阿善没回答,慢慢地起身,放开手拉开距离。把地上的手杖剑捡起来插进剑鞘,发簪放在床边,意义不明地说:“这些东西别用在别人身上。文夺少爷,早点休息吧。”
“我爱怎么用怎么用!你以后不准接近小章鱼!”
听到这个名字,阿善才看了他一眼:“我只是觉得她像我妹妹,没有别的目的。晚安。”
“滚!”曲文夺撇了一个枕头,被门板挡住了。等阿善走远,他才察觉到手腕一阵痛,白纸一样的皮肤上像被灼伤一样留下清晰的指痕。躺床上龇牙吹了半天,曲文夺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拿起自己的发簪。
“尤善,既然这样,你也别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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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善回到房间没急着处理伤口,而是看着自己的手。
他刚才斗争了很久,才没掐死曲文夺€€€€在曲家杀了人,没那么容易脱身。曲文夺身边的那位女保镖,身手也深不可测。
更何况,他现在不是自己一个人,还有妹妹小稍。
“照顾进棺材”€€€€或许是他太敏感了吗?曲文栋和院长都不知道的事,一个足不出户的纨绔又从何得知?他把过往经历覆盖得很彻底,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暴露。
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日子似乎出现了裂痕,让阿善有一丝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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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曲文夺不来,所以俱乐部SPA组的甲乙丙丁这几天都不用上班,很受同事羡慕。为了解除禁足,曲文夺不得不答应大哥的条件,跟“狐朋狗友”断绝来往,每周只去俱乐部一次,并且开始跟着曲文栋学习公司事务。
“等你以后有了其他想做的事情,大哥都会支持你。”
“任何事都可以?”在餐厅里等着上菜,曲文夺一边松领带一边问。他不习惯穿西装,难受得要死。曲文栋看了他一眼,“我觉得可以就可以。”
曲文夺嘟囔一句“说了跟没说一样。”
“如果你讨厌铃女,我跟你红姨说让她回去。”曲文栋看看在另一桌吃饭的无声铃,“阿善只是管你饮食起居,你别老是欺负人家。”
“他跟你告状了?”
“告什么状,如果不是小章鱼回来跟我说,我都不知道你这么过分。”
“你找他不就是为了给我当出气筒用的吗?”
曲文栋皱眉头:“这叫什么话?要不是阿善看着,我看你喝酒都要喝死了!”
开胃汤端了上来,曲文夺拿起勺子尝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问:“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人,上辈子是个忍者吧。”
“不能忍怎么扛得住你的折腾,”曲文栋笑,“是陈生养老院里的护工,他调查了背景干净才推荐给我。别人我也不信。”
曲文夺抬眼:“陈生?他不是早就退隐了吗?”
“退是退了,查个人还是容易的。何况阿善这几年吃住工作都在养老院,天天都在眼皮子底下,不然我怎么敢让他贴身照顾你。”
曲文夺咬着勺子,莫名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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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曲文栋见过几家公司的高层,算是正式把曲文夺介绍到台面上来。曲文栋也没打算一股脑地把所有东西都灌输给他,放他休息几天,免得逼他太紧小祖宗再反弹。
曲文夺立刻找了一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大摇大摆地去俱乐部久违地亮相。临走把簪子往阿善面前一拍,甩了个珠宝店地址:“下午去给我修好。”
阿善看那个簪子,发现镶嵌的宝石掉了。
甲乙丙丁四人组今天缺了一个,但也早早地准备好了伺候他,吃过饭喝过下午茶,例行去按摩,还被曲文夺敲打“不要以为我不在你们就可以松懈”。无声铃看了下表,寻摸着今天晚上曲小爷怕不是打算要在这里过夜了。
进了SPA房,曲文夺脱下衬衣开始换衣服,问小丁:“都准备好了?”
小丁点点头:“嗯,地点已经妥当;人这几天充分接触取得了信任,现在应该在路上。”小丁一边说一边放下所有遮光帘,打开手里的平板控制器,正对庭院的观景落地窗随着他的操作缓缓升起。曲文夺换上一身随处可见的快销品牌休闲装,绑好头发用帽衫遮挡。
“留学时花了老头子那么多钱,总不能白花啊。”他一边说一边戴上墨镜,走进庭院茂密的人工小竹林,从玫瑰马俱乐部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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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小稍在咖啡厅外面的玻璃窗上整理下仪表,推开了门,向柜台前等着的女人打招呼:“乙姐,对不起我来晚了!”乙姐拿了两杯咖啡,送了一杯到她面前,笑眯眯地说:“不晚,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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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狗背着包跟小螃蟹告别。
因为发烧在小青草住了几天,钟婶劝不动他去医院,稍微好点了就要走。小螃蟹挽着个小包裹:“我跟你一起走!小狗和小螃蟹,浪迹天涯!”
钟婶拧着她耳朵:“浪什么天涯,你浪完这个院子再说吧!”又问黑狗,“你要是没地方去,留在这儿钟婶给你找个活儿干。”
黑狗摇摇头,他除了打拳什么都不会,脑子还不如小螃蟹机灵。
眼神太凶,又沉默,钟婶开始摸不透这是个什么人。放儿歌的时候发现他守在门口听,跟着张嘴,其他孩子不敢接近,但小螃蟹不怕他,拿着童书还教他认字。记住一个字夸一句,黑狗咧嘴一笑,凶劲儿就没有了。
问清了身世,把钟婶听得抹眼泪,连说“这苦命的孩子”。
既然挽留不住,便装了一身干净衣服在他包里送出门去。小螃蟹隔着栏杆哇哇大哭,说“小狗抛弃小螃蟹!小狗是坏狗!”也不跟黑狗告别,一拧身跑了。
黑狗等了半天她也没出来,只好垂着头离开。站大街上看公交站牌,打算回到武斗场集中的地方去。流浪这么久,他已经学会乘坐公共交通了,就是很多站名还不会看。
“黑狗!”
他听见有人低低地叫他,声音有些耳熟。街对面,本应已经死去的雀哥,不知为何缺了一只手,胡子拉碴地瞪着他。
“你他妈的,好一个白眼狼!”
第18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07
曲文夺给阿善的地址是一家有些年头的古董首饰店,收纳柜里陈列着不少上个世纪的收藏,未必很昂贵,但都是孤品。店主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阿善进去的时候他正在修复一个挂坠,接过木盒打开一下子就认出来:“哦,是曲家小爷的。”
他从保险柜里端出放置着各色宝石的盒子,推到阿善面前:“曲小爷买的时候特意准备了几颗备用,他也没说换什么,你来选一个吧。”
阿善有些惊讶:“我?我不懂啊。”
“他打电话的时候说啦,你随便选吧。”
阿善看着黑丝绒上自己叫不出名字的昂贵石头,被中间那颗吸引了目光:“那就这一颗吧。”
漂亮的紫罗兰色,跟曲文夺的眼睛一样。
店主说工艺不复杂,他稍等等就可以拿回去了。趁着店主工作,阿善在柜台里看首饰,小稍再一年就毕业了,或许可以送她一件做礼物。
自从父亲的公司破产,一气之下脑出血瘫痪,日子就过得十分拮据,小稍明明正在青春的年纪,却连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尽管阿善总是告诉她“不要怕花钱,哥哥有存款”,懂事的小稍还是悄悄攒着不舍得花。
阿善打算在小稍上班之后给她买一套小房,不用贷款的。不管以后是否结婚嫁人,女孩子有一套自己的房产总是没坏处。至于自己,就一直在养老院工作到从照顾别人到被别人照顾的年纪吧。
他原本是这样想的。
然而曲文夺那天的话里有话着实让他有些不安,他不想冒这个风险。万一曲文夺真的知道了些什么,他恐怕在养老院,甚至久安都待不下去了。换个地方生活也不是不行,可怎么对小稍解释呢?她一直认为自己的兄长是个普普通通的退伍兵,从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经历。
况且,阿善是真的很喜欢温泉山庄养老院。有人不懂,他才二十八岁的年纪,为什么不找个薪水更高的工作,偏要伺候别人吃喝拉撒?这时候阿善总是一笑而过。
从早到晚的忙碌,老小孩们的脾气,前院里的树和后院里的菜,他都喜欢。对护工来说,除了“谁家的家属不记得交钱”“哪一床的老人又拉在裤子里”之外,再没有更危急的情况了。
不会有人想要他的性命,他也不必在枕头下放着匕首。
没有人知道他多么珍惜这样的日子。
“好了,”店主摘下寸镜换上老花,仔细地用软布擦干净那根细簪,“固定宝石的爪头有点弯曲,是不是被不懂事的小孩抠下来的?”
“什么?”
“没事啦,我已经加固过了,以后不会那么容易掉。不过也不要太暴力,毕竟是金贵玩意儿。”店主将它小心地收在盒子里。阿善道过谢,突然觉得有些心慌。
他很确定从曲文夺手里抢下来的时候宝石仍在,毕竟那么大一颗。家里也没有什么小孩子,应该是曲文夺自己把它弄下来的。为什么?只是支使自己跑一趟珠宝店吗?
阿善的手机适时地响起来,曲文夺意有所指地问他:“你选了什么颜色?”
夏日傍晚,阿善静静地站在街边,拿着电话仰头望着天空,夕阳映照在楼宇之间,映照在他的眼眸之中,映出一片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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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文夺在跟自己身份十分不搭的格子间办公桌后扣上电话,把椅子滑出去,一边看投影屏上的资料一边问阿甲:“你说,人类为什么会那么奇怪?明明有些是让自己痛苦的事为什么还要去做?”
阿甲长得文质彬彬,很像办公室职员,回答道:“我倒觉得这是人类的可爱之处,对痛苦撕扯的忍耐,跟高潮之前的感觉不是很相似吗?漫长的一秒钟,短暂的千万年,痛苦和高潮让时间有了意义。”
曲文夺回身看着阿甲:“阿甲,你真是个诗人,估计只有我们俩能听得懂吧。”
“这是我跟老板互相欣赏的原因啊。遇到您,我不再寂寞了。”
“不要说得自己好像不是人类似的,”一边的丙哥捂住了小丁的耳朵:“还有,你们聊SM能别当着孩子的面吗?什么高潮什么的?!”
小丁支支吾吾:“我都十九了,我想听……”
丙哥:“你不想!”
曲文夺嘻嘻地笑,重新将视线定在投影屏上。
照片里年轻的阿善一身迷彩战斗服,站在队伍里面无表情,资料里的姓名只是一串数字,履历上的就职公司赫然写着“血花”二字。再点开下一张,对方名字一栏写着“尤善”,亲属一栏除了父母,还有妹妹尤小稍。
只是,这张照片上的脸却跟他们认知的“阿善”全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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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小稍捡起坏掉的手机暗暗叹气,听乙姐问:“小稍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撞到肩膀而已。”她摸摸发疼的肩揉了揉。
“真是的,现在这些混帮派的简直无法无天,撞到人不道歉不说,还这么嚣张!”乙姐看到她的手机,有些歉意,“都怪我,不该跟他们理论,你的手机都被砸坏了。”
“不是乙姐的错,反正我也该换了。”尤小稍安慰她。
两人又一边走一边聊,乙姐问:“我听职业中介所的人说你有哥哥,不是特别疼爱你?所以你心眼儿也这么好。”
提到哥哥,尤小稍眉开眼笑,满脸骄傲:“我哥全天下最好了,什么好的都留给我,最疼我!”
“你们从小到大都很亲吧?”
“也不是,我哥当了好多年兵,三年前才退伍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