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副警监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曲文梁冷冷地说,“那我这条断了的胳膊,我三弟遭遇的刺杀,是不是也得跟义海讨一个解释?”
郑仕通摊开手毫不在意地笑笑:“只要曲二爷来治安局报个案,郑某人一定尽心尽力给你讨个说法。”
“郑副警监€€€€”许久没有说话的曲文栋开口,“曲家同义海争夺的只有一桩药物生意,我知道你怀疑曲家,但你也明白这两败俱伤自断后路的事于曲家没有一丝好处,曲家没这么蠢;况且当初帮义海除掉延大安的人,他背后是谁,难道不是义海更清楚?”
郑仕通咋舌:“帮义海除掉延大安?曲老大这话从何说起,我们义海可不认。再说延大安死了,可是曲家得了最大的便宜啊。”
曲文栋并不分辨:“郑副警监若真觉得此事是曲家所为,我们大可以现在就拼个你死我活。”
双方的帮众早已蠢蠢欲动,空气里的火药味一点就着。只要郑仕通下令,义海完全可以踏平曲章琮的地盘。
但也仅仅是曲章琮。
郑仕通站起来盯了曲文栋一会儿,“走到这一步曲老大心里要有个准备。跟义海斗,输了的人是什么下场。”留下这句话,便慢悠悠地离开了。曲章琮盯着他的背影不住地磨牙,一拳砸在桌子上,已经快走到门口的郑仕通竟然还补上一句“珍惜您家的桌子,以后还说不定是谁的呢。”
“冷静点。”曲文栋站起来扣好西装扣:“义海现在敌人多得很,他不会妄动,只是来探口风的,你该做什么做什么。”
曲文梁摸摸自己尚被固定的手臂,追问道:“大哥,袭击赵享载这事€€€€真不是你做的?”
曲文栋看向弟弟和儿子,微微皱眉:“别的先不说,我要是请得动能一击干掉杀延大安的杀手,还不如直接帮你们把郑家人都结果了。”
曲文梁有些讪讪地笑:“我是怕大哥生气出了狠招,虽然于我们有利,可就是因为太过有利反而引来祸事。”
“对方有什么目的我不清楚,但既然他冲着义海去的,曲家也没理由不借一把东风。”曲文栋向外走去,“接下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们吧?”
杜新妹今天不知第几次看手机,阿虎依然没有回复。为了跟她联络特意配的手机,阿虎刚学会不久,今天来不来啊、晚饭想吃什么啊、身体有没有好一点啊,几乎每天都会给她发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可自从上次过去已经三天,光仔已经问了不知道多少次“阿虎哥为什么不来了”,杜新妹发过去的信息始终没有回复。她虽然对阿虎了解不多,但也知道他曾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每次想拨电话又怕给他带来麻烦。
“再等等吧,再等一会儿。”杜新妹这样想,重新翻起了招工启事。
这些日子多亏阿虎的帮衬才算过得去,可自己有手有脚也不能老是接受别人的恩惠,身体恢复差不多了总要找一份工作的。诊所后来还打过几次电话,告诉她还有些别的“医疗互助计划”,不是所有人都能参加而且回报很高,杜新妹犹豫半天,还是怕对身体有害而推辞了。
然而久安留给她这样教育程度不高的底层女性的选择并不多,打工种类不少,可能维持温饱却很不易,要给弟弟再攒下未来念书的费用几乎不可能。她只好将所有自己能做的都打了一圈电话,打算明天光仔上学后就去碰碰运气。
杜新妹放下手机之前,鼓起勇气给阿虎的号码拨了过去。原本打算如果忙音三声没人接她就立刻挂断,结果第二声还没响完就被接起来了:“你好,杜小姐?”
陌生的男声很温柔,但依然让杜新妹有点慌:“呃,是我,我是杜新妹,你好!”
男人笑了:“不好意思,阿虎电话没带,我擅自帮他接了。他经常跟我提起你,杜小姐有什么事?”
“我没事啦,我就是问问阿虎……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他一直没回我消息……”
“啊是这样,”男人似乎恍然大悟,“这孩子可真是,最近确实有点事情在忙,可也不能连个消息都不回啊?等他回来我立刻叫他给杜小姐回电话,请你放心!”
他这样一讲杜新妹反而十分不好意思:“不不不没关系,我就是确认他没事就好了!”
“他没事啦,阿虎这个人记性不好又很粗心,请杜小姐多担待啦。”
挂掉电话,杜新妹才想起自己竟然忘了问方的名字,不知道是阿虎的兄长、还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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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看着屏幕上“新妹”二字暗下去,将手机放在一边,跟北千里说道:“阿虎一遇上跟‘他’有关的事情就忘了一切。”说罢又自嘲,“唉,我又何尝不是呢?”
“净火”被另一个人仿冒,他其实比阿虎更生气。
“不是沙天奥也不是曲家,当初我们跟义海搭上线的前提就是利用‘净火’帮他们除去延大安,所以冯如许即使有心要杀赵享载也不可能打‘净火’的名头。”北千里微微皱眉,“到底是谁。”
“去看看谁更关心赵享载的生死,或许能有点线索。你手头上的事情也不要停下来,继续推进€€€€虽然不乐意,但这哄财主高兴的事也是必要的。”
“嗯,您放心。”
“K”又抬手看无名指的白骨,在心中疑惑与轻叹:这世上能杀赵享载的人,真的没有几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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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区长两次被“净火”截杀,上一次轻伤,而这一次却始终徘徊在死亡的边缘。
病危通知书下了好几次,出了重症监护室却一直没有清醒。昔日曾经一同对抗净火小队的战友们代替治安局在病房外站岗,除了固定的医护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农玉山肋骨断了几根,肩膀、手臂和大腿被捅了个对穿,失血很多,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两个人都进了医院,风云过完全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该干什么,焦虑得连家都不敢回。
“农秘书,难道真的是市政厅……?”风云过攥着两手放在膝盖上,紧皱眉头。
农玉山断然否定:“不是!”
风云过睁大眼睛看他,农玉山忍痛坐起来解释道:“市政厅这个时候对区长下手,那岂不是既惹恼了义海又惹恼了€€€€”他用眼神示意外面,那些从战场上归来的老兵身上洗不去的杀伐之气,恐怕很快就要按捺不住了,“他们要动手也会在竞选之后。”
风云过懵懂地点头,眉头却皱得更紧:“区长一直昏迷,我们怎么办呢?”
农玉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抓住了他的手臂,压低了声音:“云过,如果区长真的……你要不要跟我去€€€€!”话说到一半停住了,似乎犹豫该不该说。
风云过看了他一眼,嗫嚅着说:“区长对我挺好的……”
“你一直这么顺从,所以他才那么欺负你。”
风云过脸唰一下就红了,连忙摇头说“没有的事”。护士来给农玉山换药,风云过赶紧把手抽出来,垂着头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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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满东方韵味的曲家老宅里,曲章瑜独自在后院的园林里逛了一圈,又满院子跑了五圈,瞧着门口还是没动静,垂头丧气地祸害花园里的花草。
无声铃跟红黛去开会,曲章瑜就跟失了魂似的什么都提不起劲来做。她小叔虽然嘴巴上叨叨几句“在家里要闷死了”却也并没有去找什么乐子,反而好像每天都在忙。
到底忙什么,曲章瑜不知道,也不大想知道。
或者不敢知道。
在遭遇绑架之前,曲章瑜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未来,因为她不需要想。她的哥哥、父亲、叔叔们,会永远地宠爱她保护她,每一天只要想着如何比昨天更开心就行了。
然而现在她知道这世上没有永远的避风港。在这个城市里危险无处不在,自己、小叔、二叔先后出事,如果她只是想着被别人保护,那曲章瑜就不是曲家的明珠,而是曲家的废物。
可还没能完全从被袭击的阴影里走出来,她想不出自己能做什么。
曲章瑜其实很清楚,她弱小又娇气,永远成不了无声铃那样强悍、温柔与冷酷并存的杀手€€€€无声铃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痛苦和困难,才磨练成今天的模样。
“我不希望你变成我这样子。”无声铃曾经这样说。
曲章瑜虽然不大明白,但还是拍拍手里沾上的尘土,做了几下拉伸,继续绕着花园跑了起来。
就算变不成无声铃,也别变成只能等人来救的废物吧!
楼上书房的曲文夺隔着窗看她,轻声说:“小章鱼最近好像变得有点懂事了。”阿善则一边翻看着来自玫瑰马团队的报告一边说:“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是不当讲!”曲文夺白了他一眼。
“你二哥将头一阵子抄底大安联合的产业都纳入到曲章琮名下了,自己一点儿没留,我看你要做亲子鉴定也不无道理。”
曲文夺叹口气:“你没发现曲家从来不提我大嫂吗?”
阿善摆出愿闻其详的模样。
“跟我大哥联姻,见面不出一个月就结婚,生了两个孩子,去国外游玩的时候染上当地的传染病,救治不及时而死。但讣告延迟了一天才发,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被记者拍到陪她去玩的疑似是我二哥,曲家二少。
“所以在曲家,亲子鉴定可以做但不能随便谁都做,有些事,其实搞不清楚才是最好的,大家糊里糊涂过过表面日子不好吗。”
但阿善还是听出了弦外之音:“听你的意思,还是做过的?”
“做过。”曲文夺指指自己:“我,和我爹€€€€六十多岁老来得子,不确认一下怎么安心?还是一个白化病,万一不是直接掐死省事。”
他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语气甚至显得有些无聊。
阿善有些后悔开启了这个话题,轻咳一声转而说道:“玫瑰马那几个虚假身份持有者已经入境久安,北千里在跟他们接触了,目前下榻在义海一家武斗馆的酒店客房,还预定了一晚八角笼的使用。”
曲文夺略一思索:“他们要玩‘代理人赌博’?”
培养自己的私人拳手,代替雇主本人下场参与战斗就叫做“代理人”€€€€有人用来解决恩怨,但更多人是用来赌博助兴。而富豪所签下的拳手们大都拥有优良的身体条件和培养环境,比赛战况激烈,可看性非常高,因此很受欢迎,经常一票难求。
“只是代理人赌博用不上虚假身份吧?”
曲文夺用手指点点北千里送来的俱乐部活动目录,露出浅浅的笑:“这不就要找个机会去探究一番了?”
红黛在小青草的校长室里,跟无声铃一起喝钟婶刚做好的甜汤。
“鬼节要到了,去看清清的时候,记得从我这里拿甜汤过去给她。”钟婶自己没喝,一人盛了一碗,把剩下的用两个小汤罐装了,给她们带回去。
红黛点点头。
她们姐妹从小就喜欢怡文姐做的甜汤,苹果、绿豆、酒酿圆子,不管什么种类都爱喝。每年去给阮清清扫墓,红黛都会在她墓前放一碗。
“赵享载这件事以后,你们会越来越危险。即使有冯如许和众多元老牵制,郑天贵父子也依然是义海的主事人,一旦拼了鱼死网破的心,任谁都要付出不小的代价。”钟婶一边给小汤罐扣盖一边说。
“我明白,会长。”红黛喝下一口甘甜的汤汁,咀嚼着已经煮熟的水果块。
她未施脂粉,头发随意地绑在脑后,吃到喜欢吃的东西仍跟小时候一样开心。钟婶看了她良久,说道:“红女,我不会阻拦你,但有一点你要记得€€€€女人若要成大事,心狠的时候,总要多过心软的时候。”
红黛仔细地把汤喝完,抿了下嘴唇才抬头微微一笑:“您放心,红黛行事,人如其名。”
钟婶点点头:“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大能天佛会或许跟市政厅联手了。”
“大能天佛会……就是要买血花训练场做禅修的教会?消息可靠吗?”打入天佛会内部的会员应该还没有到达能够知晓这种合作的级别。
“我的内线,不用怀疑。”
钟婶没有多做解释,红黛也没有继续追问。从上一次通知无声铃急速救援钱金石,再到这一次,福友会现任会长依然保留着许多尚未让继承人知晓的暗线。
至少,现在的红黛还没有能知晓的资格。
她挑起好看的眉毛,轻声一笑:“看来我们的赵区长,敌人多得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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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安静的病房里只能听见监测仪器的工作音。
值班护士来查了一遍病人的体征,仔细地记录在工作表中。似乎觉得室内不太通风,她将窗子稍稍打开一个缝隙,离开前关了灯。
月光照进房间,微微摇曳的窗帘忽然飘荡起来,裹映出人影的轮廓,手里提着一把长剑。
人影伸出手将窗子重新关好,拂开窗帘走到病床前。
赵享载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在氧气面罩下轻而浅地呼吸。那人影俯下身仔细端详了一会儿。
接着,伸手摘下了他的氧气面罩。
赵享载皱起眉头,表情逐渐痛苦,然后长长了呼了一口气,睁开眼睛。
“好久不见,想我了?”他声音有些嘶哑,脸上却是一贯的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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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友玲在天佛会教友的介绍下找了一份新工作,去“乐园”的施工队后厨做帮工。离家很远,要住在工地上,又忙又累,薪水也不算高,但她还是立刻就答应了。
案子结了,凶手也死了,可她的心也死了。失去唯一的女儿,跟丈夫两个人日日相对无言,如行尸走肉一般,不知道还怎么往下过。她于是每天拼命地干活,不让自己有思考的时间。因为一旦闲下来,哪怕睡着了,梦里都是女儿的模样。
工地上早饭在五点半,所以她四点钟就开始工作了。第一波来吃的是工地巡夜,有个叫大宽的年轻人让她印象很深,年轻,嗓门大,吃得多,刘友玲总会多给他盛一些,一来二去就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