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员答应一声“好嘞”,转身帮来人拉开椅子,再把楼梯入口处立了块“清扫中未开放”的牌子。钱金石盯着有人端着一碟卤味一壶酒走过来,几分意外几分惊喜地问:“袁叔?!”
袁岷山笑嘻嘻地在他面前坐下:“好多年没见啦,你小子也长年纪了。”
钱金石把手机上的陌生留言亮出来,“我还在想,在久安能‘叙旧’的人还有谁,没想到是您。您何时回来的?”
“比你可早多了。”袁岷山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问他是不是没吃午饭,招呼厨房煮面。
钱金石惊诧过后略一思索,问道:“难道您是首都府为赵享载安排在久安的助力?”
袁岷山一脸不乐意:“谁能想到来久安的是那个小子。”
钱金石笑一笑,“但是您信任他,我们也都信任他。”
袁岷山扁扁嘴,不置可否:“你从顾幼院那边过来?查得差不多了吧。”
钱金石点点头。顾幼院一位管理者跟其他两位天佛会教徒一样“自杀”,留下匆忙之间没有处理的诸多痕迹,成为治安局和赵享载清理市政厅人员的证据之一。
“姓赵的小子动作倒是很快,但后头还有一场硬仗。新的菱山区长已经到任,同样是首都府的人,我们会配合赵享载先彻底拿下整个菱山。”袁岷山瞄了一眼窗外,“所以要尽快接管乐园。”
沙天奥的失势波及到乐园的施工进度,仅仅半年不到的时间,区域规划才刚有个雏形。俯瞰过去与其说是建设中的游乐园,倒不如说是末日后的废墟。倒是矿坑改造的罗马式武斗场完成度很高,看起来已经接近能够投入使用的阶段。
但赵享载并不能下令完全停工。乐园的建造作业为菱山南区提供了不少工作岗位,哪怕仅仅是清理矿坑垃圾的体力活,一天下来好歹也能有收入足够吃上两顿饱饭。
这也就给了最大股东施特劳讨价还价的空间,甚至是要挟的余地,导致赵享载至今仍无法通过正规手段介入乐园项目调查。
“乐园就这么密不透风,谁都进不去?”
袁岷山乐了:“那你可就小瞧了那个姓赵的小子了。前菱山区长在任时给沙天奥定期提交视察汇报,你以为他真的只是走个过场?”
钱金石一愣,“他跟您说的?”
袁岷山摇摇头,热腾腾的面和浇头一起端上来,他舀了满满一勺,推到钱金石面前:“他没说,我猜的,但猜中了。可惜还没来得及混入核心,近期会想办法把我的人送进去。”
钱金石用筷子搅拌面条,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袁岷山看出他的异样,问道:“怎么了,怪他没跟你托底?因为他被净火砍过一刀都不怪他,怎么现在计较起来了?”
“这您都知道€€€€不是一回事儿,我也没怪他。”钱金石鼓着腮帮子,发音模糊地说。
他只是忍不住想,当因为刘友玲案件而被阻挡在乐园门外的时候,赵享载至少有办法摸清里面的消息。但是为了更长远的计划,赵享载选择继续隐匿没有透露一丝风声。
在赵享载心中,为了完成目标任何牺牲都值得,必要时,恐怕连他本人都可以。
钱金石从一开始就做好成为赵享载棋子的准备,或者说他因为认同赵享载的理想而甘愿为他付出性命。
可他不愿意目睹其他无辜的人被卷入这场战争。
他不愿意,却改变不了。
对这两人都知之甚深的袁岷山,无需得知具体细节便能推断出钱金石的烦闷由何而来,思索了一下说道:“每走一步会有什么代价,赵享载比你我二人更清楚。”
钱金石当然知道,所以更加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够做得更多。
告别袁岷山,他开了一个半钟头在市政厅停下车,却并不晓得自己要跟赵享载说点什么。是在你的计划中避免牺牲吗?还是请告诉我你还有多少伏笔?
半天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正打算掉头回治安局的时候,听见一声清脆的车鸣。
前方的蒋宝芳落下车窗,后座的红黛也露出明艳动人的脸蛋:“钱警探好久不见,最近辛苦了!”想必是从蒋宝芳那里得知自己最近在办的案子了吧。
赵享载与福友会,不知道又一起布下了什么局?钱金石意义不明地“嗯”一声,熟悉的语调熟悉的调侃传进耳朵:“有机会请钱警探喝一杯,请务必赏光哦。”
钱金石也不知道脑子搭错了什么线,突然喊:“我现在就有酒,你有时间吗?”
前后两扇车窗关上一半又同时打开,前女明星难得地表情管理失败,脸上写着大大的疑惑。蒋宝芳倒是玩味地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觉得十分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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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有酒……就是这个酒?”红黛问道。
“啊,咋了?”钱金石抽几张纸巾把小矮桌抹了抹,把从袁岷山那里打包的黄酒和卤菜搁在桌上。
这是一家开在治安总局附近的街边小馆,需要走上好多级台阶。室内相当局促,于是室外摆了一排坐下跟蹲下没什么区别的桌凳,天气冷了以后搭起塑料围挡保温,只是作用有限,到了深秋依然会让人忍不住缩起肩膀。
黄昏时间还没什么人,钱金石挑了一张最靠后的位置,看红黛觉得冷,恍然大悟似的拎着酒和卤菜去柜台喊老板娘:“婶子,帮热一下呗!”
上了年纪但精神矍铄的老板娘动作麻利,把热完的酒菜放在桌上,没好气地说:“占人一张桌子不点菜还得伺候你!”却把一碟拌花生和豆干也放下了,稍嫌用力地锤钱金石脊背,“带女人来这地方吃饭,活该没有对象!”
言语间与他十分熟稔。
钱金石只是赖皮地笑,反问:“婶子不认识她?”
老板娘打量红黛一番:“有点眼熟,来过吗?我记性不好!”干脆地放弃思考,走人。
“总是跟小舟在这吃饭,老熟人了。”钱金石一边擦杯子一边解释,擦完了倒上酒递给红黛。
红黛轻叹一口气,把小瓷杯里的淡褐色液体一饮而尽,恨恨地看着他:“看在曾经同一屋檐下的情分,原谅你。”幸亏她今天穿的是裤子,不然这小矮凳都坐不下去。
“这可是全久安最好的用餐位置,”钱金石到底还是有点眼力见儿,把外套脱了披在红黛肩上,让她“别嫌弃”,“和全久安最好的黄酒和卤味。”
红黛转头望过去,夕阳在远方正落下半边,将能看到的半个城市染上漂亮的颜色。
她看了足足有半分钟,才说:“你想问什么?”
钱金石咀嚼着卤牛肉,就着一口黄酒顺下去:“不知道。”
“切。”女明星带着笑意,“我猜猜,又有什么事情刺激到你的良心了?”
钱金石既惊讶于她对自己的了解,又惊讶于她的敏锐,反而沉默下来。红黛也不着急,开始品尝碟子里的卤味,半晌才听他开口:“婶子这里生意其实不太好,位置比较偏,周围又是高级商铺,来往的客人哪里看得上这种馆子。
“我问她是不是这里铺面便宜,她说贵着呢。可是临近治安总局,安全,找的老头子都死了俩,死不起了。”
红黛微微偏头,看老板娘坐在店铺门口卷好一支烟,开始吞云吐雾。
“我的格局没那么大,只能注意到这种小事。我也知道你们都牺牲了很多,我只是希望€€€€你们不要习惯这样的牺牲,不管是别人,还是你们自己。”
红黛低声笑,一只手抵住下巴看着他:“真是可爱的警告,没有人会习惯牺牲的。”
“这不是警告,只是€€€€”钱金石想反驳却又语塞,但不是警告又是什么呢?忠告?嘱托?请求?他有这个立场和资格吗?
然而红黛说:“我接受。不管是什么,我都接受哦。”女明星倾身向前,“你过来。”
跟一张椅子差不多大的小桌面让“靠近”这个动作十分简单,钱金石在距离那张动人脸蛋二十公分的地方停住并且稍微偏离点角度,免得看起来过于暧昧。
但女明星主动补回这点偏离,望向他的眼睛。钱金石本想移开视线,可那双似乎倒映着夕阳的眼眸太过美丽深情,无声而牢固地牵引着他的目光。
“你看到的绝不是什么小事,是久安最重要的事。”
她的鼻息甚至就扑在他的唇边,单薄如蝴蝶翅膀的煽动,又汹涌如钱金石此刻的心海€€€€差点儿就脱口而出“可现在我看见的是你。”
“无论现在以后,都是我会为之赴汤蹈火的事。”
蝶翅搅动起波涛,翻腾在久安的余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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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定制豪车驶入曲文栋的兴瑞地产大厦,曲章璞早已经等在门外,迎接父亲曲文梁。
曲文梁恨铁不成钢似的看了儿子一眼,“听说你轮转了不少部门,到底有没有学到什么东西,别丢了你大伯的脸!”
“我在努力学了,大家都很帮忙我……”曲章璞垂着头说。
“但凡你有我一半的冲劲,也不用我这么操心。”曲文梁轻哼一声,抬腿走进大厦。
曲章璞的部门经理和几位主管不知从哪儿看见了曲文梁,从电梯出来一路小跑,热切又恭敬地邀请:“不知二爷要来,有失远迎!您去我们那儿坐坐?”
曲文梁爽朗地与众人招呼,没有丝毫架子:“我就不打扰你们工作啦,多谢各位指教小犬,如果下班后无事,容我请诸位吃一顿便饭如何?”
众人忙不迭地答应。
“我去找你大伯,”曲文梁拍拍儿子的肩,“不用送我,快点去忙吧。”说罢径直去了曲文栋的办公室。
曲文栋跟丁秋、欧力群正在闲话喝茶,曲文梁坐过去闻了闻茶香,刻意地叹气:“哎呀,以后是再也喝不到红小姐的上好冰岛了。”
几人岂能不知他什么用意,丁秋高声笑而调侃:“我们二爷哪里是想喝茶,是想红小姐!”
曲文梁哼哼两声:“就你懂!”
丁欧二人寒暄几句便借故离开,留下曲家两兄弟沉默相对。曲文梁凑近大哥:“我说哥哥啊,你真是一点不心疼我俩?”
这个“我俩”,自然是他与曲章琮,想必他已经得知曲文栋去找曲章琮的事。
“我们辛苦这么多年终于赶上了一次施特劳的东风,眼看着大安联合、义海都倒了,轮也该轮到曲家了。福友会那些女人家家的目光短浅、不懂时势,你难道也不懂?”
“她们若是目光短浅,也不会走到如今。我就是心疼你们才劝你不要与福友会为敌€€€€若是还瞧不起女人,便总有一天会输在她们手上。”曲文栋说道。
“好哇!”曲文梁敲打着沙发扶手,“那她到底是怎么个厉害法,你倒是跟我说啊!”看曲文栋不答,他便跟大哥撒起泼来,“你看你看!你就是胳膊肘往外拐。当初瞒着我也就罢了,不给我和红小姐说好话也罢了,现在红小姐跟我们对着干,你连个敌情都不肯透露!”
“我也得知道才能透露。”曲文栋看向二弟,“你光顾着生意,也不说照顾一下章璞。我不能时时在,他小叔又是个不着调的,还能指望着谁?”
提起儿子,曲文梁有些许不耐烦:“我这不是就来了么,交给你我还不放心?有他大伯在,谁敢把他怎么样。”说罢又嘟囔,“我看咱俩这儿子就换着养好了。”
“文梁,我明着说罢:施特劳和他们用的那些药,会毁了久安的。”
曲文栋此言一出,气氛顿时有些凝重,曲文梁倒茶的手顿住了。但他还是笑笑,给自己和大哥添好茶:“我竟然不知,大哥是这么忧国忧民之人,还要担心全久安的未来。”
曲文栋不理会二弟的阴阳怪气,继续说:“钱是赚不完的,施特劳现在能帮你,也能毁了你。他们在久安这些手段是什么居心,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看出来又如何?”曲文梁反问,“大哥你自己还不是借着福友会的力?我知道施特劳没安好心,自然会防。大哥要是这般忧心,为何不跟我们一起联手,还能有施特劳翻天的机会?”
“我一开始就说不要跟他们合作,你何曾听过我的?”
曲文梁立刻摆手:“罢了罢了不讲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大哥也别管我,有什么后果我自己担着就是,要饭也要不到你家去!”
曲文梁干脆地起身就走,兄弟俩再次不欢而散。
无论在儿子还是弟弟这里都没得人心,曲文栋虽无奈也放弃了挽回。
自己做人失败,很早以前他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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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黛扎起头发换上运动背心,戴着拳击缠手向教练挥出拳头,打得虎虎生风。
“路边摊!竟然请影后吃路边摊!”
“还自带酒菜!”
“还要笑话老板娘不认识我!”
转身一个利落的踢腿:“要不是看他可爱!老娘才不给他这个面子!”
“教练”甘拭尘以挡板挡开这个花架子动作,“搞半天你是来我这里夸别人可爱的。”
红黛停下来稍作休息,白了他一眼,“比你可爱的人满世界都是!”
甘拭尘递给她一瓶水:“啊可怜的我,可怜的工具人。”
运动过后,红黛照例享用起甘拭尘准备的美食,放在舌尖品尝一番忍不住说道:“人果然不能轻易破戒,竟然觉得寡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