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一人”到底指谁两人都没有明说,却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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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拭尘拉着黑狗从山一样的垃圾堆里爬出来,全身检查一遍没有大伤,又拍拍黑狗的脸确认:“听得见吗?认得我吗?”黑狗点点头,紧紧抓着他的手。
甘拭尘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望向远处燃烧的火焰。
黑狗听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耐心,没了。”
第67章 (修)万物焚净之火:07
甘拭尘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兴奋过了。
他并不热爱杀戮,却喜爱超越生死的瞬间。
一次又一次从看似不可能的任务中战胜对手活着走出绝境,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感到有趣甚至可能要排第一位的事情。
然后最后一次的死里逃生,却整整花了两年时间让身体完全康复,而那本应该是他战力最巅峰的时刻。虽然持续练习从不曾松懈,却也再没有机会在危机四伏的雇佣兵战场检验自己的身手。
因此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他只是个偶然为他人出手的甘拭尘,而不是战场神话净火。
久安不是战场,或者说,久安是规则更加复杂的战场。自己的一时兴起会带来数不尽的麻烦,而他身边已经不会再有人为他的任性整理善后了。
甚至还得在诸多势力的斡旋交易之中,尽量压抑本就不太好的脾气。
这让甘拭尘有种错觉:我现在变得包容得不得了。处处为人着想、又随时任人使唤,去哪里找这么好的合作对象呢?
所以他心中的潜台词其实是:“我都这么忍让了,他们可别给脸不要脸”。
这个“他们”,是除“我”以外的所有人,而今晚,就是那个“给脸不要脸”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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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拭尘原本对于这个乐园以及所谓的狩猎场,并没有那么放在心上。
有福友会和赵享载两方人马紧盯着这个地方,即使有那么一丁点困难,他们也会想办法搞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至于自己的作用,也就帮忙他们在这铁桶上凿个更大点的缝儿罢了。
他只是想看看,这些瞄准久安的人到底想在这里搞些什么花样。
在黑狗看到那位少女的十几分钟之前,他不巧刚刚看过类似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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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器陈列室中被拉开的那道门里,整齐地放着数颗人类头颅。
皆保持着被斩下不久的模样,做过防腐处理后被密封在真空容器中,像奖杯一样郑重地配上底座,刻上姓名代号与年月日。
当然,是杀害他们的人的姓名,与他们被杀害的年月日。
如果刘友玲看到,也许会发现其中一颗头颅,就是那位失踪后从废矿坑垃圾堆里找到的尸块主人:大宽。他被当做狩猎后的战利品与纪念品,摆放在华美的柜子里。
狩猎者名为“雄鹰”。
甘拭尘有理由相信,如果狩猎活动不断继续,他们就会与那些武器一样,拥有一个更加宽阔堂皇的专用空间,展示出来供人炫耀参观。
跟那位少女一样。
布置那间仓库的人,除去炫耀之外,今晚的行为又增加了挑衅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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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一切证据都大方地展示给你们;
我就是把这些女人当做肉类一样贩卖,当做牲畜一样切割;
我还将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继续这样的行为€€€€
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能把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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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拭尘一向自认是个恶人。他不分善恶,毫无正义感,道德感亦十分低下。
而所谓不分善恶,不如说也是一种恶。
在他从出生到现在的几十年人生当中,他认为这世界上压根不存在好人,只有在某一时刻里表现出一点善良或者心软的人。他挥刀之时从未有过犹豫,也从来不认为自己应该做个好人,更不会对此感到遗憾。
世人皆恶,无一例外。
这就是他对所有人类也包括自己的看法,所以无论人类犯下何种暴行与罪恶他通常都保持一定的冷漠与平静。
可今夜所见例外。
他认为人无论有多恶,始终仍是“人”。在身为人类这一范畴里,应有一条最低的标准线不能跨越。他也许无法清晰地描述这条标准是什么,但至少在那个柜子里、那间仓库里的行为,超过了他个人定义的,对人类行为的界限。
在爆炸的一瞬间,恰巧又让他回想起失去“狗”的那天。
他坚持更新最新型的外骨骼,出入陌生地点一定选择动力最大的类型,把所有环境都假想为“有爆炸可能”而做好准备。
他一直认为这只是源自雇佣兵的职业警觉,而不是对失去最亲密战友的阴影,装作没发现这些警觉的背后是埋藏在心底的遗憾:“如果那天我曾经跟着一起去,说不定结果会不一样”。
当这一幕再次重现,他看着黑狗安全无虞时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然会如此恐惧。
幸好来了。
安心之后席卷而来的愤怒加之始作俑者的所作所为,甘拭尘的忍耐开关崩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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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狗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灰头土脸,他回头看着燃烧着的仓库废墟,脸上的惊惶仍未散去,不知是因为爆炸还是别的。甘拭尘摘下夜视镜检查,虽有半边破损但仍有部分功能可以使用,只是再次戴回去会露出一只眼睛来。设下陷阱的一方应该顾及到可能会对临近其他建筑物造成破坏而缩小了范围,这也给他们的逃生增加了几率。
两人有少量擦伤,骨头没有问题,外骨骼也可以使用。很好。甘拭尘想。
他用指腹擦掉黑狗脑门上的灰,说道:“小黑,我希望你待在这里等我。”黑狗果不其然地摇头。他叹口气,又说:“我不想让你再看到血腥的画面。”
黑狗还是摇头,握紧甘拭尘的手掌:“甜哥不是,不怕甜哥。”
甜哥不是能做出那种事情的人,所以我不会害怕甜哥的€€€€大概也只有甜哥本人能听得懂他的意思吧。
甘拭尘也觉得坚持无用,于是迅速放弃:“那你跟在我后面,但不要靠太近。跟丢也没关系,目的地是狩猎场。”跟黑狗确认完,他重新抖开长柄镰刀,刀刃迅速展开。
“狩猎开始。”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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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狗的破顶而出让狩猎场内进入短暂混乱,在北千里的阻拦和干预下,“雄鹰”与“杰克”在刚刚走出防护网时就目睹了爆炸,进而失望且怒气冲冲回到场内,将脾气撒在其他狩猎者身上。
北千里咬牙忍下一耳光,同时全面封闭乐园。
这将成为他人生当中最后悔的一次决定。
阿甲则趁乱逃出观影厢,在狩猎场里寻找阿善和曲文夺的踪迹。他并不擅长近身战斗,体力也远比不上阿善和丙哥,这种情况下团结一起才能保命。
而场内经过首轮激烈厮杀的狩猎者数量还剩下一半多,经过淘汰和对战况的掌握,节省体力成为首要,这让大多数狩猎者更加谨慎。贵宾玩家如降维打击一般的空降,也让不少人察觉自己或许一开始就是他人的猎物而萌生退意。
但高额的奖金却也让另外一部分人不愿让手里的感应器少哪怕一个€€€€人的体力总有极限,这场狩猎会有结束的时候,那么活到最后的几个人怎么就不会是我呢?
如果不带着奖金回去,这一趟岂不是白来了?老子可是宰了好几个家伙坚持到现在的!
把想要退出的人都杀掉,那我不是可能获得更多奖金?
没关系!不管是谁!都杀了就行!没有规定说不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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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两种不同的想法存在,这些蠢货之间的争斗便永远无法停止。”北千里轻蔑地看着脚下这些奋力搏杀的身影,仿佛在看一些虫豸。
而那几位挥舞着先进武器的“贵宾”,不也就是值钱一点的虫豸吗?
若不是有一身先进科技和特殊关照保命,就凭他们那被私人教练喂养长大、实战经验少得可怜的战斗力,怕不是早就被狩猎者们撕成碎片了!
北千里用手帕捂住被打得红肿的脸颊,恨恨地说:“如果不是为了帮助先生达成目的,我早就拧下你们的脑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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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炸声传导至矿场更下层,通过场内其他人的反应,曲文夺猜测黑狗已经成功到达仓库,但生死未卜。而阿善和甲应该都在寻找自己的途中,即使这样做对他们而言更加危险。无论北千里还是眼前的“老鼠”都摆明了要断他臂膀,他们两人一起逃生才是保险的做法。
但阿善不会。
曲文夺重新扎好淡金色长发,“老鼠”则用迷恋的眼神露骨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事已至此,多余的愤怒已经没必要了。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跟我这个奢侈品聊一聊,你们是如何选中久安的吧?”曲文夺在矿坑底下活动双腿,他已经来到最底一层,要往上去怕是得费些功夫。
“老鼠”露出微笑:“当然不介意,我就是喜欢您这一点,美丽、骄傲,还十分聪慧。”他甚至优雅而绅士地为曲文夺开路,贴心提示他注意脚下,“抱歉,这里的清扫太马虎了。”
曲文夺因此而瞥见一小段开始腐烂的手掌,被“老鼠”一脚踢到远处。
“我以前以为久安是个混乱无序的暴力城市,但来了才发现,我一直都错了。它有它自己的秩序,只要我们能够摸清这规律重建秩序,久安就变成了最值得投资的城市。您要知道,久安从来没有发挥出它真正的价值。”
“真正的价值?”曲文夺一边向上一边问道,“你是指北千里所说的人类本身?”
“对,但也不完全对。我一直认为这世上没有所谓的平等,但有公平。任何事物都可以有一个合理的价钱,这就是世间最公平的事。对于人来说,既然可以出卖劳力、拳头、想法,为什么不能出卖自己?只有在久安这样无数宝贵活体都在被浪费的地方,才能最大限度实现人类商品化,不是吗?”
曲文夺听得忍不住笑起来,“好一番陈词滥调又丧心病狂的真知灼见。”
“让您见笑我很抱歉,”“老鼠”微微耸肩,并不放在心上,“但您应该听过,天才与疯子只有一线之隔,走在发展进程前端的人总是不被理解。”
“所以你们建立施特劳来实现这个计划?看来盯上久安已经不是一两天了。”
“老鼠”挑眉:“这要感谢有人让我们看到了久安巨大的可能性。任何投资都不能盲目,尤其是你要花钱的对象是一座城市。”
AI解说此时更新了一条悬赏信息,但曲文夺没空理会。
他认真地直视“老鼠”:“有人?这位背后推手的姓名值得一问。”
但“老鼠”显得颇有些为难:“并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也只能告诉您一个代号。虽然他只是做出那么一点成绩,可目前为止€€€€‘K’他比您还要更贵一点点。”
“这话我可真不爱听。”曲文夺的语气仿佛在牙齿中嚼碎了冰。
“老鼠”仿佛很愉快,“我还可以告诉您,他跟您一样都是久安人,嗯哼,热爱家乡的久安人。”
曲文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有件事我真是好奇。”
“哦?”
“你是怎么做到每说一个字都如此令人作呕的?”
“老鼠”连苦笑都看起来十分礼貌,下一刻却突然靠近抓住了曲文夺的下巴,另一手扣住他握着佩剑的手腕:“那实在是遗憾,也许我们换个地方单独聊聊,您会对我改观的。”
曲文夺听见周围细微而整齐的机械声响,是附近的无人安防机瞄准了自己。他并不害怕,反而在对方手掌中艰难地笑出来:“终于装不下去了,‘老鼠’先生?”
“老鼠”正欲开口,二人的通讯器里突然传出北千里有些慌乱的声音:“所有贵宾请立即离开乐园!立刻!”仍身在中下层的他们并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都不约而同地抬头望着不甚明亮的头顶。
目中所及只有参差交错的钢桥,仔细倾听的话似乎嘈杂声越来越大。被打扰了好兴致,“老鼠”十分不悦问北千里:“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