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你不是说不会收弟子吗?”黄忠宇有点意外,“会长……该不会是福友会会长?”
甘拭尘不情不愿地叹了口气:“那不然还能有谁,你知道我和她之间的关系。”
黄忠宇哈哈一笑:“被单方面解除婚约的未婚夫嘛。那么,我可以理解为阿火是站在她那一边的吗?”
“我不站在任何一边,这单纯是代价非常昂贵的交易。”甘拭尘一边说一边从柜台的材料柜里掏出备用包,将新的导航通讯器扣在耳朵上,拉开暗格,一长一短两把刀随之出现,被他利落地扣在腰间。“非要说的话,我只站在我自己这边。”
他又站定了看着黄忠宇:“或者,我在意的人这边。”
黄忠宇睁大眼睛,又忍不住垂下头捂住眼睛:“你这个混蛋,不要又害我哭。”说罢抹了一把脸,“借我一身动力外骨骼,虽然不太喜欢那个女人,可我站在你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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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速度,甘拭尘中途更换交通工具走小路,而后又向上以直线距离行进。也幸亏久安是个弹丸之地,跨区到达红黛位置、听见了阿择的吵闹声时,仅仅花了二十分钟不到。
但这却是两个徒弟人生中最为漫长的二十分钟。
阿择始终只能以两步之遥的距离望见阿虎背部,直到红黛的车出现在地面街道。
明珠酒楼所在地繁华喧闹,建筑物密集且路况复杂,所以单纯以效率来讲,熟练使用外骨骼走高空路线,比地表出行要高效得多。
“冒牌货”显然对截杀行动驾轻就熟,三支系统破坏长钉“啪啪啪”射入车顶以及前盖,车内的防护即刻失灵。从楼顶一跃而下的同时刀光闪过,削去红黛座驾小半个车身,打滑好几圈撞上街灯才停住。
司机与身边的保镖当场身亡,红黛半边身体失去知觉,一阵眩晕后,温热的血从脸颊边慢慢流下。
她骂了一句脏话。
明珠酒楼虽做好准备应对曲章琮的反扑,却并未料到来人如此棘手。仔细想想,如果没有这样的信心,恐怕施特劳当初也不敢让他假冒净火,一出手便除掉延大安,打破久安多年来的势力平衡。
阿择赶在他走向红黛的时候及时落入两人中间,没有废话地再次开战。
能够把无声铃伤成那样的对手,阿择不敢掉以轻心。此时此刻,可不是死他一个人就能了事的情况。所以阿择一直谨记师姐的警告:拖延时间。
对手很快就看出他的企图,于是攻击越发凶猛迅速,逼得阿择不得不用处全力招架反击。
福友会护卫车一共三辆十二人,除了三人照顾红黛,其余九人加入战斗。撑到无声铃再次赶来时,已经只剩下两个人,阿择的双刀也断了一把。
当迎面劈下的刀锋呼啸而来,剩下的一柄弧刃刀也只余一半。
“老师怎么还不来!再不来我就没命穿上新裤子啦!”阿择急得简直要哇哇大哭,气的无声铃直骂他“吵死了!”
“没裤子穿你就光屁股。”
波澜不惊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两人仿若听闻天籁般松了一口气。
真正的净火来了。
“还有力气吵,我看你离死还远着呢。过来吧!”甘拭尘优先去查看红黛的伤势,“星漠安排的车就要到了。”见她没有大碍才轻轻抱住那具发颤的身体,轻柔地帮她把长发稍稍捋顺,额外在耳边低语了一句。
红黛眼波微动,看向他身后的黄忠宇,翘起唇角露出笑容:“嗯,不愧是我红黛的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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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拭尘转身面对另一个“净火”,打量他片刻后问道:“小虎,眼睛怎么弄的?”就好像他们二人从未分离过十年的时光,好像昨日还在一起切磋般,那么日常又略带责怪的问候。
把眼睛伤成这样,还敢说是我徒弟€€€€将担忧包裹在令人生气的抱怨里,再撒上不耐烦的调料,是净火在小队中日常产出的拿手好菜。
这似曾相识的声音和语气,让阿虎把提起来的刀慢慢放下了。他显得有些疑惑,这个人是谁,我好像认识他,却完全不记得?
甘拭尘抽出长刀,左右手互换,以刀尖指地:“我教你的起刀式,还记得吗?”这话让互相搀扶回到红黛身边的无声铃和阿择对看了一眼。
怪不得这个冒牌货对“净火学生”如此敏感。
阿虎不由自主地跟随他的动作,两人仿若镜像。甘拭尘低身起步,刀锋斜斩,瞬间近身一刀将阿虎击退数步。
“你慢了。”他转动手腕让长刀在空气中划过优美的弧线。
再次提刀进攻。
“我跟你讲过很多次,不能总是模仿我。”
“你要有你自己的战斗方式,不要照猫画虎。”
“我可没有这么多破绽。”
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并未扰乱他的气息,讲话依然是平静中透着不高兴。阿虎的节奏明显乱套,跟不上甘拭尘的动作。
阿虎还是刚才的阿虎,招式、速度并没减弱,只是换了个更快、更精准、更敏捷的对手。
两个学生被这差距惊得说不出话,黄忠宇便开口说道:“只有跟更强的人去对照,才发现你们的老师到底有多可怕,是吗?”
红黛靠在无声铃身上,自己用手帕简单擦去脸上的血迹,自然地接过话茬:“这位是……?”
“我是那位的老朋友。”黄忠宇笑一笑,“这位想必就是鼎鼎大名的红夫人吧。”
他刚踏前一步,被无声铃提刀拦住,红黛单手把带血的手帕折一折,伤痛也没有影响她的优雅:“再怎么有名,也比不过您啊。”
黄忠宇脸上露出些许疑问。看阿择绕到自己身后,两把断刃刀随时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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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刀横在脖颈处,阿虎输了。
甘拭尘难得地流露出算得上温柔的表情,把武器放下,没有防备地靠近他:“小虎,真的不认得我吗?”
阿虎脸上终于出现一丝人类该有的神态,面对他的问题而焦躁、茫然,近乎求助一般断断续续地问:“你是,谁?我应该,记,可是,想不起……啊€€€€!”嵌在头颅中的电子眼链接突如其来一阵电流,剧痛让他抱着头部跌坐在地上。
从未在阿虎口中听过这样的惨叫,甘拭尘赶忙蹲下去拢住他的脸颊:“小虎?”但现在的阿虎无法回答任何问题,除了抵御痛楚发出的哀鸣和呻吟,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甘拭尘于是转而面向黄忠宇:“忠宇!如果是电子眼的问题,大猛有没有办法?”
黄忠宇急切地说:“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他想要靠近,但无声铃的刀始终在面前阻挡。
甘拭尘突然微微垂下头,叹了口气。
暂时放开阿虎,踱到昔日的副队面前,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黄忠宇不明所以,“阿火?”
“你答错了。”
“什么?”
甘拭尘拨开无声铃的刀,伸手抚向黄忠宇,对方顺势握住了他的手,他便以额头靠上额头:“你应该说,‘什么大猛,大猛死了啊!’这样才不会暴露得那么快,你说对不对€€€€‘K’先生?”
他方才一边将红黛乱掉的头发捋向耳后,一边悄然说道:“K”在我身后,看好他。
黄忠宇瞪大了眼睛,似乎想要辩解,但又放弃了,眼神看起来无辜而哀伤,模糊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呢?”
是为什么怀疑我?
还是为什么发现了我?
亦或者只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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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了你三十分钟。”甘拭尘说,“在那三十分钟里,我全心全意地信任你,信任到你有机会杀掉我。哪怕你像现在这样,始终都在戒备我。”
咖啡馆里的相见,黄忠宇在他怀里哭到站不稳,避开他抚摸脖颈的手掌时,他愿意相信那是巧合。
所以他又试了一次。
黄忠宇慢慢松开他的手:“就因为这个?”
甘拭尘一把反握住:“你始终没有问过我,而我始终都没有说过,我如今的名字是甘拭尘€€€€”但你却知道红黛曾是我的未婚妻。
“我也没有告诉过你,大猛仍然活着。”但你却对突然提起死去十年的战友毫不惊讶。
把距离稍微拉开一些,甘拭尘翻过他的手掌,摸到无名指,用力一扭,掌心里多了一截柔软的仿生指套。
黄忠宇伸出左手,无名指上白骨森然€€€€那只手同当初被黑狗发现时一样,唯独在无名指上没有温度。
看他的眼神有些凄凉,黄忠宇语气温柔而伤感:“阿火,你知道吗?我真的只有在你面前才会如此破绽百出。”
甘拭尘点点头:“嗯,我信。”那时悲痛感情确实是真的。
“你还说,你会跟在意的人站在一起。”黄忠宇仿佛一个企图用过去的誓言,让变心的情郎回心转意的怨妇。
甘拭尘还是点头:“嗯。”然后提起了刀,“但我没说是你啊。”
他曾经的副队发出低低的、凄苦的笑声,那笑声又逐渐变大:“我的预料果真没错。阿火,我宁愿你一直是从前那副麻木不仁、对谁都冷漠的样子。否则,你总有一天会背弃我的。
“阿火,你知道我是从何时决定要杀你的吗?”黄忠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颤抖着说。
他将左手放在眼前,缓缓伸展开五指:“就在你选择了救我,被赵享载切下这根手指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必须得忍痛杀你了!”
甘拭尘没有说话,他不理解。
当然以他的性格来说,很多人的想法他都不理解,然而眼前之人的想法是格外难以理解。
红黛却在一旁发出清脆的笑声:“这真是个非常充分的理由。”面对前任未婚夫的疑惑,好心的女明星又补充道,“可不是反讽哦。”
“老师€€€€!”跟无声铃的惊叫同时发生的,是来自身后阿虎的刺杀。
短匕首已经从腰侧进入一半,甘拭尘钳住了阿虎的手腕:“你应该瞄准颈动脉或者喉咙,再不济也是太阳穴。”
黄忠宇一脚踢飞无声铃的刀,“玉山!”
阿择正欲反击,耳朵却捕捉到细微破风之声,凭借直觉一个闪身,尖锐利器已经擦过他的脸颊刺进地面,又迅速收回。
神经链接武器像有生命一般缠上黄忠宇的身体,将他拉开攻击范围。操作者熟练地操控它迅速变换形态,精准地击飞阿择掷出的断刀。
“小虎,走!”黄忠宇毫不恋战,阿虎也启动外骨骼立即撤退。
他回望了一眼甘拭尘,对方也只是捂着伤口默默地看着他离去,将这最后的对视当做彻底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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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回哪儿?”农玉山问道。
“先去接曲文梁。”黄忠宇说。
以最快速度赶回廉价公寓,打开门的时候,曲文梁正在简陋的沙发上喝茶,手边的视频播放器画面停在自己刚被绑架时的模样。
“久等了,曲二老板。”
见他来了,曲文梁把播放器关掉,站起来拿起皱巴巴的西装穿上,毫不介意地笑笑:“那么久都等了,又何苦急在这一时。猎人要有耐心,对吧?”
黄忠宇双手将一头乱发撸到脑后:“所以我们施特劳当初才会在曲家€€€€不,是整个久安,选择了您啊!”
北千里曾经说过“曲家那位答应合作”,从一开始就不是指曲章琮,而是曲文梁。
“现在,我们都得各归其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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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得很快。
从曲章琮的高层办公室往外看,能看到一整条娱乐街,此时已经闪烁着各色霓虹。即使最近城内气氛紧张,客流少了许多,但也到了车水马龙与歌舞喧闹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