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他也永远都是被施特劳和“K”控制的棋子,永远无法决定在棋盘上走哪一格,更不可能走出这个棋盘。
如果施特劳输了,大能天佛会就会在久安消失。可反过来想,只要自己仍活着,“神”就会存在,信仰与信徒就会存在。他当然也知道,这样做有很大风险,没了施特劳在背后做支撑,久安每走一步都危机四伏。
既要摆脱施特劳控制,又要保命,所以他必须得慎之又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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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忠宇从窗子里望出去,能看到对面建筑群中,大厦楼体上的施特劳几个字。
从诊疗所里撤离后转移到备用点,为防止净火的再次袭击,北千里对里里外外的检查与安保都千万倍地谨慎小心。
“休息一下吧千里,你该换药了。”黄忠宇说。
为了阿虎的电子眼与脑能够随时得到治疗和控制,黄忠宇在久安每一个备用地点里都准备了医疗房间。虽然比不上诊疗所里设备齐全,但能支持各项检查、基础治疗与换药。
没有其他医护,所以由黄忠宇亲自动手。
“都是我的错,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本该好好休息的。”他将染血的生化皮肤揭下来,检查伤口后上药。北千里趴在诊疗床上默默忍耐着疼痛,背后的灼烧与刀伤毁了他整个脊背,差点破坏了脊骨。
听黄忠宇这样说,北千里摇摇头:“为先生分忧,是我的分内之事。况且……有些事我做得也没有那么好。”
“不要这样说,若要说犯错,我的错可比你多。”黄忠宇动作轻柔,语气也轻柔,“而且更严重。”处理完脊背,又处理面颊。北千里原本清俊的脸蛋因为这一刀,留下无法用现代科技处理掉的可怖伤痕。
换完药,黄忠宇轻轻捧着他的脸颊,抚摸对方柔软的头发,心疼又自责地说:“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必落到这一步€€€€都是我的错。”
北千里捉住他的手:“先生,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只求您……千万不要放弃我。”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黄忠宇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又把他搂在怀里,“最近我因为阿火的事情冷落你了,是我不好。放心吧,我放弃谁都不会放弃你,就算我死了,也要让你好好活着。”
北千里因此而抱住他的腰,把脸孔埋在他胸前,闷声说:“先生又说这样的话,先生如果不在,我也不会独活的。”
年轻人此时才有了一点跟父亲撒娇的孩子模样。
黄忠宇却并不觉得欣慰,强迫他抬起头,严肃地说:“不,千里,你必须活着。如果我留下没有做完的事而死,你就要继续把他做完。”
“先生€€€€”
黄忠宇打断他,看着养子的眼睛:“我知道这很残忍。可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残忍,你我早就知道。”看北千里露出悲伤的表情,他又笑一笑,捏捏对方的脸,“所以要在我仍活着的时候,把我们的目标完成啊。”
北千里微微一怔,只用瞬间便敛起软弱,恢复往日精干:“我明白。”
黄忠宇拖了一把椅子坐下,“不用急,也急不得。如今最大的敌人不是阿火,而是福友会和赵享载。只要曲文梁能得手,我们依然会成功。”
久安势力图谱几经变换,大安联合与义海分裂成无数小帮派,不断被曲家、福友会瓜分、吸收,赵享载也趁机从黑帮手中一点点收回市政厅被夺取的权力。
即使远比不上往日第一大帮的规模,单纯就武力来说,曲家如今确实是实打实的久安之首。
市政厅居其次,并不以武力见长的福友会再次之。
观望久安目前形势,并非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
大能天佛会在两次丑闻之后信众减少,声望跌入谷底,但却培养了一批忠心耿耿的“死士”;“半宝石”流通,为久安带来危害的同时,也成为福友会和市政厅最大阻力。
在曲文梁的猎物里,从一开始就包含了福友会€€€€或者说,红黛。若失去福友会,赵享载将独木难支,也就不足为惧了。
“那,净火他……?”北千里犹豫着问道。
这个整个过程中的最大意外,给他留下最深的恐惧,也对黄忠宇的计划破坏极大。如果不是净火,哪有人能以一己之力破坏整个乐园的防卫,能调教出几次拦截阿虎的高徒?
他可以杀掉任何一个想杀之人,北千里却想不出到底有谁能、或者多少人能阻止他。
黄忠宇笑一笑,并不回答,只是问道:“阿虎怎么样了?”
“头痛症状减轻了一点,还是偶有些记忆错乱。”
他叹了口气:“看来还是见到阿火对他的刺激比较大。”
“需要进一步用药吗?”
黄忠宇摇摇头,“不,稳定即可。”他看向北千里,“我们需要他的‘错乱’,这样阿火才能对他有所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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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新妹忐忑地坐在咖啡厅里,紧张地望着对面的两个男人。
一个长得十分出众,另一个是身材高大得十分出众,坐在轮椅上都比一般人壮上许多。
有人约她到这里见面,但是刚坐下来几分钟,店员就把闸门从里面锁上,遮挡住玻璃门上的白猫,吓得她当场就想逃跑。
“不用害怕,这么做只是以防万一。”摘下店员帽子,甘拭尘露出脸孔来,同时将两杯咖啡一壶牛奶放在桌上,“请自己加糖。”
杜新妹不敢喝,只是盯着他:“你说你们认识阿虎……”黑狗通过小螃蟹与光仔联络上她,刚好自己正因为杳无音信的阿虎而焦虑万分,便大着胆子来赴约了。
她想,黑狗是阿虎的朋友,应该是值得信任的。
“我是他的好朋友,你叫我大猛就行。”轮椅上的男人一边说,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他总是叫我‘小兔兔’。”
小兔兔?杜新妹满眼意外,下意识地摸了摸皮包。
包里装着阿虎的日记本。她在这里面看到过“小兔兔”,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有一个与绰号印象完全相反的外型。
“我是他的€€€€”另一个人顿了一下,“他的老师,叫甘拭尘。还在做雇佣兵的时候,教了他一点东西。”
“雇佣兵……”杜新妹重复着这三个字。虽然阿虎模糊地提过,但她并未追问,只知道他肯定在做着什么危险的工作。
“这次请你来,是想交换一下关于阿虎的信息。实不相瞒,我们前几天都见过他。”
“你们见过他?!”杜新妹便顾不上其他,着急地追问,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交换:“他怎么样?还安全吗?他的电话完全打不通,你们知道怎么联系上他吗?”
纵使甘拭尘再不懂人心世故,也能从女孩眼睛里看出她对阿虎的担心与爱意。
他把咖啡往前推了推,指了下太阳穴:“安全没问题,但是这里不太好。”
“是不是头痛?!他之前头疼得很厉害,要吃好多止痛药!”杜新妹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那他现在怎么样,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甘拭尘叹了口气,摇摇头。大猛显然更加痛苦,但还是压下情绪,轻声说:“情况有些复杂,我会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可能要花一点时间,可以吗?”
杜新妹察觉到自己有点失态,赶紧吸了下鼻子把眼泪憋回去,点点头。
“我明白了,您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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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归来的曲文梁收拢所有组织地盘,正式成为久安第一。
从上至下大小堂口都将曲家牌换成了整齐划一的“梁”,行动速度之快,显然是早有准备。他的掌权也让赵享载与福友会立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以药物豢养的暴力集团,终于露出真正恐怖的一面。
如果说一直以来用宝石针剂只是在舞台上提供了足够刺激感官的血腥战斗,那么训练有素的暴力组织在药物加持下,则为整个久安城开启了末日屠杀。
不仅如此,高强度合金植入与精良武器装备,让曲文梁这支以巨额投入培养的精兵,几乎等同于一支正规军队。虽然人数不多,却足以控制久安这座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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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有久安这样长期被黑帮把持的弹丸之地,才能实现这样的事情。”赵享载说道。
如同诸侯割据一般各自为政互相制衡,龙头帮派一旦失势,组织立刻成为一盘散沙,无法建立统一的调度与管理,更别提抵御外敌。
曲文梁与施特劳释出这些人马把持重要关口,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
蒋宝芳与侯华明两支清剿小队与曲文梁的私兵正面冲突,直接体验到对方的可怕之处。总局指挥室紧急下令行动暂停,避免伤亡扩大。
“治安局武装警员和首都府支援的军队面对他们都有损伤,更别提装备不足的民间组织。”侯华明在线上同步执法录影,对着画面说道,“每一队都经过精心配置,考虑到黄忠宇丰富的战场经验,很可能经过他的指导。”
另一方的蒋宝芳跳过相似段落,定格在某个正在挥刀的暴徒:“这应该就是曲文梁与施特劳的精锐,他的外置电子眼、全身外骨骼、电磁武器,都是最先进的战场制式,不但比治安局武装更好,本身也是战力很强的佣兵。在他前方这些人€€€€”她指向画面另一部分,“应该长期在使用宝石针剂,且全身都有不同程度的植入,抗打击能力非常强悍,削掉一只手臂也能丝毫不退。”
赵享载做了个相当形象的比喻:“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们的杀伤力就像是净火带着一堆丧尸攻打人类城堡。”
侯华明浑身汗毛都起来了:“倒也不至于。”
“这个‘K’是完全把久安当做战场而下了血本。净火的现身,让他孤注一掷了。”
这是对久安最终也是最严峻的考验,到底会沦为被毒品控制的地狱,还是破而后立迎来新生,就在这一战了。
赵享载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刚回来的风云过帮他一点点掐着肩膀。
“K”的计划周密长远,如果对手不是福友会和自己,他与曲文梁恐怕早就成功了。从这个角度来说,己方确实逼迫施特劳提前亮出了所有底牌。
但赢得很险。
无论是除掉义海、拉下沙天奥、到近期揭穿大能天佛会,他们都付出不小的代价。
施特劳不愿再拖,赵享载更不愿。
他与福友会,都比对方更害怕将战线拉长。
无论最终赢的是谁,因斗争而受害的却始终都是平民百姓。商店关门、学校停课、交通受阻,无业游民与黑帮流连街头,光天化日下抢劫盗窃。身处斗争频发地区的居民,连出门买菜都要冒着生命危险。
市政厅固然想要令久安脱出混乱的泥沼,有更好的未来。但如果让大多数普通人连当下的生存都难以保证,又何谈未来?
所以他们不但要赢得这场战争,还必须要尽快赢。
赵享载睁开眼睛,问蒋宝芳:“我听说红夫人要赴曲文梁之约?”
蒋宝芳不动声色地回答:“您有何指教?”
“指教倒是不敢,不过我想福友会此举应该不是在关键时刻上门送人头才对。”虽然语带笑意,但蒋宝芳听得出赵享载话中隐含指责。
第一,盟友之间没有共享信息;
第二,红黛是否将个人情感优先于共同行动;
第三,若红黛死亡造成计划失败福友会当如何补救。
蒋宝芳笃定地回答:“赵市长放心,会长的行动经过慎重考虑,绝不会影响接下来的行动。福友会也不会被某个人左右方向。”
可是红黛到底怎么想的,不但蒋宝芳不清楚,连钟怡文都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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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知道,现在的时机和你的身份、状态,并不应该去。”钟婶对红黛说道。
与诊疗室的氛围格格不入,女明星一边输液一边化妆,在靠墙的地方挂着一排礼服。
红黛在追杀中逃过一劫,性命虽无碍,但整个身体右侧皮外损伤,手臂骨断裂,任何动作下都要忍受着巨大疼痛,此刻脸上几乎没有血色。
化妆师正在仔细遮盖她脸上的淤青,用腮红让红黛看起来气色好一些。
“您说的我都明白,但我必须要去。我们姐妹将无辜的文夺拉进这个深渊,无论如何都该由我们来终结。”
“这非常冒险,”钟婶看着她被生化绷带层层包裹、插满输液器与链接管的右臂,“所以你已经考虑好所有可能的结果?”
红黛通过镜子望着身后的钟婶,淡淡一笑:“不,只有一种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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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与杜新妹的会面,甘拭尘派人送她回家,同时安排附近人手就近保护。
她留下一本没写完的日记,大猛一边笑话阿虎字迹难看,一边因为那些破碎的记忆而再次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