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的甜哥,是一簇安静而疯狂的火焰。
甜哥很难过,黑狗感觉得到。
阿虎在最后一刻瞬间的清醒,调动全身能够控制的每一条肌肉,想要最大限度要保全甜哥的安全,如果他没有自毁电子眼,爆炸的杀伤力会更大。
他等了十年,等来见面的这一刻,却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甜哥都懂,所以难过,愤怒,自责,后悔。很多情绪碰撞在一起,燃烧了起来。
运输车来得很快,黑狗看着阿虎被抬上车,转身就去追赶甘拭尘。他不用担心是否还有其他伏击,因为甜哥全部都处理掉了,全部。
也是在这个时候,白星漠将甘拭尘的口讯转告给福友会、赵享载:“撤离战圈,避免误伤。”
渐渐的,前方开始有光亮了。
等黑狗靠近后发现,那是各方的武装车车灯,歪在路边的,倒在地上的,照亮寒冷夜晚的郊外,和残酷的杀戮。
他看到甘拭尘的背影了。
站在翻倒的车上甩了一下镰刀。一颗头颅滚落在地上。
甜哥身上的血更多了,他明明是个有洁癖的人,此刻却毫不在意地将染血的头发向后梳理几次,避免影响视线。
粘稠的血液甚至有利于头发定型。
他把镰刀刀柄在手里转了一圈,从车上跳下来,寻找下一个目标。只是目光所及好像没有下一个了,除了黄忠宇。
###
见到甘拭尘的那一刻,他便放弃了逃跑。
没有用的,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发怒的净火是什么样的怪物。
自己还是失败了,不但没能让对方死亡,甚至连失明、重伤都没有。阿虎的电子眼内藏了一颗微型集中型炸弹,爆炸范围不大但穿透力很强,目的其实是净火的头部;在外骨骼内加入的两颗才是瞄准净火的躯干。
就算不能一击拿下净火的性命,这样的安排也起码可以夺去他大部分战斗力。
黄忠宇不知道他与阿虎之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那行动自如的模样就意味着计划失败。不过也没关系,起码赵享载死了。
他甚至还欣赏起净火展现杀戮本性的时刻,是多么残酷美丽。
为了效率,阿火会直接攻击要害。不方便一次性斩下的,便化身外科机器人,精准地分解肢体结构。看来在曲家娱乐场中观察过的特殊雇佣兵外骨骼,他已经记下了特征。
每一次动作绝不多余,每一次挥刀绝不落空,用纯净的火焰烧净每一条生命。
黄忠宇真想让狩猎场那些暴发户客人们看看,他们为了炫耀而留下丑陋切面的砍杀,在真正的狩猎专家前面是多么的低劣。
作为“K”,他投入大量时间、金钱和药物培养的精兵,确实发挥了巨大作用,为他拖延时间,为他战斗到最后一刻,成为净火刀下亡魂也许是他们最慈悲的归宿。
他为之着迷的利刃,他曾经的挚爱友人,焚净一切之火,即将也要将自己吞噬了。
这样的结局也在他意料之中,黄忠宇不曾对所做的一切感到后悔,从来不曾。
###
“我预料的结局不外乎两种,我生或者我死。其实无论哪一种,对我而言都无所谓,我活着不代表成功,我死了也不代表失败€€€€因为我还有你,千里。
“计划进展确实有不少意外,所以我一早就做好了准备。如果幸运,我应该还能活着见到你,如果不幸,那就请千里代替我活下去,代替我完成它。
“我的孩子,我知道你一定很难过,觉得我抛弃了你。”说到这里,黄忠宇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是的,我确实抛弃了你。留你一个人孤独地活着。”
北千里拼命要拉开车门,他要回去找黄忠宇。哪怕是死,也要跟他死在一起。
“千里先生!”艾心死命地拦住他,“我答应过‘K’先生,一定要保护你的安全!他说过,你才是他留在这世上最宝贵的财富!如果他失败了,你要继续把他的目标完成!他说他只有你了!”
可他又何尝不是只有先生一个家人呢?
北千里将自己缩成一团,发出痛苦的呜咽。
河港入口已经近在眼前。
“真不凑巧啊各位,突然降温,河面会结冰,今晚开始港口封闭,无法发船!”
港口管理处正在拉起封闭期的告示线。八字刀跳下车,抓着工作人员衣领吼道:“明明现在还能开船,让我们下去!”
“开、开不了了!现在下去很危险!”
八字刀不废话,抽刀横在对方脖子上:“打开闸门!”
“这么晚,各位是要哪儿?”
清脆的女性声音听起来很耳熟,八字刀和艾心神色僵硬地看向来者,知心也歪着头望着往日的神子,“从你们进入港口高速开始,就被安全货运和福友会盯了一路。我特意申请来送神子最后一程~”
怕人多引起注意,所以黄忠宇只安排了一位雇佣兵和两名天佛会死士做护卫,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艾心咬咬牙,对同行雇佣兵说完“找机会送千里先生上船”就下了车。
他知道知心实力如何,也知道她是为自己而来,所以要舍命为北千里争取时间。
但知心并不给他这个表演机会:“幕后主使已经死了,你们也该上路了。”
“你说什€€€€!”
抬手两枪,迅速终结大能天佛会神子和偶像艾心的性命。八字刀见状,硬闯闸门向码头奔去,知心头也不回的一枪,正中后心。
雇佣兵立即开车加速冲向她,企图碾压突围。知心向旁边跃出几步,朝车窗连开几枪。
电磁枪发射的子弹穿透车窗,破坏驾驶席上的无人自驾系统。惊讶于防弹车窗被击穿得如此迅速时,驾驶席上的人才发现弹孔竟然只有一个。
“先生……死了?”
轮胎摩擦地面,车身打着圈冲出港口时,北千里心中却只想着这句话。
###
黄忠宇举起自己的左手,敲敲无名指上的白骨,对甘拭尘说:“这是你的骨头。得到你死讯时,我切下自己的手指,把它接在我的手上。”
是我的赎罪,也是我的想念,这样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甘拭尘的镰刀低垂,说了一句:“恶心。”
恶心?恶心!?
既不是恨,也不是愤怒,而是觉得恶心吗?
如果说此时此刻,还有什么能够深深刺痛连死都无惧的黄忠宇,也许就是从净火口中说出这两个字了。
他背叛整个小队,说尽谎言,想尽办法在净火心中留下最深的憎恨、一辈子不能磨灭的伤痕的,怎么能换得“恶心”两个字呢?
“你可以恨我!讨厌我!但不能羞辱我对你的情感!”
黄忠宇几乎要流泪的控诉,却换来两声轻笑。
那不是净火的笑声,而是来自更无法原谅的人€€€€赵享载!
对方正艰难地在侯华明的搀扶下,忍受着子弹射中两层防护软甲后对身体造成的冲击和疼痛。最初中弹的几秒他甚至无法呼吸,肋骨不知道断了几根。即使如此,也还是挤出令人受伤的嘲讽笑容:“我说你,该不会是个表演型人格吧?”
赵享载很早就发觉:黄忠宇这个人十分在意自己在净火心中的存在感。
他当年那痛恨自己的眼神,一半是因为切下了净火的手指,另一半是因为这件事,让赵享载将自己的痕迹永远地留在了净火身上。
这宛如色情的话语,表达的血腥现实,就是黄忠宇想要得到的。
“一厢情愿地控制久安,一厢情愿地控制净火。千方百计想要得到对方的关注,自以为是地付出与索取,自以为是地感动自己。你也不累……?呜啊,好痛……!”说话太多,赵享载痛得龇牙咧嘴,再度坐倒在地上。
是的,黄忠宇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都是自以为是。
“你们永远不会明白,久安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们只配活得像条野狗一样,互相撕咬,在这个城市里腐烂死去!”
一个该死的人没死,一个该得到的关注没得到,黄忠宇哈哈哈笑起来。
“我乐意。”甘拭尘用镰刀勾起地上不知谁的枪,在他眼泪落下的瞬间,对着他的右眼开了一枪;然后再一枪,再一枪,再一枪。
静谧的远郊夜色之中,只能听见枪声一声接着一声。
直到黄忠宇的脸和半边身体都被轰掉,所有人都明白应该去制止甘拭尘,却无人先迈出这一步。
只有黑狗咚咚咚地踏过车体,跳下地面,跑上来抱住甘拭尘:“甜哥。”
枪声停了。甘拭尘端着枪放下:“小虎上车了吗?”
“嗯。我们也走吧。”
“走吧。”
黑狗走到黄忠宇的尸体前,把那根不属于他的手指骨取了下来。
###
车灯照亮的空气中,有雪花飘落。
港口附近的知心抬头向天空望去,有些惊喜:“哦,下雪了!”
不远处,是北千里乘坐的车,发生侧翻倒在路边。知心沿着留下的痕迹找过去,发现他从碎裂车窗爬出来,在数米之外的巷子里睁着眼睛停止了呼吸€€€€死因不是车祸,而是抢劫和殴打。
他身上看起来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了,连外套都没留下。
只盖着一层细雪。
这场初雪下得比以往都晚。温柔冰冷,但一视同仁覆盖住所有。
无论是有生命的,还是无生命的,无论是人,还是野狗。
(尾声)
春天时,施特劳大厦的牌子被摘了下来。
福友会拍下了这栋楼,命名仪式前举办了盛大的宴席。出席者不仅有曲家的年轻家主,还有久安市长赵享载,以及安全货运白星漠。
红黛笑意盈盈地举起酒杯,与到场嘉宾与媒体朋友们共饮。
她的右臂因此而格外显眼,吸引无数镜头。那是一条专门为她定制、与原本手臂外形结构都一模一样的义肢,它甚至看起来那么柔软,有着优美的生理线条和起伏,却是与她洁白肌肤截然相反,泛着金属磷光的黑色。
所以,也有人叫她久安的“黑色手腕”。很多人猜测这次她手臂中藏着的什么?刀还是毒针?毕竟那手臂,看起来好似一条危险的蛇。
曲家年轻的家主看起来与往常没什么不同,眉目中却稳重许多。
他的兄长曲文栋曾极为短暂地睁开过双眼,但到底还是没能撑过来,在孩子们的包围下陷入永远的睡眠。
曲文夺也始终没能叫出一声父亲。
曲章瑜加入福友会,目前恢复学业,正是忙碌的大学生;曲章琮从此不再接手任何曲家事务,独自一人在乡下生活。
而那位臭名昭著的“艺术家”曲章璞,每天都在囚室内期待着死亡早一些降临。
他活着的每一天,蒋宝芳都有办法让他比前一天更痛苦。
赵享载在经历训练场郊外一战后,在久安声望水涨船高。不过也有人因此质疑他是否会以过分粗暴的方式管理久安,观望着这位新市长在施特劳集团、大能天佛会等遗留问题的解决方案。
还有人对他与福友会之间将来的走向而有种种预测,但目前看来,他们的盟友关系短期内仍牢不可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