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爷的面上挂着两坨薄红,大红外套斜跨跨地披在身上,配上那头及肩的卷发,张扬又跋扈。
亨瑞国际酒店€€€€他循着手机定位蹒跚前行,四周的繁华在他眼中只剩重重叠影。
夜风拂过,带来几丝凉意,淡雅的男士香水和啤酒气息相融,随风四处飘散。
八瓶啤酒下肚后除了后知后觉的醉意,还有……尿意。
他需要尽快赶到酒店,然后开闸放水。
穿过前面的斑马线就到酒店了,明越提着一口气迅速前进,竟丝毫没有意识到眼下正是红灯,他的前脚刚迈出去,整个人就被拦腰拖走,他愤然回头:“别拉我!”
快憋不住了……
拉他之人目光沉沉,面上带着几分薄怒:“就这么想死吗?”
这声音莫名耳熟。明越眯了眯眼,见来人是楼时景,当即嫌恶似的从对方怀里挣出:“要你管!”
他还想闯红灯,楼时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拽住他的胳膊直接将人拖走。
“你……”明越努力控制自己不爆粗口,“放开我!别碰我!”
楼时景的力气很大,明越此刻是醉酒状态,丝毫挣脱不了:“要打架改天打,你爷爷我喝多了,没力气!”
楼时景回头看了他一眼,双目深沉幽邃,无端给人一种压迫感。
但是明越和他打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他的臭脸,对此毫无惧色:“你要带我去哪?杀我可以,侮辱我不行!我命令你松手你听到没有,是不是听不懂中文,要不要我用英法双语给你翻译一遍?姓楼的……”
见对方不为所动,明越忍无可忍,咬牙道:“我要尿尿!”
楼时景:“……”
周围的空气仿佛静了几秒,无数道异样的视线齐刷刷落在两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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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越晕乎乎地放水,晕乎乎地洗完手,再晕乎乎地走出卫生间。
楼时景见他出来,下意识扶了一把。
本以为对方会推开甚至骂他,谁料刚扣住那截纤细的手臂,小少爷就倒在了他的怀里,身子绵软无骨,清淡的男士香水味混着浓醇的酒气,不知该说是好闻还是难闻。
“明越?”楼时景唤他,未得回应。
公厕人来人往,稍显嘈杂。楼时景搂着他一动未动,静默片刻后低头看去,那双浓密的睫羽覆在眼睑上,拉出两片纤长的光影,给冷白的皮肤蒙上一层安静的美感。
这张脸仿佛用简笔描摹而成,每一道线条都清晰完美,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唯一的缺点就是嘴太毒、脾气太爆,不肯吃亏也不愿低头服软,哪怕明越每次打架都占下风,也从未见他告过饶。
楼时景的眉骨高挺,有灯光落下时,能恰到好处地遮盖住眼底的神色。
他就像一汪深不可测的潭水,让人永远捉摸不透幽邃的双目里究竟藏有何种情绪。
几分钟之后,楼时景掏出手机给私助打了个电话。
“亨瑞国际酒店,开一间房。”他沉声吩咐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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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明越来公司已经是翌日上午十点的事儿了,宿醉的感觉并未消散,他回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休息间冲个澡,顺便将身上残存着小龙虾和酒气的衣服换掉。
明越褪去衣衫后僵直地站在花洒下,任由热水冲刷着。
他酒量特别浅,昨天的八瓶啤酒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记忆断断续续,仿佛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浮现,似真似假、如梦如幻。
本以为楼时景的出现是个错觉,直到他早上去酒店前台查了下开房记录才意识到,楼时景的出现是真真实实的。
开房之人是陈禺€€€€楼时景的私人助理,若无楼时景的授意,他不会轻易开下这间房。
明越撩起湿濡的长发,立刻露出修长的脖颈来,水珠紧贴着冷白的皮肤自脊柱滑落。
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仿佛一团暗火,根本无法用浴水浇灭。明越烦躁不安地洗完澡,一边吹头发一边嚼着面包充饥。
正当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明越又咬下一块面包,说道:“进来。”
“越越,”推门而入的是位年近五十的妇人,穿着一件繁花拥簇的香云纱旗袍,十分优雅,“怎么这个时候洗澡呀?”
明越放下吹风和面包,面色淡然:“妈,你怎么来公司了。”
虞锦姝缓步走来,接过桌上的吹风替他吹头发:“你几天没理爸爸妈妈了,妈妈担心你,所以才来公司瞧瞧€€€€没有打扰到你工作吧?”
她是上海人,说话时口音很明显。
“没。”明越不自觉地敛去跋扈。
公司的员工所剩不足百人,他每日来此也不过是为了点卯,没有繁重的工作,更不存在被人打扰。
只是眼下最犯愁的还是资金问题,上个月员工的工资是他变卖掉手里的两台车才发出去的,本月天恒虽然要收购明优,但员工的工资还得由他们明家来发。
老头儿负债累累,拿不出半分钱来维持如今苟延残喘的局面,他手里能转的房和车也已尽数变卖折现,当真是穷途末路、山穷水尽了。
电吹风的声音消失后,虞锦姝说道:“今晚回家吧,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明越一边扎头发一边回应着:“不回。”末了又补充道,“晚上朋友请我喝酒呢。”
他的那些朋友早在明家破产时就已离他而去,如今愿意陪他喝酒的人屈指可数,这种蹩脚的谎言一说出来,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勾出一抹讥讽的笑。
虞锦姝眼眶蓦地泛红:“你爸这两天血压一直持续不降,他想你,想你回家陪他说说话。”
明越垂眸,良久后才淡声开口:“哦,知道了。”
傍晚时,明越开车回到老宅。家里的佣人早被遣散,如今大小家务活都是由虞锦姝在操持着,这位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太太如今不仅要亲自下厨,还得洒扫卫生。
明越看着厨房里那道纤瘦的身影,鼻头莫名发酸,他踢掉拖鞋曲膝坐在沙发上,眉头紧锁,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明武从书房出来时便见他把脸埋在腿间,身影孤寂……又无助。
“越越、老明,吃饭了。”虞锦姝端着两只漂亮的瓷盘从厨房走出,对沙发上的父子说道。
今天的饭菜确实丰盛,四喜丸子、糖醋排骨、清蒸鲈鱼、酸辣藕丁、油爆上海青,还有一碗奶油蘑菇汤,全是父子俩喜欢吃的。
因为楼家的婚事,明越有几天没理他爸了,如今父子俩见面,似乎生疏了不少。
虞锦姝一直在做和事佬,明武瞅着儿子不说话,后者就闷头吃饭,直到碗里的菜堆积如山时他才讪讪开口:“妈,别夹了……”
虞锦姝笑了笑:“吃吧吃吧,几天不见,你都瘦了一大圈儿。”
一直没说话的明武自顾自地舀了一碗奶油蘑菇汤,吹凉后递给明越。
明越怔了怔,不禁抬眼看向明武,见对方也在注视着自己,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片刻后捧着那碗汤一饮而尽。
微妙的气氛似乎在这一刻得到缓和。
吃过晚饭,明越去厨房帮他妈刷碗,却在这时听见门铃声响,他放下碗筷洗净双手,这才走出客厅打开院中的镂花铁门。
来人是法院的工作人员,明优眼下还未正式申请破产,但各大银行已经迫不及待地向法院提起了诉讼,所以隔三差五便会收到法院的传票。
明越心平气和地接过文件袋,工作人员亦未多说,和他交代几句后就离开了。
明家负债累累,如果不卖掉公司,恐怕他爸早就被逼得跳楼自尽了,而且用不了多久这所老宅也会被法院收回。
明越脚步沉沉地回到客厅,脑海里浑浊不堪。
€€€€他还年轻,能去别的公司谋生计,可爸妈年纪大了,他不确定自己将来的薪水能否让父母享福,更何况虞锦姝从未吃过苦,如今仅看她做些家务便心疼不已,哪还能让她出去工作呢?
和虞锦姝刷完碗之后明越就回到了卧室,他躺在床上思考了许久,而后拿起手机,准备翻开通讯录联系楼时景。
但很快,划动屏幕的手指顿住了€€€€
他和楼时景虽然相识八年,但彼此从未留过任何联系方式,每次想找楼时景出气时他就会堵在对方经常出现的地方,其中天恒集团便是他常去之地。
明越抱着手机发了会儿呆,随即打开电脑,思忖许久后敲下了一份协议书。
翌日中午,明越从公司出发,开车前往天恒集团。
两人照旧在会客室里见面,与上次不同的是桌上多了两杯咖啡。
会客厅里落针可闻,最终还是明越主动打破了这份僵局:“关于婚事,咱俩可否商议一下。”
楼时景掀了掀眼皮,目不交睫地看着他。
€€€€两天前还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的明少爷,此刻居然低眉顺眼地和他说着「商议」二字。楼时景眸光翕动,但很快便恢复如初。
明越摸不透这个男人在想什么,心里忽然没了底气。
片刻后,楼时景举杯饮下两口冰美式,淡声应道:“好。”
明越迎着他充满压迫感的视线,将手里的协议书推到他身前:“我想说的都在上面,你看看吧。”
楼时景拿起协议书轻描淡写地扫了几眼,素来冷若冰霜的面上终于出现了几分异样的情绪。
上述内容为€€€€
因双方非自愿结婚,故而拟定以下协议:
1、婚姻期限为三年,三年期满,好聚好散;
2、明越先生入赘楼家,不收取分毫聘/彩礼,唯愿楼家施以援手,保住明氏祖宅;
3、婚姻期间内,楼时景先生和明越先生不得干预对方的私生活;
4、室内禁止吸烟;
5、离婚时明越先生净身出户,不会分割楼时景先生的任何财产。
以上协议需双方共同履行,自签字之日生效。
明越已经在右下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并附以手印。
楼时景目光沉沉,良久后抬眼:“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明越顿了顿,问他:“何时收购?”
“订婚之后。”
见他敛眸不语,楼时景当即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支钢笔,遒劲潇洒的签名字很快便落在了纸页上。
小少爷眉梢紧拧,面上挂着异样的情绪。
楼时景将协议书递回至他手里,说:“字我签了。”
墙壁上的时钟缓慢行走着,在寂静无声的会客厅内尤为清晰,素来针锋相对的两人俱在此时沉默下来,气氛诡异而又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