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醺没想到情况竟是这么严重,是家庭医生都确定最好住院动手术的情况,偏偏病人不配合。
【脑肿瘤晚期,是急速恶变的,控制不了,以前是良性,开颅过两次,都还是没能阻止恶化,方老爷子恐怕觉得是命了。】丁哥原话是这样。
顾醺也是知道方爷爷做过几次大手术,每次他们这些小辈都会跟着在医院陪着,就怕有个三长两短,期间他还见过好几次顾爷爷的老朋友王律师,那是个非常精明能干的老头,只要是方爷爷住院便在,手里时时刻刻提着公文包,以防方爷爷想要说些什么遗言好将其记录下来。
小时候的顾醺总觉得这王律师像是死神一样,总是面色苍白没有什么感情的眼睛在眼镜下被藏着,看谁都好像在说「下一个就是你」。
小时候的顾醺还黏糊糊地跟方愠手挽手,咬着耳朵跟方愠说【以后阿愠你要是生病住院,别找王律师来,好不好?】
那时还小的方家少爷规规矩矩的坐在医院外面的等候长椅上,小小的肩膀上是他还没哭,就替他在抹眼泪的小醺「怎么了?」方少爷问。
小醺抽噎了一下,双手紧紧捏着好友的胳膊,声音很小很轻,委屈又有着清楚朋友什么都会答应自己的娇气,说【反正不要,我害怕】;
方少爷便不再问,只说一个字【好】;
小孩子哪里懂什么大人的利益关系,不懂遗嘱的意思,不晓得大人们死后的事情有多少纠葛,不清楚明白严谨甚至冷血的话会产生多少残酷的事情。
小孩子只觉得这份冷静可怕,一如现在他感觉阿愠好像也冷静得过头。
季俊邵问完后,听见方愠淡淡说:“不是很乐观,我二伯那边一直守着我爷,我爷喊我回去应该是要当着我的面让王叔念遗嘱。”
“方爷爷真的就……”不能再做次手术?
顾醺也这么想,他真害怕看见爸爸哭,这么多年,爸爸是真把方爷爷看坐自己长辈,方爷爷也是真的对爸爸好,爸爸总念叨这些,顾醺总怀疑奶奶在爸爸年轻的时候就在爸爸背上刻上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九个字。
“不能了,人年纪本身就大,做了两次大手术,身体恢复的好也是因为药吊着,爷爷之前每次都是非常果断说要手术,这次说不去,大概也是知道这次恐怕不行,毕竟是恶性,之前都是良性。”
方愠说完,心里只有一片荒芜,他也奇怪自己为什么好像没有多少伤感,只有一种还是走到这一天的无奈,他眼角哪怕一点儿泪花都是没有的,于是每当小醺用忧伤的眼神看他,他便也垂下眸,犹豫要不要挤出几滴眼泪,又怕看着太假。
€€€€他总是不想骗他的小醺。
可这样小醺会不会觉得他很冷漠?
他不该是这样的人,会让小醺害怕吧?
少年想不明白,他觉得天底下最难的事情莫过于揣测如今小醺的心思。
顾醺也觉得方愠难猜,但他无法不去拍拍现在方愠的手,他手比他本人更加温柔炙热,轻轻地拍了拍阿愠的手背就又乖乖收回去。
没办法,他没有更多可以给阿愠力量的方式了。
假如阿愠不难过,他拍拍阿愠的手就当是无聊,假如阿愠只是强装镇定,那么自己就是在表示自己会一直陪着他,应该会让阿愠感到有一点点好受吧。
顾醺这会儿也顾不得避嫌。
他其实很想问昨天他跟大伯之间的对方方愠到底听见了没有,有没有误会啊,可阿愠一个字没问他,他也就没有开口。
他想可能阿愠听见了,没有着急找他询问清楚,问他是不是也喜欢自己,大概是因为现在不是时候,一点儿也没有仪式感。
他们需要做更重要的事情,比如回家。
当然阿愠也可能听见了,但是没有当真,阿愠很聪明的,知道他当时是在跟大伯套话,可大伯说的那么真,连他自己都心有动摇,阿愠怎么可能会不信呢?难道他觉得自己不爱他?
最后一种就是阿愠没有听见。
但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太低了,就连宋家明跟豪哥现在都敢当着他的面私聊,肯定是全员都听得清清楚楚,都以为自己是暗恋阿愠。
分析到这里,阿愠没有跟他更进一步的理由也就只剩下上面两个,一个是不是时候,一个是不信自己爱他。
前者顾醺能理解。
后者顾醺便有些替自己愤愤,可又不该气愤啊。
算了,想这么多做什么?顾醺深吸了口气,闭目养神起来,琢磨着回家后有方二伯那人在,还指不定会不会伙同王律师做出什么狗血的豪门事情,得打足精神才是!再不行,也得快点回去见见方爷爷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啊……怎么人总要死呢?
忽地有一只手越过顾醺眼前,轻轻抚摸他的眉心,拇指温热的触感像是在顾醺额头点下了一颗不消融的朱砂:“别皱眉。”
顾醺对方愠的触碰永远没有惊吓,只有后知后觉的暖心又为难:“知道了。”
“你也别皱眉,没事儿的,爷爷说不定等看见你,一下子就好了。”这是骗小孩的话,偏偏顾醺从小就这么哄方愠的。
方少点点头,不是真信,但是真感激。
他感激自己人生的每一刻都有小醺在,倘若没有……
他想象不出来。
看着这两人举动的宋家明掏出手机,跟豪哥发消息:感觉是真互相喜欢啊。昨天大伯说的是真的,之前小醺还叫我伪装他男友,看来是还不清楚自己的心思。
豪哥手机震动一下,掏出来看了一眼,却是发了一句:大概吧,可我总觉得日久生情不靠谱,一见钟情才是真正的爱情。
宋家明:放屁,一见钟情那是见色起意,日久生情才是爱情。
豪哥想了想,打字过去:可是日久生情喜欢的是对方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那种感觉,还是什么?换一个人陪在身边是不是就喜欢另一个人了?
宋家明也顿了顿:你思考得太复杂了,你只看他们这状态,这辈子我看方愠是非小醺不可的,以前我就发现了。
豪哥:太强的占有欲不好,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对方开心自己就开心,是奉献不是占有。
宋家明心想这货是个舔狗,当然跟常人心里想的不一样,只要是爱哪有不自私的呢?就是越强烈的需要才叫爱,就是要死要活只要这一个人的决绝才动人。
当然了,如果是单箭头,这种强烈的占有欲可不是什么好事,双箭头的话宋家明只觉得这样很好,小醺是个挺缺爱的人,就是要方方面面都包裹着小醺,小醺才会觉得被需要,觉得自己很优秀,成为一个开心的人。
宋家明突然觉得这两人其实挺配的。
一个极度离不开顾醺,一个极度渴望被需要。
“你看我做什么?”
睡不着的顾醺发现宋家明一直看着自己发呆,怪尴尬的,立即悄悄把自己跟方愠碰在一起的胳膊都挪开了一些,生怕被看出奸情,不对,本来就没有啊,哪怕有也不可能的,他们注定是兄弟。
宋同学笑笑说:“在看你眉头好像真的没皱了。”
作者有话说:
从某种方面来说看人很准的宋同学:这两人就差捅破窗户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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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自由
“方少回来了!”
大门一应而开, 刚停车,门口守着的管家便上前拉开车门,顾醺跟着方愠从车子下去, 远远就瞧见一个激灵的保安跑回去报信。
管家是从他们的别墅过来的,老宅这边忙得不可开交,又因为在等方愠,所以就差管家把家里方愠和顾醺要用的东西先送过来,顺便在这里等着,看方愠有没有什么要吩咐的。
方少的短途旅行仓皇结束,回来的途中路过医院,想了想, 叫人停了车去医院重新把手给缠上了绷带挂在脖子上。
顾醺看不懂方愠这操作, 可也不问,但他完全相信这么做的方愠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的。
“里面情况怎么样?”穿着一身黑的方少下车后目光先停留在好友顾醺的身上, 帮人把肩膀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的一根头发捻起来丢掉,一边问。
顾醺顺势也紧张兮兮的帮方愠整理了一下衣领,随后就听见丁哥从里面小跑出来喊他:“小醺,你快过来, 老爷子找你跟你爸一起过去。”
顾醺精神猛地一震,跟方愠对视了一下,不太明白为什么没有找方愠进去,找他是干什么, 不会是神通广大的知道了阿愠喜欢他这件事吧?
不会吧不会吧,现在要上演什么狗血故事情节了吗?
少年心虚又担心,生怕还给爸爸添了麻烦。
方愠也是当机立断地拉着他的手腕, 说:“一起。”
丁哥走近后倒也没说什么不行, 而是着急地满脑袋的汗, 小声跟顾醺嘀咕:“感觉是要说些最后的话,好像跟你爸说的更多,跟方总说的都少,我在旁边看着,王律师一直在用录音笔录音,还有,方二伯也在,一直在问老宅为什么是单独给方少的,凭什么其他人只有居住权。”
顾醺大致了解了一下,踩着沉浑的夜色穿破冰冷的空气便跟身边的方愠一道入了正堂旁的暖阁。
小暖阁里养着各色兰花,其中好几株价值不菲,在一片绿意盎然里,绕过两人高的观赏松树盆栽,就看见熙熙攘攘被围在中间的老人。
“爷爷,我和小醺回来了。”方家大少爷还未走近便开口说道。
老人已然是闭上了眼睛,躺在一张古董贵妃榻上,手上打着吊瓶,干瘦的手背上青筋毕现,听见声音,老人立马睁开眼看向自己最争气的孙子,笑了笑,好像本身也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只是想看看,看着孙子这么气宇轩昂、绝对能够把持家业的样子,哪怕死了都能安心。
“小醺也回来了?好,很好哇,爷爷前几年收购了个小游乐场,本来打算是送给你当成年礼物的,现在就先送给你,你爸是个犟种,死活不肯收,其实也没多少,只是心意,你要收下,知道吗?”
老人说话没什么力气,气若游丝,面色泛青,俨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头里的肿瘤怕是压迫了什么神经,偶尔眼神会忽地空滞在没有焦点的地方,顾醺瞧了好半天才伤心的发现,原来不是眼睛找不到焦点,是已经看不见了。
他看了看爸爸,爸爸好像瘦了,眼眶绯红一片,本就薄的唇现在抿得更紧了,站在第二圈人群里,对他摇了摇头。
顾醺明白,嘴上答应,心里却知道这是哄老人的,爸爸也不会要。
“好了,没什么事儿也别都守着我,也都别哭,又不是已经死了。”方老太爷还是很有威严,一句话下去,人立即散了大半。
方二伯却是不肯走,说:“爸,其他我也就不说了,老宅凭什么只能是方愠的?哪怕是老四的,这也合理啊,给老大也行。”
“等我死了,老宅你们谁还来?平时也就阿愠喜欢清净,给你,宅子里这么多人还住着,你跟他们也不熟,说不到一起去。”这话可太委婉了些,明着讲就是不信老二能够容忍这么多亲戚住在宅子里。
在老爷子看来,老二一辈子争强好胜害了自己也害了小孩,现在又来个小孩,又被教得畏畏缩缩,眼界如此,心胸更是不广,家产要是落在了老二的手里,不出十年就要缩水百分之八十。
给老四正好,倒不是觉得老四多么优秀,而是老四教的方愠很好,完美极了,处处优秀,高瞻远瞩,好些时候带着这孩子分析一些小的收购案和管理方面的事情,这孩子都能说出更好的方案,很多事情已经都是按照方愠的思路在发展了,所有都交给方愠,其他人吃红利,也能饿不死,这样不好吗?
家里的事情,老人已经不想多说什么,严厉着让其他人都下去后,却只留下了顾醺个顾覆两人。
顾醺是看着方愠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的。
本来方愠也想留下,却不想老爷子摇了摇头,说是有些贴心话要跟顾覆说,这才没能留下。
周围瞬间空了,却也叫心虚的顾醺更加紧张,哪怕是在暖房里都还冰冷的脚趾头都扣起来,手指甲一点点扣紧手心,惶恐不安到已经开始想怎么辩解自己跟阿愠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小顾啊,我跟你说的话,还要我在小醺面前跟你说一遍吗?”老人淡淡道。
顾醺愣了一下,咦,好像不是要谈他和阿愠的事情。
他不紧张了,还有心思观察像是死神一样的王律师在不在屋内€€€€不在的。
“你不说话怎么行,办事儿的时候不说话,但事情做的好,人家只会觉得你这个人精明能干,话少是个优点,以后自己出去想做什么都是要跟人打交道的,可不能闷着。”
少年听出一点不明不白的话头,他看了看蹲下来握着老人手的爸爸,心里咚咚作响,只听爸爸说:“我哪是什么闷头做事的,我谈判的时候干爹你是知道的,威风的很,说是舌战群儒也差不多。”
“恩,舌战群儒,那我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老人还是重复,挺顾覆没有吭声,便干脆对着顾醺说,“小醺啊,这些年辛苦你和你爸爸了,早年公司事情多,能用的人少,又正处在扩张的关键时候,十几年的布局,等到前几年也算是总算有了成效。”
“结果事情却更多了,你爸爸恨不得拆成十个人来用,也就没什么时间陪你,你可不要讨厌你爸爸啊。”
“我没……”顾醺眨了眨眼,低下头。
“没有就好,但我听说你小时候还闹着要找你爸爸呢,但你爸爸被爷爷我借走了十几年,现在还给你,你说好不好?”
“给你爸还有你放个长假,我走了以后,没必要这么拼命的去忙了,本身这也是方家的事情,你爸爸这么多年,攒的钱也够了,股份也有了,是时候去做些年轻的时候想做的事情,不然老了,会很遗憾的。”
“我记得小顾你学生时代挺喜欢摇滚的,但给你票你也不去看,还把票给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