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灼当即找工作人员借了酒精棉片,把周椋拉到没什么人的树后,心疼地擦着伤口:
“肯定是拉我那一下的时候,被绳子蹭的,都怪我。”
周椋摸了摸他的脸庞,“不疼,你不说我自己都没发现。”
消完毒后,周椋牵起许灼的手,摩挲着手背。
许灼也看着他,享受着这份人后的安宁,“周椋啊,我发现我以前真的很喜欢你。”
周椋靠在树干上,唇角有着浅浅的弧度,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许灼面露回忆,“我记得以前让你和我一起上台表演,你说让我把卷子做出来就答应我,结果一阵风过来把卷子吹到楼下的大树上挂着。”
周椋接过话,“你立马冲到楼下去爬树,我都来不及拦你。”
许灼笑了,“你也记得?”
周椋说 :“我都记得。”
二人相视。
这时,身边忽然传来一道刺耳的车喇叭声。
他们猛一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辆黑色的汽车停在他们所站的路边,后座的窗户被人摇了下来。
一位满鬓白发的老者一直看着他们的方向,面色表情寡淡,却不怒自威。
许灼心跳漏了半拍,下意识就慌乱地想松开周椋的手,却不想周椋反而握得更紧了。
周椋最先也是怔愣,此时沉声喊了句:“爷爷。”
周建昆看上去似对他颇为不满,并没有看他,而是盯着许灼的脸,最后,视线滑向他们紧牵的手。
第87章
饭店的包厢里, 宽敞的圆桌边,周建昆居首位而坐,周椋次之,许灼则小心翼翼埋着头, 坐在他的右手边, 满心忧虑。
周爷爷这般的年纪, 思想素来传统, 要是一会儿出言让他们俩分手……许灼蹙起眉头,心里焦虑得不行。
周建昆沉着一张脸在看菜单, 屋内气氛凝滞,就连站在旁边的服务员也大气不敢出一个。
待他点好菜后,服务员当即转身欲快出去, 却被周椋叫住, “等等,加一道小炒黄牛肉、辣子鸡。”
许灼闻言抬头看他,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周椋还有心思顾及他的口味。
周建昆只一眼就知道了其中怎么回事, 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差了些。
许灼下意识又把头埋了下去,紧张得一下又一下地抠着裤缝。
他不是第一次见周家爷爷,高中读书那会儿去周椋家玩的时候,偶尔碰见过几回。
但老人家在他的印象里,是慈眉善目,永远在看书或看报的学者形象。
如今这位穿着一丝褶皱不见的中山样式西服的年迈男人,和传言中周氏集团雷霆手段的掌舵人形象不谋而合,虽说业内人士都知是周父在运营着家族的生意, 但背后真正拍板人还是面前的这位。
许灼震慑之余, 更多的是的担忧, 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心结。
像周家这样传统又正派的家族,对于家中唯一直系男性后辈的择偶问题极为看重,他们很多高中同学都是这样的世家,毕业后无一例外地听从了家人的安排成婚。
周椋如果没遇到他,恐怕也会走这样的老路。
许灼知道,这个家族给周椋带来了不少伤痛,但也是他无可替代的家人,尤其是周爷爷。
许灼高中的时候常去周家过夜,那时候就已感受到周椋对爷爷的敬爱与看重。
过年之事也是,就算再忙得走不开身,爷爷一声令下,周椋也动了一定要回去过年的念头。
他说过,周父常年为事业在外应酬,爷爷更像他的父亲、老师,在他的人生和观念上加以正确的引导,爷爷是他的一片天。
而此时,这片天正阴云遍布,俨然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
许灼余光能感受到周椋的背比往日都要越发挺直,此时他内心一定也并不轻松,但他仍能分出一部分心神,在桌下默默牵住许灼的手,拇指摩擦着其手背以示安抚。
屋内落针可闻,周建昆似乎含着怒意不愿启齿,各方都保持着沉默,俱怀心事。
最后是周椋率先忍不住:
“爷爷,您怎么突然从海南回来了?”
这个时间,全家人应该都还在海南度假。
周建昆冷哼一声,“我不回来,见得到你这个臭小子?”
周椋自知理亏,本来答应了要去往海南过年,却在临起飞的时候下了飞机,老人家该是回来向他问罪的,却无意间撞破自己和许灼恋情,双方都来了个措手不及。
打从决定要来参加这个综艺节目起,他就想好了如何应对家里的人的怒意,和许灼在一起后,他也做好了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打算:
“爷爷,或许在您眼里,许灼他只是我的一个男同学,是我糊涂走了岔路的一时所爱,认为我们不过是赶风潮图新鲜在一起消遣。但我必须表达出来的是,我喜欢了许灼整整八个年头,没有人能比我还肯定对他的感情有多真,所以,就算您无法支持,也请不要质疑。”
许灼回握了他的手。
周建昆似觉得他这句话很可笑,正欲说话,周椋却继续道:
“我知道您要说什么,估计会说我想法太简单,觉得我还没有想清楚。事实上我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也明白您和爸妈的所有顾虑。首先,我对外的身份只是一名演员,从未和周家有任何关联,未来也会一直下去,绝不会给家族造成任何影响。
其次,关于后代的问题。对于这个方面我从未有过很深的执念,未来如果许灼想要孩子,我不介意采取领养等合法手段。
最次,是家族继承的问题。如果爷爷还需要我,属于我的责任我一定不会推脱,如果爷爷决定放弃我,那么从旁系的子女中择取继承人也是不错的选择,例如周伶玉虽是女孩,且目前玩性还很大,但未来加以正确引导不失为一位从商的佳苗,周家从不是重男轻女的家族,爷爷大可给别的后辈们多一些机会。”
周椋给周建昆倒了杯茶水,“爷爷,我说这些不是要自立门户,和周家撇清关系,只是不希望周家被我牵连。你们永远是我的家人,未来,我会一直努力去取得大家们的谅解。”
周建昆看着这杯茶水,晕开的茶叶延展,茶水浓绿看不清杯底。他冷笑拿起茶盏,“你清楚?”
他这似是一道问句,又像一道陈述句,并不等着周椋的回答,而是看向许灼:
“你呢,你清楚吗?”
许灼突然被发问,身体一顿。
他自然也是想清楚了的,哪怕事业受阻或者不被他人看好,他也要和周椋在一起,这是必然。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
周建昆并不相信的样子,又追问了一句:“你真的想清楚了?我说的是,周椋因为你,在演艺圈的苦心经营全部付诸东流,丢代言,掉资源,到后来连生计恐怕都无法维持,这种情况,你想过吗?”
许灼的脸色瞬间苍白。
他只想过自己的身败名裂,做过自认为的最坏的打算,但经过周建昆的这么一句话,他瞬间被点醒。
对他来说最糟糕的不是自己的遭遇会有多么困苦,而是周椋因为自己从云端跌落,光是想想都让他觉得窒息。
周椋察觉到他的手在发抖,忍住想把他抱在怀里的冲动,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不会有这种情况,别害怕。”
周建昆把他的动作尽收眼底,没说话,只是看着许灼。
许灼能感受到来自周建昆方向的无形压力,更像是扼住他的喉咙不给喘息的机会。
周椋看着心疼,蹙眉道:“爷爷。”
周建昆把茶盏用力在桌上一掷,“要不要试试你们自以为的经济独立、圈内积攒的人脉地位,在资本面前有多么不堪一击?”
周椋和许灼的脸色俱是一僵。
他们都知道周建昆这话有多么现实,一时竟生不出任何反驳的力气。
这时候,包厢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服务员端上了一桌的菜品。
周建昆似言尽于此,甚至懒得再多看他们一眼,拿起碗筷,吃起菜来。
在他就要品尝第四道菜的时候,许灼突地出声,语气异常坚定:
“我想清楚了,我依旧会和周椋在一起。”
周建昆闻言放下筷子,看着他。
许灼不再埋着头,而是和周椋对视,“周椋他早就想我所想,也做好了所有的准备走向了我,如果我还往后退,未免太矫情了一些。”
周建昆闻言,无声地把那盘布满红辣椒爆香的辣子鸡移到许灼的面前。
许灼怔了怔。
周椋也意外不已,“爷爷,你……”
周建昆抬手示意他们动筷吃饭。
结果两人还是愣着。
周建昆摇头失笑,“我无非是想看看,如果你们连我这一关都过不了,未来如何面对世俗的流言蜚语?”
许灼这才缓过神来,撞见周椋无奈的神色,原来刚才那一番兴师动众,是周爷爷想试探他们的想法,并非是真的要从中阻拦。
大大出乎了两人的意料,也稍稍宽了下心,周椋给许灼夹了片牛肉。
许灼见周爷爷的茶盏又空了,连忙帮其斟满。
周建昆见周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心中的疑虑。
“阿椋,我问你,你当初想当演员,是因为小许同学吗?”
周椋沉吟片刻,“是又不完全是,最初确实是在看他期末汇报大戏的时候,对表演这个专业产生了兴趣,但当演员这件事,大部分出于我自己的私心。”
周建昆颔首,“我知道,因为你奶奶生前那些陈旧的门当户对的观念,给你父亲安排了个没能善终的婚姻,虽说最后你父亲和母亲重归于好,你也回到了周家,但世家间的传言有多难听,我早有耳闻。我也知道,你不是因为感情冲昏了头脑,而是希望有一个新身份,或者是希望在每一部新的角色里找到新的生活信念,这才迫切地想要成为演员。所以,在你父母那样反对的情况下,我支持了你从艺。”
周椋抿住下唇,原来爷爷都知道,这才做了鼓励他在父母「大逆不道」指责下的退学、重新高考、走上娱乐圈的一些列举动。
如果没有爷爷,他根本走不到今天。
他很愧疚,刚才竟然真生了爷爷会以演艺事业为要挟阻拦他和许灼在一起的念头,周家人或许会,但爷爷绝对不会。
周建昆给两位小辈亲自盛了米饭,“我周建昆的孙子,在哪一行做不出个人样?阿椋你如今没让我失望,是因为你的每一步都经过了深思熟虑,我相信你的选择,就跟我当初相信你从艺一样,而且你奶奶当年的糊涂事,我不想再重蹈覆辙,你们小一辈的婚事,我不插手。”
周椋抢过勺子,要给爷爷盛饭。
许灼的鼻头有些发酸,他爷爷奶奶去世得早,小的时候也是对他多有疼爱,如果一直在世,也绝不会坐看在爸爸去世后,家产被亲戚稀释瓜分。
周建昆叹了口气,“你爸妈一直瞒着我,因为我年纪大了,生怕我知道了你的事后受不了。可你突然从家里搬出去,三年都以拍戏在剧组为由不回家过年,偶尔回家见我也挑你父母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我再怎么老眼昏花,我也知道背地里肯定是出了问题。”
他拿出手机,点了点屏幕,“现在是互联网的时代,最近我让助理在网上搜一下你的消息,总是能看到小许同学相关的字眼,我稍微往深了想一想,又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我都这把年纪了,有什么看不开接受不了的事,倒是你的父母,犹在镜中。”
周建昆身为长辈,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孙子能一生顺遂、简单,而周椋选择了这条道路,他难免不会忧心:
“爷爷很敬重的一位科学家,被誉为计算机之父€€€€图灵先生,在人工智能领域的奠基之深难以言喻,但他情感上的遭遇却令人唏嘘,他也是一名同性恋,在那个年代被认定为性颠倒行为,被迫进行了化学阉割。所以同性恋在过去,会被认为是一种疾病。”
周椋和许灼放下筷子,静静地听着。
“我在国外留学那几年,也见识过不少,如今文化开放,政策也允许同性可婚,但世俗偏见根深蒂固,不是一日可以从根拔除,像你父母这样的人社会上大有人在,甚至更极端地抵制团体也存在,你们未来走的路有多难,你们应该提早地预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