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外面轰隆隆地打起来雷。
没过多久,哗啦啦的雨水便落了下来。
这场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早上,村里不少地方都水漫金山了,一大早就看见村民们在扫水。
雨势比昨夜小了点,但还是淅淅沥沥地下,风把村口的旗子吹得东倒西歪。
节目组带着设备出发去北面,路上的村民用当地话朝他们说着什么,只约莫能听得到“涨潮”之类的词,木绪儒停下来和他们沟通。
仲星燃戴着墨镜,百无聊赖地插兜站着,在队伍的角落里偷瞄闻纪年。
闻纪年正跟张可可说话,看起来依然波澜不惊,连头都没往他这里偏一下,好像昨天那场吻戏对他完全没有丝毫影响。
仲星燃莫名地感到不爽起来,看来,这种事对他来说,真的就只是工作而已,他居然一点表示都没有。
“这两个镜头是一起拍的,”张可可说,“一会儿你们拍完对手戏之后,燃哥还要拍个跳海的戏,到时候会穿插着剪辑。”
闻纪年的余光注意到旁边的视线,那家伙正死死地盯着他,以为自己戴个墨镜就没人发现了。不用看也知道,此刻他脸色肯定臭的要命。
这人昨天拍完戏后天就不见了,晚上也没回去睡,李明明还怕他生气,专门给他打了个电话解释。
闻纪年其实能明白他这种微妙的心理€€€€
一个本身就恐同的直男,还不是专业的演员,让他亲一个同/性,换了谁都受不了。
仲星燃亲完他之后,他有片刻的失神,虽然拍之前一直重复提醒自己,这是他的工作,但真正接吻的时候,很难不产生悸动。可是一想到对方或许很厌恶、很排斥,这股悸动就被他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闻纪年没有扭头看他,而是问张可可道:“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刚才听他们说有可能会碰上涨潮,那拍跳海的戏岂不是很危险?”
张可可说:“应该没什么问题,绪导说只要拍摄进度顺利,就不会遇上涨……”
她的话还没说完,闻纪年就直接走向了木绪儒。
张可可愣了一下,随即懊恼地捂住嘴,她怎么能用“应该”这个词,闻纪年肯定要的是仲星燃完全不会出问题,而不是“应该没问题”。他向来是这样,不允许有不受自己掌控的事情发生。
闻纪年和节目组交涉了几分钟,最终决定先拍跳海的戏份,那样就可以确保不会遇上涨潮。
来到海边之后,救生员和工作人员去崖边搭建机器。
北面没有沙滩,礁石密布,浪潮涌动。
那礁石看着距离水面只有几十公分,实则底下有三米多深,且水下暗礁密布,根本看不清楚,一不小心就会被碰伤。
天边乌云密布,云层厚重地压下来,几乎与海平面连成一条线,暴风雨即将来临。
仲星燃和闻纪年都在岸上,助理一边一个给他们撑着伞。
张可可拿了个五公分的墩子放在地上,仲星燃疑惑地问:“这是干嘛用的?”
张可可笑着回答:“你太高了,等下让闻哥垫着拍特写,那样就不会出画了。”
仲星燃忍不住看了闻纪年一眼,在看见他脸上一瞬间的僵硬后,一个没忍住,暗爽得噗嗤笑了出来。
“咳咳,喂,你站上去试试?”他好笑道。
闻纪年无语地看着他,丝毫没有要站上去的意思。虽然他在娱乐圈已经算是标准偏上的身高,可面对仲星燃还是矮了一截,这并不是多么让人愉快的事情。
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身高都是绕不过去的自尊。
张可可仰起头看向仲星燃道:“燃哥,你别笑,闻哥这垫子已经是最薄的了,要是女演员跟你搭戏的话,脚下得垫一箱子。”
仲星燃笑得更明显了,嘴角高高扬起,露出大片雪白的牙齿,隔着墨镜都能感受到他的得意。
李明明眼看两人的氛围好了不少,以为他们和好了,于是把伞递给仲星燃道:“燃燃,你打着吧,我跟可可去那边确认一下安全措施有没有到位,这种事情马虎不得。”
节目组挑选了三个地点,分别是1号位,2号位和3号位,仲星燃要在这三个点分别跳一次取景。当然,身上会绑威亚,水下有救生员,岸边也有很多垫子。
但跳海毕竟有风险,江昆走之前反复交代了他好几次,让他不仅要仔细检查设备,还要全程录像发给他。
仲星燃心情甚是舒畅,因此没什么抗拒地撑着伞,还大度地往闻纪年那边偏了点。
他瞅着闻纪年的侧脸,终于还是没憋住,犹豫着开口道:“昨天那种戏,你真的经常拍吗?可我看你从出道到现在,好像只拍过一场。”
闻纪年本来在眺望阴沉沉的海面,听到他的话,扭过头看了过来。
仲星燃把墨镜摘了挂在衣领上,黑黢黢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或许他自己并未察觉,但闻纪年却看得清清楚楚。
闻纪年没有再骗他,而是承认道:“那场是借位。”
黝黑的瞳孔忽然亮了亮,仲星燃说:“那你……真的是第一次拍吻戏?”
闻纪年没说话,看神情像是默认了。
不知道为什么,仲星燃觉得心跳有一瞬间的加快,他脱口而出道:“你和我接吻,有什么感觉?”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大概是某些攀比心理作祟之类的原因。
闻纪年€€起眼皮,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眼珠是好看的琥珀色,澄澈透明,波澜不惊,宛如一片万古不变的湖水。
他的眼神不冷不热,眼底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而是充满了无欲无求的平静。
仲星燃被他看得有点慌,握着伞柄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闻纪年从来是个分寸感很强的人,他有着自己圈地的一方领/土,任何人试图越过边界,都会被他拒之门外,只有胡辛是个例外。
从小到大,他身边不乏追求者和烂桃花。
对于这种试探性的问题,早已经习以为常。
可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仍有片刻的停顿,“没什么感觉。”
仲星燃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会如此干脆利落地说出来。
正当他感到无措的时候,闻纪年又低声提醒道:“我是个不会谈恋爱的人,也许除了吻戏,这辈子不会跟任何人接吻,所以你问我有什么感觉,我觉得没必要有感觉。”
简短几句话,如同一盆凉彻心扉的冰水,对着仲星燃的脑袋泼了下去。
他猛然间清醒过来,纠缠他几日的心悸好像灰飞烟灭了一般,只剩下对方凉薄的眼神和自己内心无尽的懊恼。
即使在那天篝火晚会之后,他对闻纪年有了点不一样的看法,可是€€€€仲星燃是谁。
是从小含着金汤匙出身,家里在兰江市资产前三的小少爷。是收情书收到手软,被女孩们围追堵截,一出道就成为人气王的娱乐圈顶流。
他连一句像样的话都没说,就遭到了无情的拒绝,当即脸色变得铁青。
他冷冷地看着闻纪年,带着嘲讽的语气道:“你没事吧?我只不过随口一问,犯得着说这么多吗。你自己是gay,就以为所有人都是gay?”
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转身就朝崖边走去。
走了两步,想起来他们只有一把伞。他羞恼地偏过头,看见闻纪年站在雨中一动不动。
闻纪年的身形向来消瘦,肩膀和手腕处的骨头支棱的明显,淋雨的样子看着格外让人心肺揪紧。
仲星燃面无表情地把伞扔在了他脚边,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开了。
闻纪年看着地上透明的雨伞,表情怔忪。
他呆立了好一会儿,才弯下腰去捡起那把伞。
伞面沾了些许泥土,但伞柄还带着仲星燃的体温。
雨水滴答滴答地落在伞面上,不一会儿,就从婉转的灵动变成了震耳的敲击。
一道惊雷劈开云层,远方响起千军万马过境般的声音,雨点逐渐大了起来。
乌云彻底压住海面,崖边的天色也灰黑了不少,明明才上午十点多,看着像是到了黄昏,周围的一切都在雨幕中变得模糊不清。
闻纪年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突然听到1号位有人在大声喊着什么。
因为雨声太大,只能听见“有人落水了”。
闻纪年的心陡然拎了起来,他撑着伞跑到1号位,刚到崖边,雨水就已经从伞缝中刮进来,打湿了他的衣服。
只见1号位乱成一团,救生员已经跳进了海里,好像在打捞什么东西。
此时的礁石下面已经完全伸手不见五指,根本看不清具体什么情况,只听得见嘈杂声和浪花声。
闻纪年干脆地把伞丢开,雨水瞬间将他整个人浇透,他随手拉了个穿雨衣的工作人员大声问道:“谁落水了?”
工作人员也冲他大喊,“刚才……在那边……取景的,连人……带设备一起……掉下去了……”
闻纪年听得断断续续,喘着气放开他,环顾四周寻找仲星燃的身影。
然而他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仲星燃。
大家都在跑来跑去,冲到崖边去搭把手。
闻纪年越过众人,走到了礁石边缘,探身想看看救生员有没有把人捞上来,可下面人影攒动,根本分不清哪个是仲星燃。
他刚想将手放在脸颊边大声喊仲星燃的名字,便听见身后有人叫道:“离崖边远点!大浪要来了!”
闻纪年还没来得及出声,下一秒,数米高的浪花铺天盖地打在他身上,把他整个人卷了进去!
仲星燃在2号位解威亚,这是取景的最后一个点,拍完这场就结束了。
突然,木绪儒的对讲机里传来了一个惊慌的声音。
“绪导!闻老师掉进海里了!”
仲星燃解锁扣的手一顿,猛然抬起头。
第23章
闻纪年从小到大吃过不少苦头, 跟着舅舅在工地搬砖的时候,有一次被砸到脚趾骨折,那会儿是真的疼。
可没有哪一次, 能像现在这么难受。
他根本没来及屏气就被整个卷进了浪潮里, 海水从四面八方呼啸着包裹而来,全然阻隔了最后一丝氧气的通道。咸涩的海水倒灌进他的鼻腔和喉咙,他几乎在坠海的瞬间就呛了水。
人越是在溺水的时候, 越想大口呼吸。
不过几秒时间, 闻纪年就感到肺部已经快要憋炸了,整个喉管和胸腔都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像是有一只手在狠狠拉扯呼吸道的每一根神经。他被浪卷来卷去,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好像沦为了大海的玩/物。
伴随着窒息而来的, 还有漆黑的海面所带来的深度恐惧,恐惧会再次消耗大脑内的氧气,从而形成恶性循环。
闻纪年不知道自己被浪拍得撞了多少下礁石, 后背传来尖锐的疼痛,应该是皮肤被礁石刮破了, 可他已经丝毫感觉不到痛,长时间的溺水已经让他神志模糊。
他似乎听见岸上有人在大喊, 有人跳了下来, 有人在从远处划着水游过来。
但剩余的意识, 已经无法支撑他举起双手暴露自己的位置了,海面这么黑,不知道救生员能不能找得到他。
万一找不到的话, 他还能坚持多久?这是他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正在他眼前已经出现雪花的时候, 一只手臂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