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章 第14章

巡捕先是一愣,随后道:“您是?”

宋玉章迟疑了一下,道:“宋玉章。”

出来的时候,宋玉章带了一些钱,钱是他房间抽屉里就有的,他给了巡捕一部分,当作是“订金”。

做完这些事后,宋玉章回到车内,司机忙说:“五爷,要回去么?”

“嗯,回去吧。”

宋玉章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了点味道,他怕熏着开车的司机,将车窗摇下一小条缝隙,好吹散身上的味道。

那是死去的破败的味道,令他想起去警察局认小樱桃的那一天,小樱桃是当胸中的枪,所以仍然很漂亮,脸白白的,嘴唇艳红色地嘟起,无论宋玉章几岁,她一张口就是“宝宝”。

再也没有人用那样宠爱的语气称过他为“宝宝”。

宋玉章面色淡淡,在尸臭的风中逐渐感到了一种神经过敏般的异常。

那种异常的感觉在警察局里便一直挥之不去,宋玉章以为自己是物伤其类,所以并未多想,而随着离开警察局越来越远,宋玉章脑海中闪现出了某个画面€€€€那巡捕拿着板子,板子上夹着两张雪白的纸,纸上顺条写着一溜溜的名字,都是失踪了的可怜人。

巡捕拿时是半竖着的,他后来放下了,宋玉章也看了一眼,趁机从赵姓那一栏掠过,偷了个名字,以册万全。

这画面有什么不寻常?

怎么会在他脑海中突突地闪现着呢?

宋玉章还是像往常一样,将那直觉似的警醒藏在了自己心中的一角。

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这也算是他的职业病了。

宋玉章仰头,在逐渐干净下来的风中笑了笑,心想这毛病自己到底是改还是不改好呢?

宋家的几个少爷个个忙碌,全都一早就出了门,宋玉章最后走,最先回,宋家还是安安静静的,宋玉章问了一声孟素珊,家里丫头说孟素珊出去做衣裳了。

那么,偌大的宋家宫殿,现在就只他一个人了。

宋玉章喜欢独处,同时也忍受不了寂寞,可现在也不是去找个人陪的好时机,他如今可是清清白白的宋五爷,思来想去,宋玉章终于想到了个好去处。

宋玉章去的不巧,宋振桥刚用过午饭,睡了。

“那我就在这儿等吧。”

护士脸红红地点了点头。

宋玉章在病房内的沙发上坐下,沙发旁有报纸,他拿起来看,报纸上头版头条登的正是那一场剧烈的海上风暴。

作为亲历者,宋玉章直接掠过了那篇报道,翻了一页,转投向第二面,第二面上连载了一部艳情小说,作者大约与那新诗诗人是一个派系,也是满页的红嘴唇与大腿,并且比那位诗人要更大胆一些,还提到了白胸脯。

宋玉章对女性丝毫没有这方面的兴趣,但这不妨碍他看得津津有味,将他一上午的愁绪都洗了个干净。

连载的文章如老鼠的尾巴那样短小,结尾还停在了挺关键的部分,那寡妇正要邀请车夫上楼呢!

请了车夫上楼之后,做什么呢?

宋玉章手摊着报纸,心猿意马地作出了想象,对于车夫他是没什么兴趣,因为车夫大多都黝黑粗糙,不符合他的审美,寡妇嘛……宋玉章低笑着摇了摇头,小寡妇当然是挺可爱的,可他喜欢的只有男性。

宋玉章又想到了陈翰民,他心中并不懊悔拒绝了陈翰民,因为确实已经对陈翰民不喜欢了。

宋玉章很清楚自己对于陈翰民不过是闲极消遣,他在安晋待了小半年,老实的等同于和尚,的确是憋得久了,只想找个人解解馋罢了,他看陈翰民也是个心思轻浮的人,不会同他谈什么爱情。

就像是这小寡妇,她难不成是要同那车夫谈情说爱么?找那车夫,不过是因为用得趁手,又随时可以一脚踹开。

宋玉章对陈翰民也就是如此。

宋玉章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无情无义,因为他一开始就同陈翰民说了,他是找他消遣,并没有骗他说他爱他。

下午快到三点时,宋振桥醒了,他醒后很吃惊地发现宋玉章来了,前几天几兄弟一块过来,闹得兵荒马乱的,宋振桥也没机会同宋玉章多说几句话,现在他吃足了饭食,也养足了精神,后背垫靠着两个软和的枕头,开始与这二十多年不见的儿子交谈。

宋振桥醒来之前,宋玉章已经向护士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了,护士说宋振桥得的是脑梗,并且伴有一系列细碎的折磨人的小病,所以他虽然看起来还算不错,实际却是一日拖一日,时日无多了。

宋玉章先是感到了高兴,因为宋振桥一死,他很显然就能分到一大笔钱,有了那笔钱,他就可以去国外过新生活,随后他又自然地感到了悲伤,这毕竟是一条人命。

宋振桥说话缓慢,还有些因病而造成的吃力,宋玉章虽然听得很费劲,但听得很耐心,他要从宋振桥这得到有关“宋玉章”的讯息,越多越好。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宋振桥对于“宋玉章”的了解,并不比他多多少。

父子俩当真是二十年都没什么交流,宋振桥发了三封电报,宋玉章才勉强同意回国见他。

“玉章……”宋振桥浑浊的眼中晕出泪光,“爸爸对不起你……”

宋玉章心里也感到了难过。

宋振桥的确对不起这个儿子。

如果不是他非要宋小少爷回国,或许这位小少爷就不会死在那冰冷的海水之中。

及至离开病房,宋玉章的心情依旧不算好,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心道:“多烧点纸钱吧!”

宋玉章去大夫那关心了下宋振桥的病情,得到了个模棱两可的回复,心中顿时就很失望。

他来医院一是替宋小少爷尽尽孝道,二是来探听宋振桥的死期,挺可惜,两者都做的一般。

宋玉章遗憾地出了医院的大厅,行走在斑斓的鹅卵石路上。

“爸爸,那个哥哥长得真好看。”

宋玉章耳朵里忽然灌进了那么一句,从他身后传来,大概是离他不远,是个小男孩的声音,宋玉章倒是没往自己身上想,只是这小男孩说话清脆动听,又很响亮,宋玉章才留意了一下。

“他戴着帽子我也知道他长得好看。”

宋玉章一听,顿时就笑了,这应当是在说他了。

他没听见另一个人的声音,想是那小男孩不懂人情世故,声音放得响亮,他父亲定是压低了声音同他说交谈,所以他只听得小男孩一个人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话,而那男孩父亲说了什么,宋玉章也大致能猜着。

“我声音很大吗?”

男孩奶声奶气,充满了困惑,宋玉章再也忍不住笑开了怀,他带着笑容回过脸,正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手臂里托抱着个四五岁左右的男孩子。

男人穿着一身笔挺妥帖的中山装,胸前夹了支黑色的钢笔,整个人过于老派和肃然,面容也是最传统的英俊,而他怀抱着的男孩子与他长相相似,可爱灵秀满眼天真,这样一大一小的搭配颇为相映成趣。

宋玉章见这场景又是一笑,父子两个从他回头起便都僵住了一般,宋玉章忍住笑,看向那眼睛浑圆的小男孩子,“你也挺好看。”

小男孩子一下脸红了,反应过来后忙面红耳赤地往父亲的肩膀那躲。

男人倒是已恢复了镇定的神情,“对不住,小儿无状,冒犯了。”

宋玉章摇了摇头,开了这小小的玩笑,转身即走。

第17章

宋玉章去找宋晋成要钱。

“大哥,原本我不该张这个口,可你也知道我死里逃生,行李和钱全没了,只能厚着脸皮请你先支些钱给我,等我回了英国,再把款子汇还给你。”

“这是什么话,”宋晋成手上正拿着一卷书立在书柜前,他面色肃然道,“爸爸既然把你托付给我们几个,我作为大哥,自然是该好好照顾,都是一家人,谈不上借还,这件事也是我疏忽了,银行太忙。”

宋晋成当即从抽屉里拿出了支票簿和钢笔,俯身去写数额,他问宋玉章,“要多少?”

宋玉章从不问人要钱,都是别人主动给,数额上有多有少,要真让他说个定数还真不好说,说少了,宋晋成会认为他没见识,露破绽,说多了,贪得无厌惹人嫌,宋玉章还想与宋家的四兄弟和平相处下去。

宋玉章笑了笑,直接道:“大哥,你这叫我怎么好意思说?”

他态度大方坦荡,眼睛里没有一丝虚伪,配上他那张脸,简直类似安琪儿一般,宋晋成默然地低下头,唰唰几笔写好,将支票递给宋玉章,“用完了再说。”

宋玉章接过支票扫了一眼。

一万块。

即便他再怎么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心脏仍是狠狠地跳动了一下。

一万块……宋家的巨富其实早在衣食住行上便有所体现,但这些都是财富的呈现形式,这样真金白银的支票摆在宋玉章面前,那样的冲击力与巨大的宋宅和崭新的汽车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而且宋晋成说“用完了再说。”

语气轻描淡写,很显然,这一万块对于宋家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宋晋成随手就能写出的数字。

宋玉章收了支票,心情激荡无比,面上却是毫无波动,只诚恳地作出了感谢,“谢谢大哥。”

宋晋成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早点休息。”

宋玉章回给他一个价值“一万块”的笑容,“大哥也早点休息吧。”

宋晋成默默不言,等宋玉章关上了书房门,他才轻呼出了一口气。

这野种长得太漂亮了,漂亮得让人感觉到了压迫性,面对宋玉章,他几乎是连保持顺畅的呼吸都有些困难。

当然,也是因为他内心有心虚的成分。

他心虚的缘由很简单,因为孟庭静暧昧不清的态度。

孟庭静回来之前就给宋家发过电报,在电报上只说“有幸救得宋家小弟,正带回途中。”

老四宋明昭不知内情,还在叫嚷着那野种倒是好运气,宋晋成看到这一行字却是心跳如鼓不由慌乱。

孟庭静不是傻子,临行前他送的那颗子弹,孟庭静肯定明白了他的意思。

以宋晋成对这位妻弟的了解,料理一个宋玉章,不是轻轻松松的事么?

怎么会把人救了,还带了回来呢?

宋晋成百思不得其解,等他真的见到了宋玉章,先是被宋玉章的貌美所震撼得一塌糊涂,之后回到自己房内,宋晋成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幸好没死”,他被自己那鬼使神差的念头吓了一跳,随即便开始疑心孟庭静,会不会孟庭静见人貌美……

宋晋成想听孟庭静的解释,可他毕竟也没有挑明过什么,孟庭静是他的妻弟,不是他的随从,也不必向他解释什么。

他冷眼旁观着两个人还真你来我往地交往起来,于是心里就更不平静了。

宋晋成有点后悔自己的莽撞,意识到自己这是相当于给人送了个把柄在手里。

万幸他没挑明,孟庭静也没做什么。

谁都不说,那就心照不宣地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只是这宋玉章到底该怎么处置才好呢?

老爷子眼看活过今年都难,遗嘱是牢牢地锁在保险柜里,谁也打不开,谁也怕打开,一打开,就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肉被割走,谁不心痛?

其余的兄弟也就算了,一母同胞也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不说好不好,最起码有个心理准备,知道这宋家总会同那几个兄弟分成几等,分多分少罢了。

可现在多了个宋玉章出来,无论原先他分得的是多少,无疑都要因这个人而少一块。

宋晋成捏了拳头在书桌上轻捶了一下,感觉自己现在进退两难,处境极其的被动,唯一令他欣慰的是,他还有三个兄弟同他也是一样的处境。

等吧,做人要有耐性,他那三个兄弟也未必都能平心静气地面对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的现实,他就先等着鹬蚌相争,失手了一回,他是轻易不会再出手第二回 了,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让别人捡了现成的便宜。

第二天宋玉章特意起了个大早,家里大哥二哥走得最早,三哥是不定数的,四哥也就比他早一点,宋明昭要去学校。

宋玉章进饭厅时,饭厅里果然只剩下宋明昭一个人,正在喝咖啡吃油条,见了宋玉章先扬起灿烂笑脸,“五弟气色越来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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