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确实是热,他不是要风度不管温度的人,排了一会儿就把外套脱了挂在了臂弯里,前前后后都有人看他,只是宋玉章并不在乎。
反正以后他就是“宋玉章”了,不必再像先前那样走到哪都要小心谨慎地隐藏自己。
这么一想,安安分分地当“宋玉章”确实也还不错。
队伍虽然长,排起来倒也不算久,二十多分钟,很快就到,轮到宋玉章时,店员说只剩栗子奶油蛋糕了,宋玉章要了一个,他拎着蛋糕往回走,先走到孟庭静的车旁敲了敲车窗,孟庭静将车窗摇下,宋玉章额头上冒着一丝丝亮晶晶的汗,白里透红的脸,扑面而来的俊。
“给,栗子奶油。”
宋玉章通过车窗递进去,孟庭静面色复杂地接了盒子,率先闻到了甜美的香气,还有宋玉章身上淡淡的汗味。
“孟兄,你去忙吧,我不耽误你功夫了。”
宋玉章说完,手上勾着衣服回到自己的车上,上车即解了衬衣的扣子,“天真热。”
司机心疼不止,“五爷,您就该让我去。”
“没事儿,让孟兄高兴高兴。”
宋玉章心想他先前是惹恼了孟庭静了,这人性子很高傲,不吃点苦头,怎么能哄得人高兴呢?
所以,就吃点无伤大雅的苦头吧,不过就是天热了点,站了一会儿,对他来说,这实在也算不上什么苦头。
回去的路是相同的,孟庭静的车就跟在宋玉章的车后头,他手上捧着个精致的蛋糕盒子,心里不觉得美,反而是乱糟糟的,满脑子都在揣测宋玉章的意图,想得几乎都要魔怔,他想不通宋玉章为什么要哄他高兴,到底是怀了什么样的邪恶心思,而他也万万没想到宋玉章的确是没有什么旁的意图,就只是单纯地为让他高兴一回。
孟庭静捧着蛋糕回了码头,临近办公室前,他叫住了个路过的工人,“吃蛋糕吗?”
“啊?”
孟庭静耐着性子道:“你吃不吃蛋糕?”
工人呆住了,看向孟庭静手里的蛋糕盒子,他作出一副恐慌的模样,“少东家,蛋糕太贵了,我可吃不起。”
“拿去。”
孟庭静满面傲然地一伸手。
工人迟疑了一会儿,稀里糊涂地接过了盒子。
孟庭静不管他,自己进了办公室,等到天快黑了要回去时,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个蛋糕,于是又叫人去将那个工人找过来问话。
很快,那工人跑来了,手里还端了个盒子,喜气洋洋的,“少东家,蛋糕还在,我没动过!”
孟庭静这少东家在整个码头都极富威严,他管人下手狠,赏罚分明,这一回又是大大整治了码头一番,最后一个老资格的丁游海也滚去蹲了大牢,码头里人人自危,不敢出一点差错。
工人拿了个精致的蛋糕根本不敢动,天热怕坏,还找了海边附近不见光的岩洞藏,如今拿出来从外壳看也只是化了一点点,经受住考验的人笑得有点得意,而孟庭静面对这个化了一点,味道更甜美的蛋糕简直是有些无计可施,他沉默一会儿,无力地挥了挥手,“蛋糕放下,月底给你加工钱。”
“谢谢少东家!”
孟庭静提着蛋糕出去,天已经黑了。
车停在码头临街,他步履缓慢地走过去,手上晃荡着,想将这个蛋糕晃烂,脸色阴沉沉的没怎么注意看路,走着走着,孟庭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敏锐地一抬头,发觉宋玉章就站在不远处时,神情毫无准备地变得愕然了。
天黑了,月亮还未爬上来,天幕与海都是蓝惨惨乌压压的一片,海天一色的宽阔幕布之下,宋玉章还是白天的打扮,外套敞开了没扣扣子,双手插在兜里,外套的下摆收束在他修长的臂膀中,被海风吹得一荡一荡。
孟庭静停下了脚步。
宋玉章显然是也看见了他,抽出了一只手向着他的方向潇洒地挥了挥。
宋玉章招了手后放下,见孟庭静依旧是立在原地不动,他干脆主动走了过去,海风迎面地吹,吹得他头发全乱了,他人未走近,先笑着开口,“白天那样热,晚上风一吹倒还挺凉快。”
海风像一双强硬的手,将宋玉章的额发全都往后捋了,迫然地露出那张无可逼视的美丽脸孔,月亮还未升起,孟庭静的眼里已经先进了一轮月亮,过于耀眼的白,几乎带了点锋利的杀气。
孟庭静一动不动,看着宋玉章步步逼近,胸腔猛烈地震颤了一下,像是头一回触到他那支心爱的勃朗宁一般,为它的威力与危险……恍了神。
第20章
宋玉章是个挺有耐心的人,哄起人来更是,他哄人时也不是为了骗财骗色,就只是单纯地想那个被哄的人高兴,今天,他就想让孟庭静高兴,因为孟庭静解了他的心病,也让他很高兴。
“海洲的馆子我都不熟,司机说这里好,你来过吗?还合口味吗?”
“没有,”孟庭静语气有些生疏,像是刚学会说话不久,还不大会组织语言,“我不常下馆子。”
“这样……”宋玉章温和道,“因为忌口多?”
“不是,”孟庭静忽然感到了烦躁,他挑起眼睫,不耐烦道,“你管那么多呢?”
宋玉章握着菜单牌子,悄无声息地笑了,目光落下去,一副纵容他闹脾气的模样。
孟庭静心烦意乱,觉着自己这样有些任性不讲道理,他心中悚然一惊,心道:“我是娘们吗?”
孟庭静又看向宋玉章,宋玉章正仔细地察看菜单,孟庭静在他的从容中后知后觉地又发现了个新状况€€€€这混蛋该不会把他当女人哄了吧?!
那也不对,他跟陈翰民好过,陈翰民也不是女人,就是个小白脸嘛!
孟庭静思绪一顿,脑海中倏然轰隆隆大车碾过,回忆宋玉章与他在船上相遇时起的种种€€€€这人一睁开眼睛便宝贝儿亲爱的乱叫,捏他的手指拍他的臂膀,对他说话态度总是暧昧而奇异,故意地惹恼他,又降低身段地来哄他,这样打一巴掌又给个甜枣……
所以……宋玉章现下这是看上他了,在拿他当兔子哄?!
“我圈好了,你瞧瞧还有什么要加的,或者你不喜欢的,就删去吧。”
宋玉章将单子点在桌上平推了过去。
孟庭静一动不动,整个人仍沉浸在被当兔子哄的震惊中,目光迟钝地落在了桌上的单子上,宋玉章的手按在上头,修长白皙若美玉,孟庭静目光寸寸上移,一直挪到宋玉章脸上。
宋玉章神情温柔,面上带着笑,他天生一副风流模样,不笑尚且勾人,笑起来更是眼角眉梢都是春意。
孟庭静受惊了般挪开目光,险些拔腿就走,幸而他到底不是沉不住气的毛头小子,立即又镇定下来,坐得稳稳当当,只眼神瞟了瞟,姿态是摆出来了,可又立即恍然惊觉自己这样很像是刻意拿乔的兔子做派,于是坐直了探身过去拿起了菜单。
“就这样吧。”
“好。”
宋玉章招来店员递上单子,店员是个白俄小伙,皮肤惨白脸颊上一大片粉色的雀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玉章,宋玉章见他相貌特殊,也多看了两眼,白俄小伙在他的目光中露出了一口雪白齐整的牙齿,别人笑,宋玉章自然也回了个笑容。
孟庭静手掌搁在膝头,冷眼旁观着两人对视微笑,心里是一百个一千个的不舒服,在心中冷冷道:“又在发骚。”
宋玉章收回目光,毫不厚此薄彼地也对孟庭静笑了笑,孟庭静原本是想哼上一哼,然而心中记挂着自己不能在宋玉章的哄骗中沦为个兔子脾气,所以他也笑了,笑得很不在乎。
馆子挺正宗,上来的菜,宋玉章道道吃不惯,不是又咸又腥的鱼,就是红得像血的汤,一喝,酸不酸甜不甜,味道很怪异,切好的面包一片片嚼在嘴里像嚼石头,旁边配了酱,宋玉章不敢碰。
孟庭静吃饭时一个字都不说,一点儿声没有,喝汤也没声,刀叉勺落在餐盘里都是干脆利落“嚓”的一声,用餐动作具很优雅,让宋玉章大饱了一回眼福,饭虽难吃,所幸秀色可餐,宋玉章喝着唯一能入口的汤,心中无奈地想。
又是“嚓”的一声,孟庭静放了茶杯,抽了随身的手帕擦手,眼梢看向宋玉章,面无表情道:“真他妈难吃。”
宋玉章正在喝那又酸又甜的汤,闻言险些没喷出来,他咳了两声,赶忙拿了手帕擦嘴,擦干净后,他微垂下脸,眼睫上翘着扇了两下,冲着的是孟庭静的方向,孟庭静翘着一条腿,迟疑了一会儿,受了他的暗示,也微微垂下脸,向他的方向靠过去。
“孟兄,我也觉着这菜不大合口味。”
宋玉章声音压的低低的,话中带笑,孟庭静看他一眼,见他眉眼齐弯,紧绷的嘴角也松了松,“你故意害我么?”
“冤枉,孟兄,我等了一下午就专程候着请你吃这一顿,怎么会故意害你?”
等了他一下午……
孟庭静目光犀利,“真等了我一下午?”
宋玉章怔了怔,“自然。”
“在哪等的?”孟庭静咄咄逼人。
“沈家巷子。”
“那儿?”
“赌了一下午的棋,输了五块。”
宋玉章语调始终轻快而活泼,且带着一股同他说悄悄话的亲昵,孟庭静简直无法狠下心来生气,他瞥了宋玉章一眼,道:“在沈家巷子赌什么都赢不了,知道为什么叫沈家巷子吗?沈家人管着的。”
宋玉章笑了笑,“知道,只是穷极无聊,多谢孟兄关心。”
孟庭静心道:“谁关心你啊往自个脸上贴金,哪凉快哪死去吧!”
付了账,给了小费,两人一起出了餐厅,刚出餐厅,孟庭静便去盯宋玉章的手,宋玉章的手正在收钱夹,察觉到孟庭静的视线后,动作便顿住了,瞥眼望向孟庭静,目光中作出了疑惑。
孟庭静似笑非笑道:“五爷,够大方啊。”
宋玉章思索片刻,笑了,“饭不好,人不错。”
孟庭静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他。
宋玉章放好钱夹,“走吧,孟兄,我送你。”
孟庭静实际已将满腹的猜忌怀疑按捺了一晚上,此时终于忍不住露出了讥讽的原型,“今天给我买蛋糕,请我吃晚餐,送我回家,明天呢?明天是要请我看电影,还是跳舞?”
宋玉章没有这方面的计划,但既然孟庭静主动提出来了,他沉吟片刻,笑了笑,“都随你高兴。”
孟庭静憋了一口气,心中火烧火燎的,他侧了脸,半个人挡住了他身后的光,他低低地冷笑了一声,语气刻薄毒辣,“宋玉章,你算个什么东西来安排我?”
宋玉章被他毫无预兆的翻脸弄得一怔,他转头眼对眼地看向孟庭静,从孟庭静的目光中觉察出一股火热的暴戾与阴狠,喜怒无常的人他不是没见过,可孟庭静这火气也来得太突然了些。
他全都顺着他,孟庭静也还是不高兴么?
宋玉章的情人几乎都是一色的漂亮公子哥,他哄人哄的得心应手,哄出了一成不变的章程,因实在不必费什么力气,他那张脸就足够使用了。
碰了钉子的宋玉章一点也不恼火,他的癖性便是这样,柔软的时候是尤其的柔软,坚硬的时候自然也是格外坚硬,对于孟庭静,他依旧只是来软的,因为没有任何动硬的必要€€€€孟庭静是他的恩人,再生父母之一。
宋玉章收回了目光,一言不发地拾级而下,白俄餐馆顶上红艳艳的灯照透了他的面颊,孟庭静看着宋玉章上了车,宋家的车走了,他仍站在餐馆门口不动。
白俄小伙子出来倒垃圾,见个人站在自家餐馆门口,说了句驱赶的话,门口的人一回头,眼神既毒且狠,又把他给吓住了,低头用家乡话说了句“有怪病的男人”,他话音刚落,对方便用极为标准的俄语道:“你找死?”
白俄小伙子吓得又跑回了餐馆。
孟庭静骂跑了宋玉章,吓跑了白俄小伙子,在香气飘散的餐馆门口皱眉低骂了一声,“真他妈难吃!”
上车之后,孟庭静火气愈来愈盛,他反躬自省,悲哀地发觉自己晚上的表现竟是无一处不像兔子,还是个喜怒无常任性刁蛮的兔子!
“老何!”
“哎!”
“换道,去宋家!”
“少东家,您的意思是追上前头宋五爷的车?”
“……”
孟庭静忍了忍,低声咆哮,“你少废话!”
司机快马加鞭,急追而上,孟家的车很快追上了宋家的,司机鸣了两下喇叭,宋家的司机被吓了一跳,往外头镜子看了一眼,立刻就认出了后头孟家的车,忙喊了一声,“五爷,孟二爷追上来了。”
正闭目养神的宋玉章睁开了眼睛,脸扭向车窗,外头天黑,看不大清楚,“停车。”
两辆车一前一后急刹,宋玉章坐定了,已然听到外头“嘭”的一声,他定了定神下了车,回头时正见孟庭静大步流星地向他走来。
此时此刻倒是恰如彼时彼刻,宋玉章静立在车前,孟庭静越走越快,走到他跟前时如一阵狂风袭来,宋玉章连人带领子都被孟庭静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