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茂:“打针为什么掀被子?”
洋大夫在此行医常受质疑,于是便耐心道:“打屁股。”
“打屁股?”聂茂拔高了嗓子,“你打针就打针,怎么能打五爷的屁股呢!”
周围佣人忍不住噗嗤笑了。
一人笑,便众人笑,几个伺候宋玉章的佣人们纷纷窃窃地笑了起来。
正在嬉笑之间,门口传来了一声轻咳。
聂茂本想训斥他们,见门口忽然出现的聂雪屏,忙道:“大爷您回来了。”他告状般道:“您快过来瞧瞧,宋五爷发烧了,洋大夫说是要给他打针,但是又要打五爷的屁股。”
聂雪屏在门口便听到了聂茂的那句质问,此时便抬了抬手,佣人们识趣地连忙各自放下东西出来,聂茂也站直了等听吩咐。
聂雪屏走入屋内,对洋大夫道:“药水在哪?”
洋大夫拿了医药箱过来。
聂雪屏略一查看,便对聂茂道:“带威廉大夫去休息休息,喝杯茶水。”
聂茂忙道:“是。”转身对洋大夫道:“威廉大夫,您跟我来。”
洋大夫不肯走,很有职业道德地重复道:“不打针,变傻子。”
聂茂又看向聂雪屏,聂雪屏正在取医药箱中的药瓶,拿出药瓶扫了一眼,对洋大夫用英文道:“这药需要肌肉注射,对吗?”
洋大夫听到家乡话,很高兴道:“对,对,你也是学医的吗?”
“知道一些基础的知识,我会肌肉注射,请去喝茶吧。”
“好的,那么你要当心一点儿,注意观察他是否有过敏的症状,如果有的话,请你马上来通知我。”
“没问题。”
两人交流完,聂雪屏给聂茂使了个眼色,聂茂便赶紧带着洋大夫出去了。
客房内便只剩下聂雪屏与昏睡中的宋玉章,聂雪屏没有耽误时间,过去掀开了被子,见宋玉章还穿戴整齐,便轻轻地叹了口气。
将皮带与扣子解了,聂雪屏将宋玉章翻了个身,将他所穿的长裤拉下一截,又将他的衬衣往上掀了掀,回身去取了针管药瓶,吸取药液后将针管里的空气挤出,俯身拉下宋玉章的内裤边缘,只露出一点屁股上的肌肤,取了酒精棉花擦拭之后,便利落地下针注射。
药水才刚推进一点,被注射的人便发起了抖。
聂雪屏分神看了一眼,宋玉章半张脸埋在枕中,秀眉紧拧,睫毛与眼皮俱在颤抖,但未有醒来的迹象,聂雪屏微按了按他的后腰,“马上就好了。”
然而宋玉章仍在发抖,连屁股上的肌肉都开始变得紧张。
聂雪屏只能手掌轻抚他的后腰,像平素里安慰聂伯年一般柔声道:“别怕,用了药就好了,放松……”
千辛万苦地注射完,宋玉章的屁股还是青了一块,针眼处渗出一点血珠,聂雪屏取了棉花给他按住,目光落在宋玉章脸上,见他满脸是汗,便拿了一旁佣人放下的毛巾给他擦了擦。
宋玉章烧得似乎是有些神志不清,干涩的嘴唇略微蠕动着,不知是在念什么,以聂雪屏的经验,估计他此时应当是在呼唤父母。
聂雪屏挪开棉球,去客房的卫生间洗了手出来,替宋玉章拉好裤子,重又盖上被子,叫了外头的佣人进来,“好好照顾小宋先生。”
宋玉章这一觉睡得很沉,他常做梦,梦里也总是涉险,不是在逃亡就是在同人周旋斗智,总之是累得很,而这一觉却是睡得尤其的沉,梦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清风海浪,宁静安详,等睁开眼时看到面前陌生的脸孔时,他真有些分不清眼前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了。
佣人正在给他替换毛巾,此时便道:“五爷,您醒啦?”
宋玉章一言不发,只觉得浑身酸疼无比,头疼欲裂,嘴中又很干渴,身上没有一个地方舒服的,思绪也尚飘在半空中,不是不能想,是不愿想,太累了,谋算了那么久,他太累了,宋玉章重又闭上眼睛,不闻不问地再次昏睡过去。
洋大夫没打成针,人还是被留下了,聂雪屏回到厅中得知了聂饮冰归家的消息,“他人呢?”
“二爷去马场找小少爷了。”
聂雪屏点了点头,“派人去将两人叫回来吧。”
聂茂应了一声,方要转身又被聂雪屏叫住,聂雪屏解了西服扣子坐下,接了佣人端过来的茶,“那是怎么回事?”
聂茂不必他问全,自动地便竹筒倒豆子般道:“小少爷说他回家想吃吉顺斋的点心,我便一早去了吉顺斋,亲自盯着师傅做完,带点心回来的路上正巧碰见了五爷,五爷身边没人没车的,我瞧他面色有异,便请他先上了车,我怕小少爷回来得早,就先回来了,哪知五爷在车上昏过去了,我就自作主张先将五爷抬了进来。”
“通知宋家了吗?”
“通知了,只是宋家如今没有正经主子在,佣人也没剩几个,说是昨夜分了家,宋家大爷二爷三爷连夜就搬走了,四爷现如今人又不知在哪。”
聂雪屏喝口茶后点了点头,聂茂便赶紧出去,找了人吩咐道:“快去马场,请二爷和小少爷一齐回来,”那人应了,马上要走,又被聂茂拦住,“哎,险些又忘了,你去了同小少爷说一声,宋五爷在咱们家呢,他回来得准快。”
第59章
“二叔!”
聂伯年瞧见聂饮冰后高兴得险些放了缰绳,聂饮冰手持马鞭遥遥一指,“握好缰绳。”
聂伯年小手忙抓紧了马缰,双腿夹了夹马腹,温顺的小母马便慢悠悠地停了下来,聂饮冰翻身下马,将马缰递给奔来的骑师,“小心,这马很烈。”
“€€,您放心。”
聂饮冰过去将马背上的聂伯年抱下,聂伯年还挺喜欢这个总不着家的二叔,物以稀为贵嘛。
“二叔,你总算回来了。”
聂饮冰看他面色红润,额头微微冒着汗,瞧着很康健的模样,换了常人也许会夸赞两句,然而聂饮冰张嘴便是:“最近还生病么?”
聂伯年对这二叔的言行也丝毫不觉得不妥,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一周都未病过了。”
聂饮冰“哦”了一声,拍了拍小侄子的背,“挺好。”
聂伯年道:“二叔你呢,最近同人打架了吗?”
聂饮冰抱着聂伯年往阴凉处走,“打了。”
“二叔你受伤了吗?”
“没有。”
“那太好了!”
叔侄两个在遮阳伞下坐下,初秋的天气,太阳出来了仍是有些微热,聂饮冰道:“你在这坐会儿,我去调教调教那畜牲。”
聂伯年“嗯”了一声。
他原本好好地在骑马,聂饮冰来了以后,他不仅没有马骑,还改成了在阳伞下罚坐。
不过聂伯年没有同聂饮冰计较,因为知道二叔人不坏,就是性子有点怪。
聂伯年晃荡着两条腿,看着不远处聂饮冰驯马。
聂饮冰驯马时很惊险,马蹄飞扬,马头乱甩,聂伯年看着倒是毫不害怕,见聂饮冰整个人随着马向后高高仰起,便伸出手轻轻为他鼓掌。
聂饮冰则是专心致志地驯马,完全将聂伯年给忘到了一边,等骑师过来,说聂雪屏让他回去时,他仍意犹未尽,说了句“知道了”,下马将缰绳交给骑师,转身独自走出了十米后才想起什么,又回身回到阳伞下将聂伯年抱起带上。
“二叔,”聂伯年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小声道,“你方才是不是把我忘了?”
“嗯。”聂饮冰毫不愧疚地承认。
聂伯年在心里轻叹了口气,随即凑上去亲了下聂饮冰的脸,认为年纪轻轻就健忘的二叔很需要一些关爱。
来接人的佣人照着管家的吩咐,说宋五爷正在他们家里,聂伯年果然高兴得差点蹦起来€€€€他被聂饮冰抱着,蹦不起来,只稍蹬了下腿。
路上,聂伯年开始同半年未见的二叔炫耀他的新朋友。
“玉章哥哥长得可好看了,比齐远叔叔还好看呢。”
聂饮冰听罢毫无触动,宋齐远一股小白脸气息,他不觉着好看在哪。
“而且玉章哥哥对我特别好,他带我骑马,给我夹菜……”聂伯年隐去了小鸡鸡的那部分,因为爸爸说这些话最好不要挂在嘴上乱说,“二叔,你觉得玉章哥哥好不好?”
聂饮冰道:“好。”
全然是毫不掩饰的敷衍态度。
聂伯年撅了撅嘴,随即又放下小嘴,“等你见了玉章哥哥就知道了,这世界上不会有人不喜欢玉章哥哥的!”
聂饮冰听了他这武断的话,便忍不住要纠正道:“世上不会有人能讨所有人的喜欢。”
聂伯年被教导过不能好与人起口舌之争,退让道:“那……那就是很少很少的人会不喜欢玉章哥哥。”
聂饮冰双手盘在胸前,“算我一个。”
聂伯年又撅起了嘴。
他自己喜欢宋玉章,便希望所有人都也喜欢宋玉章,倒不是出于非要旁人认同他的意图,而是类似于“好东西要同人分享”的心理,宋玉章的温柔风度,该令所有人都感受欣悦。
聂伯年没有争辩,只在心中道:“等你见到了就不会这么说了。”
聂饮冰并非故意要同自己的小侄子抬杠,他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想拍聂家马屁的人太多,一个从海外归国的私生子这么巴结讨好聂伯年一个小孩子,能是什么用心?
也不能怪他多想,宋家二少便是个鲜明的例子。
聂青云还非说有趣,将订婚当儿戏。
聂饮冰问聂伯年:“聂青云呢?”
“小姑姑出去划船了。”
“划船?跟宋业康?”
“不是的,跟同学。”
聂饮冰道:“她不要宋业康了?”
聂伯年忙否认道:“不是的,宋二叔最近有些忙,没时间陪她玩。”
聂饮冰脱口而出,“他有什么可忙的?”
聂伯年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提醒道:“宋爷爷昨天下葬。”
聂饮冰想起来了,认可地点了点头,“那他是该挺忙的。”
纵使聪慧灵秀能说会道如聂伯年也常常会觉得同他这二叔实在是无话可说,也不知道将来哪个女孩子能受得了他二叔这张嘴呢?
叔侄俩冷场了一会儿,聂伯年又主动找了个聂饮冰有话可说的话题,“二叔,你同谁打架了呀?”
“土匪。”
聂伯年对土匪有一些认知,便略微有些惊讶道:“土匪,二叔,土匪很凶恶呀。”
聂饮冰想了想,面无表情地对那几个恶匪做出了四个字的评价€€€€“一帮饭桶”,为了安抚小侄子,他摸了摸小侄子的头,用叫小侄子放心的语气道:“我已经把他们全宰了。”感觉小侄子似乎抖了抖,他补充道:“不用怕了。”
剩下的路程,聂伯年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玩自己衣袖上的袖扣。
哎,同二叔交谈,实在是“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聂饮冰知道自己在言语上难逢知己,更何况聂伯年才五岁也不大会说话,便安安静静地凝望窗外海洲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