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宋晋成瞥眼看向孟庭静,总觉着对方意气风发,衬得他愈加灰头土脸。
孟庭静道:“姐夫现在还同几个兄弟住在一块儿?不是分了家么?”
宋晋成苦笑了一下,“分也分不干净,再说吧。”
孟庭静淡淡一笑,也不再说什么,进去看了孟素珊。
“宋晋成如今可真是落魄了。”
孟素珊没搭话,只笑了笑,“你忙了一天也累了,喝口茶吧。”
孟庭静没动茶,“一家人挤在那么一栋房子里住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在城西买了套宅院,过两天我叫人带你去看看,你如果喜欢,就同宋晋成搬出来住过去。”
“他不是没分到房子,房子家里是有的,你不用费心。”
孟庭静端了茶,欲喝又放了下去,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孟素珊,“宋晋成到底有什么好?他如今都这副光景了你还恋恋不舍,你也不要装傻,我们孟家就没有傻子!”
这类似的话,孟素珊听了好几年,从她出嫁开始耳朵里就没停过,孟素珊一直没正面回应过,此时她便轻叹了口气,温柔地看向面色冰冷的孟庭静,“我知道我爱他是我发傻,可是庭静,难道聪明人就没有发傻的权力么?”
第69章
沈成铎的手下在一个妓院里把钱老三从床上直接薅了下来,钱老三是个吃喝嫖赌无有不为的人物,头发被薅死了便立即求饶道:“好汉饶命,有话好说,钱我马上还!”
“他妈的,闭上你这臭嘴,一股烟膏子味!”
钱老三一路被连踹带打地扔进了车,黑布蒙了眼,双手也遭捆了,钱老三很熟悉这些手段,当下老实得连塞过来的布条子都主动张口咬了,引得人连连发笑,“这狗娘养的倒是识相,既然你这么上道,我也不妨告诉你,你落到的是咱们沈爷手里,等会管好你的狗嘴,想清楚了再说话。”
钱老三一听,便“唔唔”地不住点头,彻底老实了。
沈成铎正在吃饭,听说人抓来了,便匆匆放下碗筷过去察看,见钱老三相貌之中没有一点聪明之处,便很怀疑是不是抓错了人,给周围手下使了两个眼色,让他们先上去将那钱老三痛打了一顿。
“你就是钱老三?”
“是,是,”钱老三挨了顿好打,‘嘶嘶’地不敢叫疼,“沈爷饶命,沈爷饶命。”
沈成铎心想这么个货色也会制银行的假票据?当下便踩住他的头,问他是不是干过这事。
钱老三说“是”,他是拿假票据骗了钱,但这假票据不是他制的,而是他捡来的,捡了之后去银行兑换不成,才又心生一计用这假票据去骗人,骗成的次数也不多,除非是真的急钱用,一般人上不了他这个当。
“捡的?”
沈成铎半信半疑地叫人又将钱老三打了一顿,直将人打得进的气多出的气少时,再一次逼问了他,“这东西真是你捡的?”
钱老三脸肿成了猪头,嘴里咳着血吃力道:“……是……是我……捡……捡的……”
沈成铎顿时无言以对,叫人继续审问,要钱老三交待是在何时何处捡到的假票据。
沈成铎一面叫人去钱老三的住处再搜搜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一面又派人去请宋玉章。
“你是说那票据不是他制的?”
“可不是嘛,你要是见了他人,你就知道他干不来那么精细的活,一个大烟鬼,满脸蠢相,我估计他连字都不会写几个。”
宋玉章相信沈成铎的判断,其实他心中也是这么猜测的。
骗子分好几种,有优秀的,自然也有拙劣的,制假票据这事很难,需要花费不少功夫,干成了却是一劳永逸,而钱老三这用假票据骗钱的事却是一锤子买卖,那么一看便是前后矛盾了。
而且这些票据数目都不大,看上去倒像是有人在试验着如何制成以假乱真的票据之中所产生的废品,如果说这票据只是钱老三捡的,那么事情就说得通了。
“他从哪里捡的?”
“他说他忘了,”沈成铎嘿嘿笑了一声,“我正让人帮他想起来。”
宋玉章明白沈成铎这里的手段,当下也是微微一笑,“劳烦沈兄了,若是有线索,还请沈兄你及时告知,至于幕后之人,沈兄若是抓着了,可千万别像对待钱老三那样下手太重。”
沈成铎道:“我明白,我赌场里那些出老千的,我抓着了我也不下狠手,就让他们在赌场里专门再抓出老千的,那眼睛可比我手下养的那些人毒得多了。”
“沈兄英明。”宋玉章恭维了一句。
“哪里哪里,”沈成铎笑道,“宋兄你也英明。”
正在两人互相吹捧之时,前往钱老三住处的人也返回了,带回了两张未用出去的假票据,还有一个黄毛丫头,是真正的黄毛,面黄肌瘦,人只剩下了一把骨头,头发如枯草一般凌乱发黄,一双眼睛倒是黑白发明,里头全是惊恐之色。
“哟,这,这谁啊?钱老三的女儿?”沈成铎拍着大腿道。
“不是,钱老三拿那假票据换来的小丫头,那狗娘养的想把这小丫头卖到妓院之前先自己玩了,这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哪啃得动呢,就扔在那先当丫环使,过去的时候,这小丫头在给钱老三刷鞋呢。”
“操他妈了个X的,个狗东西自己都活成什么样了还养丫环。”
沈成铎笑骂了一句,他这里也不缺丫环,小丫头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当下便让手下把小丫头给扔出去。
“等等。”
宋玉章抬了抬手,看向那瑟瑟发抖的小丫头,“你是叫娟儿吗?”
小丫头眼睛一亮,抖着嗓子道:“是……”
宋玉章招手让那牵着小丫头的人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好,是,我知道了,五爷您放心。”
沈成铎在一旁边抽雪茄边冲宋玉章笑,怪腔怪调道:“五爷,你很怜香惜玉嘛。”
“一个小丫头,哪里称得上香还是玉,”宋玉章抿了口茶,“送佛送到西,沈兄,谋财亦要积德方可长久,你说是么?”
沈成铎是最缺德不过的人,然而在宋玉章温柔带笑的眼中也不由生出了一点向好的意思,跟着点了点头。
等宋玉章走后,沈成铎才如梦初醒,积什么德啊,他又不信那一套!
宋玉章回到宋宅,家里佣人连忙上前,说三爷来了。
宋玉章边解外套上的扣子边道:“人在哪?”
“在后头小花园里,跟四爷在一块儿说话呢。”
宋玉章脱了外套递给佣人,衣服上全是沈成铎那沾上的烟味,宋明昭闻了就要悄悄皱眉头。
宋玉章转到花园,便见宋家两兄弟正在一棵未开的桂花树下说话,桂花虽然未开,但已有了米粒般的花苞,隐隐便散发着香气,两兄弟倒是心平气和,好好交谈的模样。
“……那就好。”
宋玉章过去只听到宋齐远说了这三个字,宋齐远一看到他靠近便已提前住了嘴。
宋明昭看到宋玉章便先高兴起来,“小玉,你回来啦!”
他有心想上去抱一抱或者亲一亲宋玉章,但当着宋齐远的面,他不知怎么就不好意思起来,仿佛他和宋玉章那亲热的兄弟关系是见不得人的,其实实际这里头完全没有见不得人的部分,但他还是不敢,像偷偷捡了什么好东西,虽然东西是好,但毕竟是捡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最好还是不要给人瞧见。
“四哥,”宋玉章先同宋明昭打了招呼,才又看向了宋齐远,“三哥,你来了。”
宋齐远微一点头。
从前宋玉章每每见到宋齐远,宋齐远脸上都带着笑,自从宋振桥死后,宋齐远脸上笑容就少了许多,总是带着些许怨仇。
“快十五了,过来看看。”宋齐远道。
“是后天吧?”宋玉章道,他扭头看向宋明昭,“四哥,你去厨房说一声,让厨房装一盒自己家里做的月饼,让三哥带回去。”
“哦,好。”
宋明昭毫不迟疑地走了。
宋玉章目送他走远,收回目光时便见宋齐远正看着他,神色颇为复杂,“老四倒是很听你的话。”
宋玉章笑了笑,挑眉道:“大哥二哥不好管吧?”
两人心知肚明宋玉章的身份,宋玉章这称呼中带了轻松的调侃味道,宋齐远连日里都是愁眉苦脸,一张嘴除了训人就是训人,此时终于不受控制地想要开玩笑,“是不好管,我把他们送来,你替我管两天吧!”
“还是算了,”宋玉章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摇了摇头,“傻子一个就够,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怕招架不住。”
宋齐远忍不住笑了。
柳传宗接连在两人之间传递消息,宋齐远冷眼旁观着宋玉章似是真心想好好经营银行,今日里来同宋明昭一番交流,又得知宋玉章对宋明昭也很好,心中也不由对宋玉章改观了许多。
管他是不是亲兄弟,亲兄弟也未必就是一条心,宋齐远说服自己尽量抛开宋玉章冒认身份这件事去客观地看待这个人,无论如何,宋玉章如今在做的事是他想做却“不敢”做的事,凭这一点,他就该服这个人,他是假逍遥真逃避,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凭什么又瞧不上宋玉章呢?
宋齐远心平气和,道:“银行现下虽还撑得住,但这月底除了一笔廖局长的两百万到期之外,还有大批量的季度利息到期,加起来可不是个小数目。”
“我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
“廖局长那一笔先缓缓吧。”
宋齐远被他说得发笑,“你知道廖局长是什么人吗?你说让他缓他就缓?你同他很熟?”
“我不认识他,”宋玉章道,“不过我听说他很爱听戏。”
宋齐远道:“所以呢?你预备给他唱哪一出戏?”
“怎么是我呢?咱们家里最懂戏的不是三哥你吗?”
“我?”宋齐远略微睁大了眼睛,“你想让我去说服廖局长?这不可能,”他断然道,“不先说我不喜欢同那些人交际,再者说我以什么理由要求他暂缓取用?”
宋玉章往花树下走了走,嗅着花叶美好的香气,他轻声道:“今日我在沈成铎那碰上个小丫头。”
“那小丫头十二岁,被她亲生母亲卖给了个大烟鬼。”
“三哥,你觉着这小丫头日后会是什么下场?”
宋齐远眉头微皱,“你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这又跟廖局长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宋玉章扭过脸,目光平淡,“你知道她母亲为什么卖她?”
“家里没吃的了,实在没法子了,老爷你行行好。”
宋玉章缓声学了那女人的话,随后道:“若是银行倒了,三哥你又知不知道会有多少这样的母女出现?他们要的不多,只是一口吃的。三哥你要什么?你一定觉着你要的也不多吧?”
“你要的是宋三少潇潇洒洒衣袖一挥,便是小白楼里满堂彩的谢三少爷赏,要的是随心自在不问世俗,三哥你心中有怨气,怨自己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你不想参与的事情之中,但是三哥,你过了多少年宋三少的逍遥日子,比起他们,你这辈子有没有为‘那一口吃的’发过一刻的愁?”
“少年不识愁滋味,三哥你是少爷不识愁滋味!你这说好听了叫不食人间烟火,说难听了就是矫情做作!你自己的痛快难不成比世间一切东西都还要更重要?”
“三哥,你好好想想,你都用了这聪明的头脑到底干过些什么有用的事?”
宋齐远一字不发,面若白纸,其实有些道理他未必不懂,只是假作不知,扛不起又逃不掉,心中来回拉扯,始终不能彻底地倒向哪一侧,这是他的弱点,亦是他的悲哀。
“廖局长那不用你出面说服,你只需同他搞好关系,日后帮忙引荐就是了,我也不是故意要逃这差事,只是我也确实有要忙的地方,现在不便说,日后三哥你就知道了。”宋玉章软声道。
宋齐远默不作声了一会儿,缓缓道:“好。”
宋玉章道:“三哥你吃过饭了么?没吃过的话,留下来吃饭吧,家里的厨子你们一个都没带走,吃了这么多年,想必在外头也是吃不惯的。”
“不用了。”
宋齐远失魂落魄地走了,宋玉章却是精神焕发心情极好。
从宋齐远对小玉仙的态度来看,他就知道宋齐远有可动摇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