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操心啊。”宋玉章随口道。
宋齐远意识到他是为什么而操心时,面上笑容不由淡了。
宋玉章看到他的神情,微笑道:“心虚了?心虚就少吃点。”
宋齐远横他一眼,“吃不穷你!”
两人吃完饭,宋明昭还未回来,于是又一起上了楼,宋振桥死归死,留了不少东西,都是不能卖的字画古董,两人都是这方面的行家,只不过宋玉章是对价钱了解,宋齐远是对价值了解,宋玉章一时兴起便将聂雪屏送的那幅画拿来给宋齐远看。
宋齐远看了之后果然啧啧称奇,也开始跟着俗气,“这是林梦期的画吧?他的画我在拍卖行见过,可真不便宜,这幅倒是没见过,画得真是好,粗中有细,越品越有味道。”
宋玉章边笑边点烟,被宋齐远嫌,“小心烫着画。”
宋玉章心想收藏画的主人他都烫过了,还怕烫坏一幅画吗?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出去抽烟了,一出去,宋玉章便被门口的宋明昭略吓了一下,“四哥你回来了?”
宋齐远听到动静,放下了手中的画,“老四回来了?”他走出来同宋明昭打了个照面,便笑道:“回来怎么也不叫佣人上来说一声。”
宋明昭看着并肩的两人笑了笑,“佣人说你们在上头,我就上来找你们了。”
“饭吃过了么?”宋玉章道。
“还没有……你们呢?”宋明昭笑道,“是吃完了上来的吧?”
“是,你没吃饭就先去吃饭吧,”宋齐远道,“学校怎么忽然忙起来了,你不是助教么?”
“三哥你有所不知,助教才忙呢,教授都是把活扔给助教干的。”宋玉章道。
宋齐远笑着看了他一眼,“你倒知道得多。”
“因为我就是那甩手掌柜大教授嘛。”
“哦?那我就是冤大头助教了?”
宋玉章笑而不语,看向宋明昭,柔声道:“四哥,赶紧下去吃饭吧,小心别饿坏了。”
宋明昭“嗯”了一声,转身下了楼。
宋齐远看着他的背影,道:“老四也稳重了,看来你说的有道理,是该让大哥二哥也找些正经事做。”
“实在不行,就叫他们来银行吧。”
宋齐远道:“别开玩笑了!”
宋玉章道:“我没有开玩笑,你觉得柳传宗没本事带他们?”
“算了,老柳如今还要养孩子,让他省省心吧,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我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怕你未老先衰,三哥,你最近真的老了,要么还是去烫个头吧,显得年轻漂亮些。”
“滚!”
楼上说说笑笑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到楼下,宋明昭独自坐在大得空旷的餐厅里,筷子挑了一点米饭塞进嘴里,却是没滋没味的如同嚼蜡。
他吃了两口,忽然用力将筷子拍在了桌上,佣人被他吓了一跳,便听他嘟嘟囔囔道:“……吵死了。”
宋齐远看完了兄弟,回去又是看兄弟,宋晋成等候多时,问他银行的情况,宋齐远只说熬过去了,“大哥,你心思也不要活泛,五弟靠自己的本事将银行撑了下去,这间银行已是他的了。”
宋晋成强笑了一下,“这话说的,银行不早就是他的了么?”
“你放心,”宋齐远拍了下他的肩膀,“有我在,也不会叫你吃苦受罪的。”
宋晋成道:“不说这个了,明天要去孟家吊丧,怎么安排?”
“怎么安排?当然是听大哥你的安排。”
宋晋成看他一眼,见宋齐远并无玩笑讥讽的意思,心便略略放下,“嗯,虽然分了家,但毕竟也都是宋家人,明天咱们还是一起行动。”
“好,没问题。”
宋晋成犹豫了一下,又道:“你现在是在银行做事?”
宋齐远怀疑他又要作妖,直接道:“大哥,银行的账我跟老柳已经全对过一次了,里头什么事儿我不说你心里应该也清楚,既然过去了,那就过去了,你不提,我也不问,以后银行的事你也一样别问了。”
宋晋成面色难看,半晌也还是没说什么,很吃力地点了下头。
翌日,宋家五兄弟先在宋宅集了个合,自分遗产之后,五兄弟这还是头一回齐全地重聚。
宋业康上去同宋玉章打了招呼,给了宋玉章一串佛珠,说是开过光的,宋玉章随声道谢,问是哪位大师,宋业康含羞又正经地说是他昨晚亲自给这串佛珠开的光,念的是金刚经,金刚经他读了好几遍,已很有佛法心得,宋玉章嘴唇微张,“二哥,你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宋业康转向宋明昭,“老四,昨晚时间紧迫,下回送你。”
宋晋成冷眼旁观,觉得自己这二弟像个得了失心疯的小丑,“好了,早些过去,我还要去帮素珊的忙。”
宋家五兄弟去得很早,孟府门口车还不多,五人进了孟府,在仆佣的引领之下来到正堂。
孟素珊穿了黑色旗袍,头上别着白花,同两个妹妹向几人行了礼,宋晋成留下同她一起招待,孟素珊给他别上臂章,放开手过去,单独叫了宋玉章,“五弟,多谢你来。”
“应该的,大嫂,别太伤心了。”
孟素珊笑了笑,一天一夜过去,再多的悲伤也稀释了,她抓了宋玉章的袖子,恳求道:“五弟,去看看庭静吧。”
宋玉章沉吟片刻,道:“他人在哪呢?”
“在自己的院子里,我叫晚兰带你过去。”
“不必,我认得。”
孟素珊回到原位,宋晋成问他同宋玉章说什么,孟素珊道:“没什么,去给爸爸重新插两柱香吧。”
宋玉章对路线地形有着职业病一般的敏锐,很快就从迷宫一般的回廊中走出,进入了孟庭静所居住的小院。
孟庭静的院子是格外的幽深而宁静,圆形的拱门进去,外头一张摇椅,一张茶几摆着,同宋玉章上一回来时都是一模一样。
正当宋玉章想提步进入时,一身黑袍,臂膀上带着白色臂章的孟庭静出来了。
两人目光遥遥相撞,都是站在原地不动。
孟庭静脸色未变,良久,才淡淡道:“来了。”
“大嫂让我来看看你。”宋玉章直接道。
孟庭静目光黑沉沉的,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宋玉章面前,宋玉章不慌不忙地看着他,神色很寻常,寻常得像是两人之间什么都未发生过。
孟庭静站到他面前后,就只是盯着他,宋玉章觉得自己的脸都快被他盯穿,眼睫下扇了一下,道:“既然你没事,我就先走了。”
他人方转身,脚步都未曾挪动,已经连人带腰地被孟庭静从背后抱住了,孟庭静所用的力气也并不大,宋玉章便也未动,只低声道:“有话好好说,别这样。”
脖颈被温热的皮肤贴住,宋玉章感觉到孟庭静的睫毛轻轻的,像一片落叶落在他的颈上,他在心中轻叹了口气,将孟庭静缠抱在他腰间的手拉开了,孟庭静也并未再纠缠上来,手臂落下时,他忽然道:“你有没有盼着我死?”
宋玉章略微有些惊讶地侧过了脸。
孟庭静面色平静,并没有发疯的迹象。
“你有没有起过念头,盼着我死?觉着我死了,你就痛快了,解脱了。”
宋玉章无奈地一笑,“庭静,你怎么会这样想?”
孟庭静上前逼近了半步,宋玉章没有退,目光下移着落到孟庭静抬起的手上,怀疑孟庭静是又想掐他的脖子,然而孟庭静却是将掌心贴在了宋玉章的脸上,宋玉章睫毛上挑地看向他,却见孟庭静目光定定地看着他,随后便低下了头,宋玉章扭过脸躲,孟庭静的额头贴向了他的侧额,他额头上有些热度。
“你不爱我,也不恨我。”
孟庭静低声道。
宋玉章轻叹了口气,“这样不是很好么?”他顿了顿,又道:“庭静,我倒也不明白,你到底是爱我还是恨我?”
“我不知道。”
“那就索性别恨我,也别爱我了。”
孟庭静沉默了一会儿,忽而又用力将他抱入了怀中,这一回他抱得紧了,几乎是用尽全力地死死勒住了宋玉章,“你管得了自己,管不了我,宋玉章,你最好还是盼着我早点死,我死了,你才能清净。”
第89章
“大哥,我头疼,我能不去吗?”
聂青云早已换好了一身黑色洋装,“万一宋业康见了我太过激动,跟着孟老爷一块去了怎么办?”
聂雪屏手指打着领带,分神淡看了她一眼,聂青云立刻做出了乖觉的表情,笑嘻嘻地退了出去,“我去看看伯年准备好了没。”
小妹常年是个没心没肺的模样,聂雪屏却是无意矫正,亦或者说他觉得聂青云这样就很好,聂家的小姐自然是该无忧无虑,要不然要他这个大哥做什么呢?
将领带打好,别戴丝巾时,聂雪屏心神一晃,心道:“……年纪比青云还要小一些。”
聂家到时,孟家已经是人山人海,孟老爷身为海洲的知名色鬼之外,还兼任一代大儒,来吊唁的人自然是络绎不绝,宴席都已摆到了街上。
聂家的车由孟家的仆佣指挥着进入内宅,停靠在一处幽静宽敞的地方,聂青云一下车,便看到隔壁宋家的车,对着聂雪屏很无辜地挤眉弄眼了一下,聂雪屏视而不见,只将聂伯年先抱在了手里,才对幼妹道:“这样的场合,你多少规矩些。”
聂青云手掌点在额头,敬了个俏皮的童子军礼,“遵命。”
聂伯年靠在父亲怀里,偷偷地对自己的小姑姑也敬了个礼,随后便被自己的父亲捏住了手,聂伯年看向聂雪屏,吐了吐舌头,娇声娇气道:“爸爸,我好想玉章哥哥呀,今天玉章哥哥也会来吧?”
宋玉章有些后悔。
他想孟庭静刚死了亲爹,总该悲伤脆弱一些,无论是看在孟素珊的面子上,还是站在一个胜利者的角度,他都应该大度地表示一下自己的同情。
这叫风度。
然而孟庭静显然不知道“风度”二字该怎么写。
“庭静,”宋玉章忍耐道,“你抱疼我了。”
紧箍着他的胳膊微一松开,随即便将他在怀里调转了过来,不管不顾地将脸压了下来,宋玉章闪躲了他的嘴唇,低声道:“这种时候,你真要发疯么?”
宋玉章倒是不介意同孟庭静亲两个嘴,只是前头不远就是灵堂,孟庭静这人真发起疯来又难说有个度,更重要的是他前天刚同聂雪屏大战一夜,聂雪屏倒是体贴,没在他身上任何外露显眼的地方留下痕迹,可里头就真的不能看了,他心口都还肿着……
宋玉章没忘那天孟庭静将宋明昭痛打一顿,闹得宋家鸡犬不宁的事,若是在今日这样的场合闹起来,那他可真要在全海洲都扬名立万了。
宋玉章在心中边骂孟庭静这混蛋玩意,边拿定了主意,与其等着孟庭静发疯咬人,不如由他来把握主动权,干脆扭过了脸迎难而上。
孟素珊正在前头同宋晋成一块儿招待来客,见到聂家的人进来,忙迎了上去。
“聂先生,聂小姐。”
聂青云躲在聂雪屏侧后,眼睫垂下,尽量不往宋家那一堆人那看。
“孟小姐,”聂雪屏道,“前日听闻噩耗,万望节哀。”
孟素珊点了点头,眼圈微红道:“多谢,快请入座。”
聂雪屏怀抱着聂伯年,聂青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能进内堂的人不多,除了孟家的几位叔伯,便是聂宋两家了。
宋业康目光直直地看着聂青云,脚步一动,便被宋齐远给拉住了袖子,宋齐远对他摇了摇头。
宋业康犹豫片刻后,还是收回了脚步,只是目光一直还紧紧地黏在聂青云露出的半个身影上。
“玉章哥哥呢?”聂伯年声音清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