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仙下了台,仍然是虞姬的扮相,他人任性,这么个喜庆的场合偏要唱霸王别姬,因为他唱得好,乐意唱。
“今天这身好看。”宋玉章夸了他的扮相。
小凤仙甜美一笑,将手中的剑翻了一下给宋玉章看,“这是廖局长送我的,他说你也使过,使的比我好。”
“他胡说的,我比不上你。”
“不管他胡不胡说,我反正是要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小凤仙将剑柄往他面前一送,很骄纵道,“主席大人,你肯不肯露一手?”
宋玉章边笑边摇头,“我还是不献丑了。”
小凤仙喜欢宋玉章,因为宋玉章英俊、富有、风趣,如今又加上了商会主席的头衔,这样有权有势的主,就算是个男人,也叫他想倾倒,当然若是宋玉章能为他倾倒,那就更好了。
小凤仙有自知之明,点到为止地收回了剑柄,只是撅了撅嘴,“开春我就要去外地了,来回至少一个月呢,宋主席,你就不能成全我这微薄的心愿吗?”
“去外地做什么?”
“祭拜我师父。”
“不错,”宋玉章含笑道,“够孝顺。”
小凤仙觉得宋玉章仿佛是在揶揄他,嘴又撅了起来,“我很孝顺的,每年师父祭日我都回去,师父在世时很疼我,我可是他最宝贝的呢。”
宋玉章目光凝视着他笑了,声音很温柔道:“学戏苦不苦?”
“苦啊,哪有不苦的呢,主席你是少爷出身,其实各个行当都各有各的苦处,像我这样的,至少还有指望能熬出头,你说那些倒夜香的,再干得好,那不也还是倒夜香的嘛。”
“你很有乐观精神。”
“那当然了,多乐乐,日子才有盼头嘛。”
宋玉章身上发出了一点酒劲,伸手道:“拿来,我给你露一手。”
宋玉章这一手的确是童子功,其实小樱桃是不喜欢他玩剑的,因为宋玉章很有天赋,小樱桃只想让宋玉章防身,没想真让宋玉章去唱戏,唱戏苦,她不肯宋玉章吃苦。
宋玉章自己倒还挺喜欢。
因为剑是利器,能伤人,手握着剑,便会感觉到自己也变得强大起来,都说人剑合一,不是人融进了剑,而是剑融进了人,壮了人的胆。
剑锋滑过廊檐滴下的雨丝,抽刀断水雪芒毕露,小凤仙惊呼了一声,“五爷,你真厉害!”
小凤仙是真正唱了十几年的戏,他看得出宋玉章这可不仅仅只是玩玩的功夫,然而他未深究,只很崇拜道:“廖局长说的没错,您这剑使的真好。”
宋玉章将那剑从下而上地又扫了一眼,“是这剑好。”
小凤仙要把这剑送给宋玉章,宋玉章不要,“留在我手里埋没了,还是留给虞姬比较相宜。”
小凤仙走了,宋玉章在凉风中打了个冷颤,感觉身上的酒劲散了大半,又可以回去再大战个几回合了。
就任主席的第一天,在区区酒桌上都熬不住,他真可以像虞姬那样自刎了。
宋玉章抖擞了精神和溅了些许泥点子的裤子转向回廊,没走两步,便见孟庭静正半靠在墙上,似乎是在等他。
宋玉章对他微一点头,客气而生疏。
从他担任主席,孟庭静担任副主席的这一刻起,在宋玉章的心中,好的坏的,前程往事已全都一扫而空,如今,他们只是对手。
擦身而过时,孟庭静冷不丁道:“你原来是唱戏的?剑使的不错。”
宋玉章顿住了脚步,他微斜过脸看向孟庭静,轻巧地收回目光,他脚步一点一点地走了,只留下了两个字:“杀手。”
孟庭静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回过味以后他冷哼了一声,哼过后又不由要笑,追上去想说他以为他不认识什么杀手吗杀手哪有像他这样的……
“没事吧?”聂饮冰在后一个拐角处等。
“你怎么也出来了?我能有什么事?”宋玉章道。
“我看他出来了,万一打起来,我怕你吃亏。”
宋玉章伸手在聂饮冰的胸膛捶了一下,“少扯淡,我会打不过他?”
聂饮冰看出来他其实是有些醉意了,道:“回去吧。”
“不,”宋玉章一挥手,“我进去了,你不要给我挡酒,不像样。”
聂饮冰目送着他从小门进去,回头看向了回廊不远处的孟庭静。
孟庭静脸上是完全的没有表情,看上去高傲而冷厉,聂饮冰很平平无奇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也进了小门。
孟庭静太阳穴砰砰地跳了两下,聂饮冰方才的表情似乎是想上来揍他一顿,可惜聂饮冰没有过来,否则他正好可以上手将聂饮冰给收拾了,主动去揍聂饮冰,他是不会去做的,那样像是在为宋玉章争风吃醋。
宋玉章在酒桌上大胜而归,将所有在场的人全都喝趴下了。
其实他也醉了,只是强撑着不倒,大概是真的人剑合一,喝的越多,他眼睛越亮,到后来敬酒的人被他那双雪亮的眼睛一扫,还没喝就先有些腿软了。
宋玉章不仅没有醉倒,甚至离场的时候都没要人扶,到了车内,他才浑身酥软地瘫倒了,什么是一滩烂泥,这就是一滩烂泥,仿佛是没了骨头,只有血肉在流淌,得一层皮包着,才没淌出去,宋玉章歪坐在车内,听聂饮冰道:“难受吗?”
宋玉章没吭声,许久之后,他缓缓道:“我想吃糖。”
聂饮冰不知道哪里给他去搞到糖果,前头的司机道:“聂二爷,我这儿有,薄荷糖。”
聂饮冰接了糖盒子,打开捻了一颗薄荷糖凑到宋玉章的嘴边,宋玉章鼻尖动了动,嘴唇轻轻打开,唇珠带着舌尖微微一吮,将聂饮冰指尖的薄荷糖给吸进了嘴里。
宋玉章很安静地吃糖,薄荷糖磕碰了他的牙齿,发出细碎的声响。
聂饮冰不看他,只是余光留心,怕宋玉章在车上颠着颠着会吐。
海洲是个不夜城,已经十一点了,街上还是霓虹闪烁,红的粉的金的银的,各色光彩在宋玉章脸上闪过,聂饮冰留心着留心着,目光便变得专注起来,只是专注一会儿,他又收回了那专注的目光,这样来回往复,是一场艰难的自我斗争,这项斗争的名称很简单,叫做“克制”。
硬糖化得很慢,宋玉章心跳一阵快一阵慢,嘴里的味道也是不对劲,感觉不到甜,也感觉不到辣,只是凉飕飕的想要吸气,一吸气,更凉,这样来回吸了几口气后,宋玉章笑了,他扭过脸,“这糖好凉……”
聂饮冰正看着他,“啪”的目光一撞,便生硬地移开了,“嗯。”
宋玉章嘴里含着糖,目光跃跳在聂饮冰脸上,他心道:“可怜。”
宋玉章双手捧了聂饮冰的脸,同他额头磕了额头,硬糖顶在齿间,他声音含混道:“饮冰,你可怜哪。”
聂饮冰不言不语。
“你是天生在外头打拼的命,却非被困在了这儿,英雄无用武之地,可怜。”
“你,为什么可怜?因为大哥死了,你大哥为什么死?因为他给我挡枪了。”
“饮冰,我得对你负责你知道吗?我不能让你这么可怜……”
宋玉章额头蹭着聂饮冰的额头,他只有嘴里是凉丝丝的,头脸全是火热而滚烫的,“我对你的好,你明不明白?”
“明白。”
“不,你不明白,你这是在胡说八道……”宋玉章手滑了下去,双手搂住了聂饮冰的脖子,脸庞贴在他的肩侧,宋玉章靠了许久后打了个哆嗦,“我想撒尿。”
司机赶紧停了车。
聂饮冰扶着宋玉章找了街边最近一家亮灯的馆子,带着宋玉章进去找了厕所,刚推开厕所门,便惊起了里头一对正在办事的野鸳鸯,见聂饮冰面色冷肃,通身的不好惹,便吓得一起飞了出去。
两人刚出去,外头嘻嘻闹闹地似乎又有一对野鸳鸯路过,推开门进来看到两个男人,又搂抱着赶紧也出去了。
聂饮冰眉头微皱,觉得这地方似乎有些不寻常的歪风邪气,胸膛忽然被胳膊肘杵了一下,宋玉章正摇晃着冲他笑。
“傻子,”宋玉章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你把我带到暗娼馆了。”
聂饮冰略一思索,随后面色骤变,干脆道:“走。”
“嘘€€€€”
宋玉章手指压在嘴唇上,“等我尿完,我也要去逛逛€€€€”
聂饮冰无言地看着他。
宋玉章已经窃笑着扭身去脱裤子撒尿了。
聂饮冰是直接把人抱出去的。
宋玉章很不安分地在他怀里扭,因为聂饮冰不肯让他“逛逛”,他不高兴。
聂饮冰直接把人送进了车里。
宋玉章进了车,人倒又老实了。
聂饮冰将他稍扶正坐好,宋玉章一歪头又倒在了他怀里,眼睫毛半开半闭地冲他笑,手指头在他鼻尖点了一下,“黄花大闺女。”
聂饮冰脸色漠然,然而没有漠然的太久,脸色禁不住放柔地微微笑了,宋玉章笑得那样美好,就算是块石头见了,也会忍不住开花。
第135章
宋玉章在各个宴会连轴转了三天,宴有好宴,也有不怀好意的,这商会主席现在仅仅只是表面风光,宋玉章肩上压力十足,然而他一点未曾将这压力露在脸上,他谈笑风生姿态悠然,就连孟系的几个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快要以为他们是落入了宋玉章的圈套。
几人送走了宋玉章,如野鸭归巢一般返回到孟庭静的身边,孟庭静的姿态比宋玉章也是不遑多让,三言两语就给众人吃了几颗很实诚的定心丸,众人围绕在孟庭静身边,一通叽叽喳喳的策划,阴谋阳谋全是冲着宋玉章去的,势必要将这鲜花一样的正主席给搞倒搞臭,人长得再好也没用,挡了他们的道,不要命就算是怜香惜玉了。
孟庭静面无表情地听着,心中很烦躁地想:“说的都是什么屁话!”掌心发痒,有心想赏这些人几个大耳光,然而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宋玉章如今是他们的对头,怎么算计都是天经地义。
“好了,”孟庭静一扬手,“来日方长,急什么,都回去吧,马上开春了,忙的事还有许多。”
“对啊,快开春了,一开春上头肯定要粮,老主席是卖粮的不愁,顶多自己贴补,我看这宋主席不知道能从哪里变出粮食来?”
“银行里多的是美钞英镑,实在不行,高价买呗。”
众人三言两语,于阴险的笑容中又诞生出了绵绵无绝期的诡计,整个内堂宛如一个大型的阴谋熔炉,飘洒的全是毒计。
耐着性子又听了一会儿,孟庭静人坐着走不脱,也不好走脱,没道理发火,只眼睛很不耐烦地看向别处,这一看就看见了摆靠在窗边的贵妃榻。
“够了€€€€”
一声暴喝将众人愈聊愈圆满的诡计给“啪”的一下震碎了。
孟庭静神情很冷,面色则是微微有些红,在众人诧异又带些惶恐的眼神中,他生硬道:“时候不早了,都回去睡觉吧。”
孟庭静对于众人的领导是一种从意志到精神都全然压迫的领导,众人早已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在一种奇怪而又不大奇怪的氛围中溜溜达达地往堂外散了。
等人都散尽了,孟庭静坐在内堂之中,内心忽而怒火滔天,大吼着叫人进来。
仆佣进来之后,孟庭静便厉声道:“去取根蜡烛来。”
蜡烛很快就拿来了,大白蜡烛,点好了,火很旺,仆人捧着烛台不知道孟庭静要这根蜡烛在装了电灯的内堂有什么用。
橙色的火苗在孟庭静的瞳心跃动着,宛如在跳一场邪恶的舞蹈,将他心中的那股邪火也一齐挑逗了出来,孟庭静站起身猛地从仆人的手中夺过烛台,疾走了几步,走的太快了,火苗都险伶伶地往后扬。
蜡烛倾斜地靠近了贵妃榻,火苗仍是向后扬,像是不肯往那缎面上碰,孟庭静手上攥着蜡烛,盯着那青中带蓝的缎面,眼睛里也快冒出火来,蜡烛烧得久了,里头忽而掉出了一滴蜡泪,孟庭静不假思索€€€€的确是不假思索,但凡要是稍稍过一过脑子,也不会有人用掌心去接那滚烫的蜡。
仆人一直盯着,见此情形便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大呼小叫什么?”
孟庭静沉着脸皱着眉收拢了掌心。
他也不是铁打的,掌心瞬间就被烧了个泡,非一般的疼痛,疼得他脸都变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