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非鱼端着咖啡杯久久不言,觉着宋玉章既是佳人,又是豪杰。
俞非鱼在海洲是个地道单身汉,虽然人缘不错,但也的确没多少人关心他的死活,只是工厂最近似乎是特别的忙,他常被抓住了不放,几乎都没有自己的时间,昨天他是硬挤出了时间€€€€把事情甩给了副手,那事情实在是没有要他亲自操刀的必要,俞非鱼就这么跑了出来,差点连胡子都忘了刮。
逃难一般从工厂里跑出来,没想到还会有这样一场光怪陆离的奇遇,俞非鱼觉得宋玉章才像是皇帝,他昨晚是被宋玉章给临幸了。
对此,俞非鱼在心理上没有丝毫的不悦与不适,皇恩浩荡,他这草民谢主隆恩就是了。
俞非鱼这么想着,面上也很高兴,是一点不卑微憋屈的高兴。
他总是喜气洋洋的,宋玉章看了也高兴。
吃过早饭,宋玉章便懒洋洋地坐在楼下的沙发里看报纸,他看报纸,俞非鱼看他,两个人都是很自得其乐。
宋玉章翻过一页报纸,忽而手痒,便在俞非鱼的大腿上摸了一把,俞非鱼的大腿结实修长,很有可摸之处,他这样随手摸了之后,又继续若无其事地看报纸,俞非鱼呢,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但是很快乐地一笑,也若无其事地继续看宋玉章。
宋玉章在一派闲适安然中阅读着报纸,感觉自己如果真是个老爷,能娶上俞非鱼这么个知情知趣听话懂事的姨太太,那可多是一件美事啊。
至于为什么不是太太,宋玉章没有细想,只是直觉俞非鱼该是个小妾姨太太之流。
宋玉章今年过完了年,还有两个月才满二十一岁,二十一,不是个该娶太太的年纪,还没玩够呢。
所以,有个姨太太解解闷,开开心,就很好。
只可惜俞非鱼还要出去修铁路,宋玉章面色沉稳地翻过一页报纸,同时又在俞非鱼的大腿上摸了一把。
这大腿是摸一把少一把,有腿摸时直需摸吧。
等俞非鱼一走,他都不知再从哪里找个这样可心的人物来聊以安慰。
宋玉章忽而感到了俞非鱼的可贵,报纸也不看了,过去坐了俞非鱼的大腿,一下一下亲俞非鱼的嘴唇。
宋玉章自从成年以后,身边很少离了人,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怪人,一个人时觉得孤独,有人陪又怕麻烦,可人不就是一种矛盾的生物吗?宋玉章一向很爱自己,很能接受自己,这世上或许有些事务能一时撼动他的心灵,但长久来说,宋玉章还是最爱自己,他愿意让自己快活,让自己舒服。
两人大白天的在楼下厅里温存,俞非鱼是受过西式教育的人,又加上离别在即,他倒也不觉得难为情,很投入地同宋玉章接吻,宋玉章显然是个接吻的高手,俞非鱼经过一夜的锻炼,也好了许多,两人在温暖的屋内,穿着俱很单薄,昨夜激情的余韵在两人中间慢慢复苏……
“五爷。”
外头佣人很小心道:“有人来找俞先生。”
厂里的人真是费了大力气才把俞非鱼给找着,见到俞非鱼便火急火燎道:“密斯特俞,你赶紧跟我回去,厂里全等着你呢。”
俞非鱼莫名其妙,“不就是缺了点机油吗?那谁都能加。”
那人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能说大老板吩咐,特意让我们缠住你,让你在工厂脱不开身吧?虽然他也不知道大老板具体是什么用意,但差事办不好,他总是惶惶,大老板的脾气那可真不是好惹的。
“又出问题了,你还是回去看看吧,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呢!”
纵使对方面色焦急,俞非鱼还是毫不动容。
这段时间他常常这样被一些莫名其妙但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给绊住,说是技术性难题,过去一看却是齿轮里卡了棉絮。
他是工程师不假,但这样已经不是大材小用了,而是故意找茬。
俞非鱼先前并没有想同他们计较,因为他天生就心性豁达,然而现在情况有变,他剩下的时间不该拿来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我还有事,”俞非鱼礼貌地拒绝,顺便提供了建议,“你们说的那些问题,我的副手小何他能解决。”
那人心里很急,又一时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说辞,干脆上手直接拉人,“哎呀,密斯特俞,你就不要为难我了,你在这儿又有什么正经事呢?我们大老板可跟宋家的不对付……”
“是么?”
两人正在拉拉扯扯时,身后忽然传来了带笑的声音。
俞非鱼其实是没被拉动的,只是满脸无奈,一听到宋玉章的声音后,他立即便甩开了那人的手,扭头看向宋玉章,是一种贞烈的表忠心。
宋玉章从门后探出半个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对那人温声道:“工厂里有事?”
那人方才说自家大老板同宋家不对付,也不知道宋玉章躲在门户听了多久,他难免有背后说人坏话叫人撞见的嫌疑,气势上便先矮了三分,“是,宋行长,工厂里有事,全等着俞先生回去主持大局呢,您要没什么事,我就带俞先生走了。”
“我一直以为俞先生是你们工厂里很受人尊敬的工程师,不过听你的口气,仿佛对他很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啊。”
那人在工厂里算是担任个小小的主任,在宋玉章面前那是地位悬殊的很,此时就略带惶恐道:“不,不,不,我们当然是很尊敬俞先生的,只是工厂里实在事忙……”
宋玉章一直微笑着,微笑到了最后忽然变了脸,语气很冷淡道:“他今天就在这儿陪我,哪都不去!”
宋玉章拉了俞非鱼的胳膊,俞非鱼很顺畅地就跟他回了宋宅。
宋玉章命人把门关上,拉着俞非鱼胳膊的掌心往下顺滑地牵住了俞非鱼的手,俞非鱼被他牵着手,感觉宋玉章很霸道,霸道得叫他喜欢。
那人没叫回俞非鱼,只能悻悻地独自返回了工厂,同时祈祷今天大老板可千万别来厂里视察。
孟家零零碎碎的产业多,还有最重要的码头要看顾,大老板也不是天天都有空来棉纺厂的。
然而往往人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他回了工厂没多久,孟庭静就来了。
开春时节,万事万物都要更新换代,棉纺厂自然也是订单大增,孟庭静倒也不是专门来巡视,只是棉纺厂他到手时间不算久,所以也格外上心一些,机器仓库都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纰漏,孟庭静还算满意地在门口目光环视了一周整个工厂。
这一环视,孟庭静仿若心有所感,目光寸寸扫过,视线看向悄然躲在里头的几人,他道:“俞非鱼呢?”
第137章
俞非鱼在跟宋玉章亲嘴。
宋玉章仿佛是很舍不得他,当然,他也很舍不得宋玉章,这回出去少说也要半年,半年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俞非鱼就像个乍富的穷小子,还没享受多少好滋味,就要一夜又回到赤贫了。
哦,不是一夜,如果宋玉章不烦他,那他至少还有两夜。
宋玉章当然不烦他。
换了几年前的宋玉章,俞非鱼这样的人物对宋玉章来说可能不值一提,因为他随随便便就能搞到手,腻了还能再换。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已经不适合再像从前那么随心所欲。
如果他喜欢的是女人倒也还好,遇上可心的,可以娶回家当姨太太,纵使以后没了感情,他肯精心养着,倒也不算辜负。
可宋玉章偏偏喜欢的是男人,从前喜欢小白脸,现在口味变了,喜欢大男人,这可更麻烦了,大男人比起小白脸更有脾气,肯当姨太太的,几乎没有。
然而俞非鱼似乎是真的肯,心性豁达到了宋玉章都佩服的地步,宋玉章边跟他亲嘴,边玩笑道:“等铁路修好了,你就住在我这儿,陪陪我。”
俞非鱼不假思索道:“好啊。”他吮了下宋玉章的嘴唇,又补充道:“只要那个时候你还喜欢我。”
宋玉章心想俞非鱼果然不负天才之名,简直能想他所想,感他所感,宋玉章先前就对他挺有好感,现在是真挺喜欢他了,他摸了俞非鱼的下巴,忽然道:“冬天会过去的,这是什么意思?”
俞非鱼脑子好用,马上就想起来了,他露齿一笑,谈起几个月前的往事依旧是开开心心的,“就是会过去。”俞非鱼顿了顿,道:“这是自然规律。”
宋玉章仰面头枕在他的大腿上,自下而上地从俞非鱼宽阔的胸膛一直望到他棱角分明的下巴,“你说的对,”他手臂一展,“抱我上去。”
棉纺厂办公室内,小主任汗如雨下,手帕捏在手心里往额头上擦,他细细地将上午所见的情形向孟庭静描述了一遍,包括宋玉章穿着睡衣衣冠不整,俞非鱼也没整到哪里去的也全都和盘托出,他不知道那些细节重不重要,纯粹的就是拖延时间,并且表示自己干差事很尽心,观察的很仔细到位,不是敷衍了事。
“不放人?”
“是,宋家五爷不肯放,说要俞先生陪他,俞先生也不肯回,我就一个人,实在是没法子。”
孟庭静淡淡一笑,“那我再给你几个人,几把枪,你把人给我抢回来?”
小主任平素就负责人事这一块,对掳人那是不大在行的,但听说大老板素来行事狠辣,具体狠辣到什么程度,他一个搞人事的也不清楚,素色手帕快被汗给浸透,既然大老板都发话了,他一横心道:“行!”
孟庭静淡笑的脸色忽而变了,抄起手边的镇纸直接砸了过去。
“我行你妈了个X!”
镇纸是汉白玉材质,小主任抱头鼠窜,镇纸没砸穿他的脑门,砸穿了他身后的玻璃,“哗啦啦”碎声炸开,小主任惜命,闷头往外跑。
外头人不敢明面上去听响,暗地里都悄悄留意着动静,小主任一跑出来就被好几个人拉住,“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跑什么?”
小主任六神无主,“大老板生气了。”
无需其余语言的修饰,众人都一齐悚然了,赶紧放了小主任,让他逃命去。
没过几分钟,里头又是“嘭”的一声巨响,再加上“哗啦啦”的动静,再然后,生气的大老板就出来了。
孟庭静脸色铁青,从他走路的姿势,背在身后的手,甚至于他的呼吸中都能看出他此刻正在盛怒之中。
盛怒的原因是俞先生不在工厂。
这原因无法服众,叫人感到好奇,所以等孟庭静离开后,众人说好了一般悄无声息地回到那办公室看,发觉那办公室窗户的玻璃破了个大洞,办公室门上的玻璃全粉碎脱落了,空荡荡的门里门外都直来直去地透风,门上的锁也是零零落落要掉下来的模样。
众人面面相觑了很久,没参透出什么来,只得出了个共同的结论€€€€看来大老板是真生气了。
孟庭静上了车,关车门时差点连车玻璃也给震碎了。
想开车,然而手在发抖,而且是不受控制地发抖,左手上还缠了一圈窄窄的纱布,孟庭静凝视了那纱布,片刻之后便发疯似地将那圈纱布扯了。
掌心上一个鲜红溃烂的伤口,圆圆的,来自一颗滚烫的泪。
孟庭静忽然觉得累了,倦了,莫名其妙的就活成了这副他自己都看不懂的模样。
要么……就算了?
“算了”这两个字一浮上心头,孟庭静立刻就感到整颗心都好像不是他的了,掌心里那颗滚烫的泪一路淌到了胸膛,将他的肺腑都一齐燃烧起来,痛苦得简直难以言喻。
不行。
他做不到。
孟庭静头低下去,额头贴了真皮包裹的方向盘,方向盘上冰冰凉凉的,叫他脸上的热度微微降了下去。
手不知不觉已经不抖了,孟庭静懒得再包扎,双手握了方向盘,他很奇异地恢复了平静。
车开起来了,是个漫无目的的开法,走到哪算哪,海洲又大又热闹,天气一回暖,处处是风景。
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少爷小姐还出来放了风筝,天空中浪漫地飘洒着彩色,孟庭静缓缓停了车,透过车前玻璃看那飘浮在不远处丝线牵着的大粉蝴蝶。
脑海里浮光掠影,孟庭静差不多是什么都没想,所有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也像是风筝一般飘来飘去,风筝尾巴上带着线,线缠绕在一块儿,越缠越紧,越缠越是无解。
“咚咚€€€€”
车门被敲了两下,孟庭静转过脸。
车外站着个白俄小伙子,正眼睛往车里头猛看,孟庭静摇下车窗,白俄小伙子便用蹩脚的中文道:“先生,您吃饭吗?不吃,就请走。”
孟庭静看着他那张雀斑点点的脸孔,用俄语道:“我认识你。”
白俄小伙子吓了一跳,仔细辨认了孟庭静的面孔后,他且喜且惊,也认出来了,“是你!”
孟庭静给了他一百块钱。
白俄小伙子对他的印象很深,因为孟庭静很凶,并且有位很英俊的同伴,白俄小伙子主要是对那英俊的同伴记忆深刻。
“你那位朋友呢?”白俄小伙子拿了钱很高兴,将对孟庭静很凶的判断抛诸脑后。
孟庭静沉默了一会儿,道:“他有新朋友了。”
白俄小伙子怔了怔,他从这个面目很冷漠的男人身上感到了一股沉郁的气息,于是道:“这听上去真悲伤。”
孟庭静浑身一震,仿佛此刻才感觉到自己身体内还有悲伤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