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宋玉章彻底确定了。
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但对现在的傅冕,他的经历、性情、手段、势力……这些东西,宋玉章都了解得太少太少,就连傅冕对他的感情他也很难去界定出什么结果来,在这样的情形下,宋玉章认为自己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以静制动,看傅冕到底还有多少招数。
傅冕暴露得越多,对他就越是有利,那天在船上傅冕透露了父亲的死讯后,在下船之前就再也没理会过他。
宋玉章以己度人,想傅冕应当是后悔了,明白自己说的是太多了,会露破绽。
宋玉章忐忑难当,一直到进入小院后,他才反而终于冷静下来。
越是紧张,越是冷静,这是他的个性。
院子里的景致同他那间大不相同,山水全无,但有两根宽圆的柱子,柱子旁是两个大缸子,围墙很高,四面都是树,阴森森地像个巢穴。
春杏……宋玉章默念着这酸涩甜美的名字,心中只有酸,没有甜。
他想象着春杏的脸,春杏的声音,春杏哭哭啼啼地喊他少爷,然后屋内拖出来了个人。
那人是纯粹地被拖出来的,双腿委顿在地面,像两根软面条,刷刷地在地上滑过,穿戴倒是很齐整,只是跟小凤仙一样,看着伤痕累累,而且怎么看,怎么都像个男人。
傅冕已经坐下,让宋玉章坐在他的大腿上。
“好好认一认,还认得出吗?”
那人被拉了起来,横绑在圆柱上,随从们像是干惯了这活,手脚异常地麻利,一圈一圈地将人捆得笔直,同时为了方便观看,还拉起了那人的头,让他的脸在半长的头发中露出来。
宋玉章呆住了。
“这个人,愚蠢不堪又喜欢自作主张,真的是讨人厌,险些坏了我的事,”傅冕冲宋玉章柔和地一笑,“叫我很生气。”
宋玉章盯了紧闭着双眼的宋晋成,头一点一点地转了过去,“什么意思?”
傅冕拉了下宋玉章的手臂,转头懒洋洋道,“把人泼醒。”
“是。”
随从们熟练地从缸里舀了瓢水,往水里加了些粗盐,“哗”地一下泼到了宋晋成的身上。
宋晋成惨叫着睁开了眼睛,他一睁眼边是乱叫,语言颠三倒四的,大致是在求饶,随从们不用吩咐,解了腰上的鞭子就抽了上去。
宋晋成叫了两声后反而不叫了。
宋玉章看他像油锅里的鱼一般胸膛奋力地鼓着,却是怎么也逃不开挥落下来的鞭子,涕泗横流,面孔扭曲到了惨不忍睹。
宋玉章一直是很不喜欢宋晋成,看到他这般惨状却也是不觉得痛快,他抓了傅冕的手,道:“这又是为什么?我同他之间,毫无关联。”
傅冕听了之后爽朗一笑,很亲昵地用手指刮了刮宋玉章的鼻子,“傻竹青,瞧你这么聪明,原来也有糊涂的时候,如果不是他,你怎么会养了那么久的伤,叫我好等?”
第165章
宋晋成做了三十几年的大少爷,一直都是养尊处优,虽说小时候也常受父亲管教责打,但那也就是父亲的教训,谈不上什么真正的受苦,是孟庭静一脚踢断了他的肋骨,才叫他痛了许久,原以为,那痛就已经算是痛彻心扉了,落到傅冕手里之后,宋晋成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随从打得很卖力,很快就将鞭子打断了,宋晋成早已经没了动静,几瓢盐水下去,才活鱼似的又蹦了起来,却是挣不开那绳子的束缚,瓮中之鳖一样徒劳而凄惨地闪躲。
他不敢再出声,出了声就又是一顿好打,快要将牙咬碎,嘴唇缝里一丝丝地渗血,看上去简直像是咬舌自尽了一般。
宋玉章被迫观赏了这朴实而残酷的刑罚。
傅冕捏着他的脸,不让他转头。
看完之后,宋玉章道:“何必这样零碎折磨他。”
傅冕笑了笑,在宋玉章脸上堂而皇之地亲了一口,“我要撒气嘛。”
宋玉章也笑了笑,“这是杀鸡儆猴?什么时候轮到我?”
“轮不到你,”傅冕抚摸了他的手臂,“你这么漂亮,我怎么舍得?”
夕阳落幕,天边晚霞璀璨,傅冕抱起了宋玉章,还在手里掂了掂,像是带着宋玉章参观了一场即兴的演出,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很愉快道:“走,回去吃饭了,可别饿坏了我的竹青宝贝儿。”
比起一开始重逢时愤怒而暴躁的傅冕,现下这个谈笑风生的傅冕叫宋玉章觉得更难对付。
宋玉章扭过了脸,那些随从仍未将宋晋成放下来,舀了一瓢盐水又泼了上去,看样子是要将宋晋成料理上整夜的工夫。
“怕了?”傅冕手掌托了下宋玉章,语气柔和中带着冷意,“放心,我说了,舍不得€€€€”
孟庭静一向不是个犹犹豫豫的人,但的确是流连在关图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了。
他在心中确信宋玉章一定没死,他不认那具焦黑的尸体是宋玉章,但的确也找不到任何线索,在关图,他染上了个新的毛病,那就是失眠。
孟庭静成夜成夜地没法合眼,累极了才能睡,睡了就做梦,梦里要么就是无边无际的水,要么就是重重叠叠的迷雾,他在里头一直走,一直追,始终是找不到宋玉章的影子。
这天,又一条小路查验了,还是没有线索,孟庭静回到二十三师便累倒睡着了,一觉醒来却是看到了孟素珊。
孟庭静险些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大姐?”
孟素珊面色忧愁,看上去也很是憔悴,“庭静,跟我回去吧。”
孟庭静怔了片刻,他道:“玉章没有死,他被人掳走了。”
孟素珊慢慢点了点头,“我知道。”
孟庭静却是敏锐异常,“你不相信?”
“没有,我相信你,”孟素珊按了孟庭静的手,语气紧张了起来,“万事先回海洲再从长计议吧,玉章走之前可是把商会托付给你的,商会里现在很乱,没有人主持大局是不行的,你说是不是?”
孟庭静听了她和风细雨的话,面色仍是沉沉的,“大姐,你是在哄我。”
孟素珊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泛着淡淡的红色,只道:“庭静,回去吧。”
孟庭静不再争辩,现下继续留在关图的确意义不大,能花这么大功夫将宋玉章掳走,时间也过去了那么久,恐怕早就不知道带着人去哪了。
“好,我回去。”
孟庭静拂袖而起。
孟素珊是坐飞机来的,目的是将孟庭静带回海洲,并且做好了不成功就不罢休的预备,飞机就在二十三师的机场等着。
孟素珊提前已经将几人的遗体都一并带进了机内。
天气热,众人的遗体都已经有些发臭了,只能是放在货舱,唯独宋玉章的,孟素珊叫人买了副棺材,里头隔着板子放上冰块放在机舱内。
孟庭静见了这副棺材,险些当场又要发怒,他冷冷道:“这不是宋玉章。”
“我知道,”孟素珊已看过尸体,过了这么些日子,尸体更不好看了,只是轮廓上隐隐约约看得出宋玉章的影子,她低低道,“那也总是条人命,总该入土为安吧。”
孟庭静不再多言,想或许孟素珊将他当成了不肯接受现实的疯子。
他不是疯子,他只是很清楚自己所爱的人是什么模样。
落地海洲之后,孟氏姐弟一下飞机就被团团围住了。
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宋玉章遗体被运回的消息再一次引爆了海洲。
因为用棺材装的遗体,目标未免太明显,孟素珊一时都不知道该不该叫人把棺材扛下来。
孟庭静在人群中搂了她的肩膀,很冷酷道:“不要了。”
孟素珊急忙道:“那怎么行!”
孟庭静心中明白孟素珊其实是不相信他的话,还是误以为那是宋玉章的尸首,想想这人也是代宋玉章受过……孟庭静脚步迈出去之后,忽然脑海中闪过了些许念头,他低下头对孟素珊道:“你说的对,不能把他留在这儿。”
孟庭静回头过去,叫了飞机上的人把棺材抗了下来。
这下,那些记者们都跟发了狂一样,照相机砰砰地闪个不停,在几乎寸步难行的兵荒马乱之中,孟氏姐弟上了车,棺材也上了后头一辆车,孟家车队在密集的人群中行驶得极为缓慢。
孟素珊握了孟庭静的手,面上露出了担忧安慰的神情,孟庭静反握了她的手,竟也流露出一丝丝悲伤来,只是那悲伤稍显表面做作,看着更像是不耐烦。
幸好相机是有魔力的,能化腐朽为神奇,孟庭静挑了一张抓拍的看上去显得比较难过的照片让记者们拿去登报。
“二爷,宋家的人来要遗体了……”
“给他们。”
“是。”
孟庭静解了长袍在椅子上坐下,最初的紧张和慌乱都已经过去了,除了身体格外的疲惫外,孟庭静的精神其实正高度集中,某些他忽略的地方若隐若现地在他脑海里跃动了。
他怀疑€€€€海洲有内鬼。
宋玉章的腿好了。
本来就只是皮肉伤,只是一直没得到好的治疗,傅冕不再刻意地对他的肉体施暴,甚至还给他调理起了肺上的旧伤。
傅冕一直以为宋玉章在耍花样。
宋玉章在海洲的病历,每一页纸他都看过,肺上根本就没有留下后遗症,只是宋玉章长久地咳嗽,有时咳得都快要气息奄奄,傅冕终于请来了大夫给宋玉章察看。
大夫是原先傅家手底下的杏林高手,一把脉就断定宋玉章肺部有损,三下五除二地开了副汤药,汤药很苦,但很有效,几帖药喝下去,宋玉章便能感觉到胸膛呼吸都变得顺畅痛快了许多。
有这样的高手坐镇,装病就显得很不合时宜了。
“总算是不咳了,”傅冕很温柔地抚摸了他的头发,低声道,“老听你咳嗽,真是叫我心烦。”
宋玉章默默不言,发觉傅冕是彻底将他当成了一件所有物。
因为是自己的,所以得养好了。
养好了以后呢?恐怕还是折磨。
宋玉章很想知道这一年的时间傅冕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想要了解傅冕,可是傅冕显然对他防备深重,一旦他露出一点点的苗头,傅冕都会让他不好过。
这天,宋玉章又提出想见小凤仙,傅冕自然是不会满足他的任何要求,两人正在吃饭,宋玉章砸了饭碗,拿瓷片去划自己的手腕。
傅冕微笑着在一旁看着,“好,很好,一哭二闹三上吊,你倒是快,直接给我来寻死觅活这一招了,你死,你不死,我今天亲自来弄死你。”
傅冕掐着宋玉章的脖子将他按到了床上。
宋玉章手腕上的口子很浅,流了一点血全抹到了傅冕身上,他仰着脸去亲傅冕的嘴,傅冕闪躲了两下,俯身自己堵住了宋玉章的嘴。
“阿冕,让我看一眼……就一眼……”
“闭嘴。”
傅冕捂住了宋玉章的嘴。
宋玉章半合着眼,眼中眸光飘摇,是一种认命般的温驯。
两人大战了一场,傅冕披上衣服就要走,宋玉章从背后抱住他不让他走。
“放手。”
宋玉章抱着他,将受了伤的手腕向上翻了,“疼。”
“自作孽不可活,”傅冕扒开了他的手,“自己疼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