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手太狠,以至于那些被救的难民们都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以后也没敢动,怕这是一出黑吃黑的戏码。
傅冕提着滴血的刀在空中划了条道,“别挡路。”
难民们连忙将地上土匪的尸体往旁边草丛里拖拽。
傅冕若有所思地看了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些老弱病残,唯一的青壮力看着也很瘦弱,他想这应当是巧合,不过真要全杀了,好像也不无不可。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车队丁零当啷地赶了过来,傅冕回头望一眼,他和宋玉章的马车在车队的核心,心中的杀意稍稍消减,傅冕心道:“算了,好好过日子吧。”
重又扫了一圈那些难民,看他们似乎的确没有可疑之处,傅冕决定放过这些人。
等马上靠近后,傅冕一抬手,赶车的人立即将车停了下来,他扯了马缰重又跳上马车,刚推开马车门,便听宋玉章道:“出什么事了?”
“做好事。”傅冕道。
宋玉章卷着书,道:“外头怎么那么大的血腥味?”
“人死了,当然有血腥味。”
“什么人?”
“土匪。”
宋玉章笑了笑。
“你笑什么?”
“我笑他走了,这里土匪倒是又多起来了。”
“他?”
“饮冰。”
“饮冰……叫得可真够亲热。”
“他在战场上,你不服气,就上战场把他杀了吧。”
“你以为我没这本事?”
“……”
马车渐行渐远,拖拽尸体的青年却愣愣地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不动,直到同乡用力推了他一下。
“李小田,你发什么愣呢?”
“没事……”李小田如梦初醒,他抖了抖,鼻尖还充满着浓浓的血腥味,刚才马车门开的时候,他听到了很细微的人声,好像是宋玉章的声音……
第174章
李小田在河边擦洗脸上腥臭的血迹,更换血衣,他是唱戏的,对声音尤其敏感,应当不会听错,宋玉章的声音他这辈子也忘不了。
马车里的准是宋玉章。
自从回到家乡后,海洲的繁华浮世,李小田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他不留恋也不怀念,独独还记着宋玉章。
凉水泼在脸上,李小田有些迟疑地看向车队离开的方向。
方才那个黑面青年看着很陌生,口音也不像海洲人,又那般凶恶……李小田心有余悸,那青年的确是救了他们,只是有一瞬间,李小田觉得那青年其实想连他们一起杀了。宋玉章怎么会和那样的人在一块呢?
“小田,换完了吗?”
“诶,来了。”
李小田匆匆赶了回去,众人都已修整完毕,准备继续赶路,李小田紧了下身上的包袱,一步三回头地向后看着,想自己要不要追上去同宋玉章打个招呼呢?
李小田毫不怀疑宋玉章也一定还记得他。
“怎么了你,魂不守舍的?”
李小田回过神,“没、没什么。”
唱戏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李小田回业阳后,将这段经历守口如瓶地埋在肚子里,连海洲这地方都没同人提过。
李小田思量再三,想商队的方向像是往海洲,预备到了东城落脚之后,再写封信寄到银行同宋玉章说一声。
傅冕队伍持续地赶路,白天走,晚上停,走得不快,他派出去探查的人也回来了,说没有发现可疑的人物。
傅冕略微定心,不是他多疑,他直觉好像暗处总有个对手在跟他较劲似的,让他有些捉摸不清,觉得凉阴阴的很不舒服。
剩下的路途沿路都相安无事,商队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海洲。
傅冕的烟草之前就贩入过海洲,他没有亲自来,那时也不知道宋玉章就在海洲,落脚的地方倒是有,是间不大不小的院子,围墙很高,四周也很寂静。
马车进了院子,宋玉章下了车,四四方方的围墙切割出一片逼仄的天空,宋玉章仰头望天,轻闭了闭眼,阳光洒在面上温暖和煦。
终于是回来了。
傅冕负手旁观,淡笑道:“心情很好?”
宋玉章转过脸,道:“是不错。”
傅冕过去伸手搂他,将他搂成了个自己身上的附属品,边往里走边道:“想重温旧梦了?”
“黄粱一梦,没什么可重温的,”宋玉章也伸手搂了傅冕的腰,“我同你,也可以算是重温旧梦吧?”
傅冕笑了笑,侧脸看他,“那么,对你而言,我算是美梦还是噩梦?”
宋玉章踢开门,大大咧咧道:“春梦!”
两人接连赶路,一路上风尘仆仆,身躯都不算洁净,傅冕喜欢宋玉章身上的味道,宋玉章什么时候闻起来气味都很好。
沈成铎在家里等着心腹来汇报成果,等来的却是傅冕进入海洲的消息。
沈成铎同傅冕先前是生意上的交情,傅家人的落脚地在哪,他自然知道,沈成铎立刻站了起来,横眉竖眼道:“真来了?!”
“真来了,看得千真万确,东西巷的宅子门口现在还停着马车。”
沈成铎半晌说不出话,他慢慢坐回沙发,手臂受到刺激般的一抖,手指伸向前,道:“都先别动,不要打草惊蛇。”
傅冕来海洲了,那宋玉章呢?
沈成铎坐立难安了许久,实在拿不定主意,只能又是往南城去了电话。
张常山没接。
沈成铎心跳如鼓,手拿着话筒,神色是全然的难捱。
张常山人在局里,正在同人拍桌子吵架。
“为什么不发饷!”
“发饷,发饷,全都一张嘴要发饷,饷从哪来?”
“李自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业阳眼看都要打赢了,你们这是贻误战机,我要去上头告你们!”
“你去吧,张常山,我知道你是心疼弟弟,但你睁开眼睛看看€€€€”李自峰手用力点了地图,“区区一个业阳,同其他这么多地界比起来,它能有多大的重要性?!”
张常山用力一拍桌子,“混蛋,这些地方已经胜利了!”
“胜利?你以为把日本人打跑了就是胜利?!张常山,摸摸你的胸前,想清楚了你到底效忠于谁!”
李自峰缓缓道:“老张,觉悟太低,可是要吃大亏的。”
张常山胸口剧烈起伏,最终咬牙切齿道:“发饷,必须得发饷,马上要过冬了,业阳的冬天,那是会死很多人的。”
“上面不发,”张常山手掌按了桌子,眼睛瞪出血一样地看李自峰,“我来发!”
张常山怒气冲天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正巧电话又“铃铃铃”地响起,他解了衣服上的扣子,抄起电话,高声大气道:“喂!”
沈成铎被他在电话那头的暴怒给吓了一跳。
“说话!”
沈成铎定了定心神,轻声道:“傅冕来海洲了。”
“嗯?”
张常山的这一声“嗯”,“嗯”得沈成铎心里直骂娘,一咬牙直接道:“派出去的人没回来,傅冕人来海洲了,带了一些人和货,就是不知道宋玉章在不在里头。”
张常山许久不言,为了避免自己失态,他“啪”的一下直接将电话挂了。
沈成铎那头被挂了电话,也觉察出了事情的棘手,眉头死紧之后,也把电话放下了。
算了,他是办事的人,不是想事的人,做不到,顶多就是事情办砸了,该怎么做,让张常山自己想去吧!
张常山颓然坐在椅上,他感觉自己是越来越力不从心了,弟弟不听他的话,非要跑战场上去玩命,局里形势越来越乱,眼看着都在使劲分地盘捞钱饷,他也想把海洲这块大肥肉攥在手里,却是困难重重,谁都来跟他作对。
张常山深吸了几口气,眼睛一点一点地充了血,拳头在桌面狠砸了一下,既然都逼他,那他也就发一回狠,让这些人见识见识吧!
翌日清晨,孟庭静正在刮胡,侧耳听后,毛巾擦了泡沫,扭头道:“张常山来了?”
“是,刚下的飞机。”
“谁去接的?”
“廖天东。”
孟庭静若有所思,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张常山来了……孟庭静看了一眼镜子,眼中闪烁着些许光芒,他有一种异常强烈的直觉,仿佛机会就在眼前,就等着他纵身一跃地去将它抓住。
张常山这个人,是不大好监视的,不好监视,但可以偶遇。
当天,孟庭静在国际饭店里就“偶遇”了同廖天东吃饭的张常山。
张常山听说过孟庭静在二十三师大发疯癫的事迹,说他一口咬定死的人不是宋玉章,虽然后来还是带了尸体带回去埋了,张常山对孟庭静还是保留了一分谨慎,“孟主席,好久不见哪。”
孟庭静温和道:“张处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张常山笑笑,“我嘛,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爱花,听说今年海洲的名花展上有许多珍稀花卉,来看看花。”
“原来如此,”孟庭静笑道,“廖局长怎么也不先说一声,要是说了,张处长您喜欢什么花,我一定提前把帮您把花留下。”
“哎,不不不,不要搞特殊化,与民同乐,与民同乐。”张常山很和气道。
三言两语之后,孟庭静同两人告了别,上了饭店楼上的露台,他坐在露台边,俯瞰着国际饭店的下方,等着张常山和廖天东什么时候出来。
“现在还没打开?”包厢内,张常山忍着怒气道。
廖天东道:“是,师傅们都说那锁太复杂了,不是专配的钥匙绝打不开,要么就只能炸开。”
“炸开?”张常山道,“炸金库,亏你想得出来?!”
宋氏银行已经被政府接管了一段时间,只是很遗憾的是,银行金库的钥匙竟不翼而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