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他没打算做什么,似乎只是想拉一下被子免得我在睡梦中感觉呼吸不畅而已,顺带帮我掖了一下被子,然后他就拉了一下床头的铃铛拉线,让外面的人知道他已经起来了。
我闭着眼睛,听到起居室的门被男仆从外面轻手轻脚地打开,然后是低到几乎不可听到的询问€€€€“几点了?”“六点五十分。”“把窗帘拉严实点。”
他们走出去后,起居室的门被关上了,房间重新陷入了一片昏暗中。
这回我的困意是真的支持不住了。
太早了,我可以睡到十点钟再起来,我需要充足的睡眠€€€€在浓重的困倦袭来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这么想。
结果这一睡就睡到了十一点多,说晚也算不上晚的一个时间,但是在沐浴和吃完早餐之后,已经是中午了。
“好像这还是您第一次起这么晚呢。”吃早餐的时候简这么对我说。
“在我老家大家都是这样的作息时间的,”我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和简开玩笑:“无所事事才是贵族的原则啊,只能说埃尔维斯大人他太勤奋了,才会让你们都产生了这种错觉。”
在吃早餐的时候,我问简弗雷德男爵住的客房在哪里,顺带让她派一个女仆去询问我等会去拜访男爵的话是否合适。
简听到我的要求后显得十分地警惕,就像一位母亲突然听到自己向来乖巧的孩子说要去找街上的卖报童玩耍一样。
“弗雷德男爵大人太爱玩了,什么事情都喜欢插一脚,您可别被他带坏了啊。”
“你未免太多虑了,我只是想和他身边一个朋友做个告别而已€€€€简,女孩子想太多的话会很快就长皱纹的哦!”
弗雷德男爵的套间和我住的套间完全不同€€€€我指的是,尽管他住的客房看上去也是非常符合海格斯家族的高贵历史,但只需要稍微注意到一些细节就能发现二者的奢华程度完全不在同一个层次上,这更加让我意识到了自己可能身处的危机。
在弗雷德男爵的会客室里,我见到了好久没能见到的安妮。
“埃德蒙!”
在我打发走跟着来的女仆之后,安妮直接扑进了我怀里,抽噎起来:“埃德蒙,我好想你啊,我好担心你!”
我抱着她,感觉这姑娘清瘦了很多,不由得心生怜惜,温言细语地安抚:“我没事,我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很好吗!”
在我安抚安妮的时候,弗雷德男爵就那么笑眯眯地坐在躺椅上看着,似乎一点也不介意的样子。
“看起来您已经有了决定了。”男爵说。
我轻轻拍着安妮的后背,让她激动的情绪能够平静下来,免得这可怜的姑娘会因为呼吸不畅而昏过去,那样的话就必须让仆人拿嗅盐过来,只会耽误我们之间的正事。
“我想知道您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我开门见山。
男爵很愉快地笑了起来。
“我知道您有什么疑虑,但其实您大可不必有疑虑。”他说,“你应该知道我们这种人无聊起来什么事情都会做,只是为了寻求一点生活里的乐子。要知道,从狮子的口中放走他以为已经扣在手里了的猎物,这种刺激的事情可不是每年都能遇到的啊。”
“虽然是这么说,但我不认为就这样的理由就足以让您做出决定,难道您就不怕狮子发怒时的怒火会波及到您和您的家族吗?”
“哎呀,这我就不明白您的意思了。”弗雷德男爵悠闲地往椅背上一靠,“安妮小姐现在是我的女侍,”他看了一眼安妮,“她生了病,我送她离开弗里古庄园去养病,以免给两位大人的生日庆典造成不好的情绪,这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至于在她离开的马车中混进了其他不应该出现的人,那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了,不是么?”
我牵着安妮的手走到长沙发边,让她坐下来冷静一下:“那这样一来,所有的风险都在我的身上了,您不管事情成功还是失败都能得到乐趣,我却得承担可能触怒狮子的后果,这笔买卖这未免太不公平了。”
“这就得看您的选择了,毕竟,世界上没有完全不劳而获的事情,不是么。”弗雷德男爵一脸真诚,我却觉得他就像一只奸诈的狐狸在诱骗傻乎乎的猴子为他火中取栗,“不过您也可以放心,我在弗里古庄园的这点面子还是有的,我可以保证他们不会搜查安妮小姐的马车。”
“您到底是一位贵族,海格斯家族当然不会搜查您名下的马车,不然就是他们不懂礼仪,但是如果只是普通的马车的话,就算有您的面子在,也难保他们不会检查。”
就算安妮现在已经是弗雷德男爵的人,但是安妮的马车和男爵的马车可是两回事!
弗雷德男爵思索了一会:“你说的有道理,是我疏忽了这方面€€€€我可以用有我家族徽章的马车送你们走,这样的话他们连看都不会看的。”
“出了庄园之后,我们能去哪里呢?”
“车夫会将你们送往最近的小镇,你们可以从那里顺着河流直下到达出海口,之后您是认为是应该往北卡罗莱纳去还是直接登上开往旧大陆的船€€€€那就是你的事情了,埃德蒙先生。”
男爵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的高领双叠襟羊毛背心和一件黑色的外套,一只怀表很随便地装在外套的口袋里,长长的金链子系在纽孔上,他从口袋中拿出那只金色的怀表看了一下。
“非常凑巧,我昨天听到管家说,明天罗德尼子爵的队伍就会到达弗里古庄园,”他说,“罗德尼子爵的家族是佐治亚举足轻重的贵族之一,两位伯爵大人肯定会为他和他的妻子的到来举行欢迎宴会,时间大概是五点左右开始,真正需要两位大人出面的时间肯定更早,我们可以在那个时候开始行动。”
他一边说着一边挥了挥那只怀表,对我笑了一下。
“我建议您可以带上一点值钱的小东西,免得路上盘缠不够€€€€啊,不要这样看着我,埃德蒙先生,我对男人没有兴趣,不过我对你能不能靠自己的能力回到欧罗巴倒是真的很感兴趣。”
“我需要一些用于路上花费的零散金钱,不然我不会冒这个险。”我说,“等我回到了符腾堡,利息和本金我可以用我的年金来支付。”
男爵思考了一会:“我记得通往欧罗巴的船票最低是三十英镑,我可以给你200英镑,但是等你回去了,我要你还我600英镑。”
600英镑已经是一些小庄园主一年的收入,安妮在听到了这个巨大的数字时倒抽了一口冷气,但是她又完全不敢开口,急得暗暗地扯我的衣袖。
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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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的曙光越来越近
冲鸭~
第49章 出逃(二)
除去路上的金钱花费之外,还有一件东西是我必须拿到手的。
“您提出的金钱要求我没有意见,不过我需要拿到安妮的奴隶身份契约文书。”
如果安妮一直是奴隶的身份,这个隐患就在那里一直潜伏着,甚至不能排除埃尔维斯一怒之下借那份文书发出逃奴通缉令的可能,那么就算我带着她回到了路德维希斯堡也会面临这个麻烦。
男爵耸了耸肩膀:“行吧,安妮小姐的契约文书我就当额外赠送给您的添头了,等会我会派人送来。你们好久没有见面了,想必也是非常的思念彼此,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们的叙旧了。”
在仔细地谈妥了帮助我们离开的条件后,男爵给我和安妮留下了一个私人的空间。
等他一离开,安妮就压低了声音,急切地问我:“埃德蒙,那笔钱……”
“不要担心,600英镑虽然有点多,但是我的年金还是付得起的。”我向她保证,“但是我不能确保回去的路上一切顺利,如果遇到困难,你很可能会跟着我吃一些苦头啊,安妮。”
“我不怕,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安妮说着,紧紧地抱着我的胳膊,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什么苦头都不会比我在科勒克庄园当女仆的时候更差的了,你不要丢下我。”
我迟疑了一下,轻轻抓着她的手,让她看着我的眼睛。
“你真的想好了吗,安妮,”我说,“跟着我走的风险可是很大的,我要回我的老家,那里离这里很远很远,而你的家人都在这里;我们可能会遇到强盗或者风暴,我们可能会走到半路发现没有钱了,也可能遇到其他的问题,甚至一场雨都能要我们的命。如果你留在这里,留在男爵身边,安稳舒服的生活还是可以保证的,那是你以前一直追求的,不是吗?”
“我不怕,我跟着你走,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反正我本来就不可能再回到我的家人身边了。”安妮看着我,面对我说的重重困难,这姑娘表现出了一种极其决绝的勇气,这是我以前在任何一个女孩子身上都没有见到过的,“伊恩伯爵根本就不在乎我这个人,男爵也一样,只要有需要,他们可以随手把我送出去,就像送走一只猫、一只狗一样,只有你不会这么对我。就算是塞莱娜小姐,都得陪着那个又粗鲁又丑陋的加斯东,我才不要将来也面对那样的遭遇!”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安妮的眼神里有一种坚定信念特有的光辉,这一刻,科勒克庄园里那个敢于挑战自己的命运的少女又回来了€€€€也许只有新大陆粗犷无畏的气质才能孕育出像安妮这样的女孩,相比之下甚至让我脑中根深蒂固的“女人们都会在权衡利弊之后做出最好的选择”的想法都显得龌龊起来。
“我会带你回到我的故乡的。”我抱着安妮,也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我自己听,“等我们回到路德维希斯堡,我带你去见我的母亲,夫人肯定很高兴见到你。”
我可以为了恢复应有的身份而在短时间内接受埃尔维斯对我的态度€€€€每个合格的贵族都会知道总有些形势下是必须低头的,但我不能接受在付出代价后得到的只是欺骗,而且那个欺骗的背后怎么看都不会是我想要的结果。
自从证实了卡洛琳说过的确实是事实之后,我有理由怀疑埃尔维斯对我说的每一句话的真假,甚至非常倾向于回来的不会是莱恩公爵的回信€€€€莱恩公爵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来的只会是一份将我变为奴隶的契约文书。这片大陆上有谁知道路德维希€€弗朗凯蒙€€埃德蒙是符腾堡的还是不伦瑞克的贵族吗?我的君王、家族和朋友都根本不知道我在这里,只需要一点小小的手段和海格斯家族的权势,就可以让一个人从有身份的人变为奴隶;而比起伊恩那种直接说要把我变成奴隶的威胁恐吓,埃尔维斯这种让人放下戒心却不知不觉中斩断我所有的依仗、同时又用奢华的生活让我离不开他们的手段显然更隐蔽,却也更致命。
离开弗雷德男爵的套间返回自己起居室的路上,我遇到了贝阿特莉克丝和她的侍女。
再次见到贝阿特莉克丝,我的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反正就是极其的不自在€€€€科勒克庄园里她那异想天开的主意让我避免了继续被伊恩折磨,却又将我送到埃尔维斯面前,导致了现在这种难堪的局面。更甚者,我不能确定目前她到底知不知道伊恩和我的事情,这让我面对她的时候甚感窘迫。
贝阿特莉克丝依然是那样的雍容大方,在互相打过招呼之后,她对我说:“我听埃尔维斯大人那边的简说,您有一次出去散步,回来的时候拿了卡洛琳小姐的一把扇子。”
我自己都忘了那把被泥土污染的扇子,没想到贝阿特莉克丝居然知道,这让我很诧异,但是转念一想,她本来就是埃尔维斯身边的人,有知道信息的渠道并不奇怪:“我很惊讶您居然知道这种小事……啊,那天是卡洛琳小姐不小心把扇子掉进了水渠里,我帮她捡上来之后拿给下人们去清洗了,您不说我都忘了。”
贝阿特莉克丝看着我,不知道怎么的,我居然从她的眼眸里看出了一丝忧虑。
“扇子只是小事,但是您还是尽量避免和卡洛琳小姐接触为好,”也许是顾忌着可能会被走廊外其他人听到的缘故,贝阿特莉克丝轻轻地对我说,“卡洛琳小姐她……以前伊恩大人身边有一位很得宠的小姐,为了吸引大人的注意力,在冬天里穿得太少而感染肺炎去世,当时就有传言说是卡洛琳在中间说了什么的缘故。如果她有对你说什么话,你千万不要相信她。”
我总觉得这个故事在哪里听过的样子,等我回到起居室,见到莉莉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贝阿特莉克丝身边曾经照顾过我的另一个侍女玛丽€€€€这不就是玛丽对我说过的伊恩身边那位红颜薄命受寒感染了肺炎去世的那位小姐吗!
虽然有这个无法验证的小插曲,我还是决定先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在回到起居室之后,我装作很困倦的样子,告诉简说我要休息一下,让她等到六点半钟的时候再喊我起来吃晚餐。
“您干脆再晚一点再起来吃宵夜好了!”简虽然这么抱怨,但还是遵从了我的命令。
晚餐的时候埃尔维斯没有出现,而由于我睡得迷迷糊糊了,怎么也不愿意从床上起来,嘟囔着抱怨侍女们在我睡觉的时候在三楼走来走去吵到了我,这可把简气得够呛。等我好不容易挣扎着脱离了温暖的被窝的时候,时间都已经快八点了。
“大人这两天很忙吗?”吃着莉莉送上来的食物,我问简,“是不是有客人到达庄园了?”
简含糊其辞地回避了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在忙庆典需要处理的事情吧。”
埃尔维斯今天也回来得比平时晚了一点,当时我正在和莉莉她们玩牌,在只剩下最后两张实在没机会打出去的牌时看到了他,于是将纸牌一扔,像平时一样若无其事地起身:“啊,大人,您回来了。”
眼瞅着就要赢了我和莉莉的简就不干了,在我的维护和纵容下,这些天下来她已经敢当面嘀咕我了:“您这是耍赖,一点也不男子汉啊!”
听到这句话的埃尔维斯抬眼看了她一眼。
简当即就投降了:“好吧好吧,我就知道肯定是这结果……”
她指挥侍女们为我们换好睡袍,整理好被子和枕头,然后就带着莉莉她们退了出去。
“你太纵容她们了。”在简她们退出起居室后,埃尔维斯对我这么说。
“女孩子总是应该得到更多一点的宽容嘛。”我假装镇定地说着,实际上单是面对着他我手心里已经开始出汗了。
埃尔维斯低低地笑了一声,伸手来拉我。
我被他拉着往床边走了两步,紧张之下反手扯住了他的袖子,然后迎上了他疑惑的目光。
“大、大人,”虽然已经暗自做出了决定,但是真的要实现的时候,我还是无法挥去那种极度的羞耻感,说话的声音都发抖起来,“我、我,请,请让我……”
“怎么?”
一咬牙,我推了埃尔维斯一下,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他很从善如流地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坐在了床沿边,仿佛已经猜出了什么一般,就那么坐着默默地看着我。
我抽出了藏在睡袍口袋里的丝巾走近他,埃尔维斯只是微微歪了一下头,就那么任由我拿丝巾蒙住了他的眼睛。
就像是不经意地,我的手划过昨晚确认过的那个位置€€€€这一次,我没有摸到那道凸起的疤痕。
我系丝巾的手都在发抖,或者说,我整个人都在发抖,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是因为震惊还是因为羞耻。
埃尔维斯伸手握住了我的手,引领着我把丝巾打了个结。
“男子汉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镇定一些啊,路德维希。”
依然是那种低沉的、富有磁性的声音,却带上了一丝笑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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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整个人都不想动,甚至连早餐都不想起来吃,更别说出去散步了。
无聊之下,我让简从埃尔维斯的书房给我拿了两本贵族族谱给我。
简今天似乎一直在防着我心血来潮在城堡里乱逛,在确认我没有出去的意思之后,她不是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自己亲自去了书房€€€€我猜是跟埃尔维斯请示过了€€€€然后给我拿了好几本法文书来,不仅有一本英格兰贵族族谱,还有好几本游记类的书籍。
而知道今天会有客人到来的我也假装不知道有这回事€€€€埃尔维斯一个字都没跟我说会有一位子爵到来,更没有把我介绍给客人的意思,这极大地佐证了我对他可能会把我变成奴隶的判断,因为一旦把我正式介绍给客人们,他们就不能轻易否认我真正的身份了。
翻了一圈贵族族谱,然后又打了一次双六牌,大概三点多钟的时候,我打了个哈欠,表示自己困了想要休息一下,让简七点钟再喊我起来吃晚餐。
有了昨天的折腾,简这次很轻易地就接受了我的要求。
在三楼陷入了安静,连侍女们的脚步声和窃窃私语都渐渐开始听不到之后,我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等了约半个小时,悄悄起来将窗帘拉开了一条小缝,从缝隙里往外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