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如栩从身后抱住他的动作轻柔,可睡衣却仿佛沾了晨露似的, 有点冰,还泛着细微的潮气。
言€€转过脸,看着褚如栩安稳的睡颜, 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早安宝贝。”他用气声轻飘飘地道着早, 仿佛说情话般温柔,却并不在乎褚如栩听没听得见。
十几岁的年纪,睡眠质量确实会比较好, 之前言€€醒得比对方晚, 那纯粹是夜里被折腾得太过火, 昨晚两人没做, 言€€的生物钟终于恢复了正常运转。
被他盯了半天的褚如栩, 眉头都没皱一下,依然睡得香甜,像个没有任何烦恼的幸福小孩。
想起对方这些年并没比自己好上多少的生活,言€€难免有些心疼。
真奇怪,在不够了解对方之前,言€€似乎能更心安理得地接受对方的照顾和迁就,可知道小男朋友的经历后,言€€却忽然希望对方能多依赖自己一些。
那种真正有需求的依赖,而不是为了撒娇的故意示弱。
出于本能,人总是会对可怜的事物产生莫名的保护欲,更别提现在这个对象是自己喜欢的人了。
在将一个柔软的吻落到褚如栩额头上后,言€€轻轻挪开了对方搂在自己腰上的手,为防止对方的不适应,他甚至还把自己的枕头捞了过来,塞进了褚如栩的臂弯里。
让他多睡一会吧。
言€€看着床上的人,满意地笑了笑。
这两天事情杂,褚如栩陪着他跑来跑去够累的了。
直到关严了卧室的门,言€€才放松下来,自己一个人生活惯了,现在切换到这种需要互相体贴的相处模式,冷不丁还有点不适应。
但言€€心里却没什么抵触情绪,甚至是隐秘有些喜欢的。
仿佛这样的生活,才是他一直渴望着的。
下了楼,言€€终于找到了自己和褚如栩的手机。
大概是小男朋友怕临时有什么消息,会吵到他们休息,所以干脆就把电子产品都扔在楼下充电了。
手机以一种奇怪的角度侧放着,屏幕和屏幕紧密地贴碰,就如同两人睡觉时相拥着的姿势一般。
言€€甚至能想象出,褚如栩小心翼翼把它们摆成这样的认真表情。
真可爱。
他弯了弯眼角,突然就很想回到楼上的被窝里,抱着褚如栩毛茸茸的脑袋,与恋人再多依偎一会。
反正今天也没别的事情,假期就是该和喜欢的人厮混在一起浪费时间。
半分钟都没有,言€€就成功地完成了自我说服的整个过程。
他眉梢微扬,扫视了一圈,终于发现了堆积在沙发后面的购物袋。
这些生活用品还是两人从宁城顺便带过来的,但之前几天都没来得及收拾,言€€又不太想让林阿姨动这些,所以就只找了个表面看着不碍眼的地方藏了起来。
言€€刚从里面翻找出一盒套,动作就顿了顿。
褚如栩最近好像不是很喜欢戴……
思考了片刻,言€€便带着笑意把东西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只捏出来瓶按摩油,直接揣进了睡裤口袋里。
算了,反正惯孩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况且他只在这种事情上娇惯,应该没关系的吧。
言€€边心里泛着嘀咕,边准备往楼上走,可他刚踏上第一级台阶时,放在矮柜上却突兀地响起了刺耳的响声。
是他的,不是褚如栩的。
言€€有些疑惑地走了过去,才轻轻碰了一下电源线,原本安稳立在那的两部手机便往两侧倒了下去。
他抿了抿唇,不禁感觉有点可惜。
对面那人耐心显然不是很好,才耽误了这么一小会,就好像不愿意再等下去了似的,直接按下了挂断。
言€€低头一看屏幕,难免怔了怔。
是柏鹭打来的。
昨晚他回家的路上把对方拉出了黑名单,而从今早到现在,对方竟然已经打了有三十多通了。
言€€实在费解。
柏鹭最近的种种行为,与他认知里的对方简直大相径庭。
从前柏鹭几乎不会展露多余的情绪,明面上不会因为个人喜恶而故意苛责、为难下属,不会关注在意自己的生活,更不会这样几近偏执地主动联系自己,像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似的。
但最近,这些对于柏鹭的固有印象,似乎都在以一个怪异的速度被逐条打破。
难道真是因为两人的分手?
言€€皱了皱眉。
这实在太可笑。
在一起的时候对自己礼貌又疏离,搞得跟没什么感情、搭伙过日子没什么区别,怎么分手了,看见自己和其他人亲昵后,就跟随时准备发疯一样?
他都不会觉得很割裂么?
但言€€转念一想,柏鹭一直都是有这个趋势的。
不然怎么会一边冷落忽视着自己,一边还要践行着严谨的计划试图控制自己,想让自己离不开他呢。
有病。
言€€在心里嘟囔道。
虽说觉得对方实在烦人,但他还是给柏鹭回拨了过去。
毕竟现在不一样了,他也不再是以相互慰藉的心态在和褚如栩胡闹,而是真的想与恋人发展一段尽可能完美的关系。
和前男友因为一些处理不当造成的纠葛而断不干净,这实在有悖于言€€对自己的高标准。
但他其实觉得,上次在家里那次对峙,自己已经把态度表达得够明确了。
只可惜柏鹭一直是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只听他想听的、做他想做的,根本学不会换位思考,也无法坦然接受他也会失败、也会被人果断放弃这件事。
说白了,还是自己过去那种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以及对柏鹭在剧院那次解围的过度感激,给对方养成了不好的习惯。
言€€表情不悦地做着自我反省。
柏鹭似乎完全忘记了,他当初追求自己的时候受过多少挫。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小€€,你终于肯理我了。”柏鹭声音低哑,语气分明是冷淡的,可言€€却觉得他情绪莫名的高涨,像是惊喜,又有一丝兴奋。
言€€冷淡地直切正题道:“为什么不配合律师?”
柏鹭微微一顿,半秒后竟是嗤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嘲讽谁还是在自嘲:“不这样你会主动联系我?”
还没等言€€反应,他的下句话就变得有些阴冷,字词仿佛是从喉口挤出来的似的,满溢着恼怒:“褚净那个二儿子哄得你很开心吧。”
“能插足我们的感情,他也真有点本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他那个亲生母亲身上学到的。”
言€€神色一凝,柏鹭的话语仿佛淬了毒,正正好好地往他最柔软的地方刺。
他心疼褚如栩的事情,却反手被柏鹭当成了攻击对方的利器,这实在让人有点难以接受。
“我们的事情跟如栩有什么关系?你可以自我反思,也可以随便指责我,但你都不做,你非要用这种话来中伤一个孩子,柏鹭,你就不觉得自己可悲么?”言€€一向温和平淡的语调里满溢着愠意,“再说了,你又有什么资格说他?”
“你的身份很正大光明?”言€€一向不在意这些,也从来不愿意用这方面的不堪来评判任何人,但这次是柏鹭挑得头,他没理由不维护自己的恋人€€€€虽然褚如栩还在睡,而言€€也不打算让他知道这些。
他语气嘲讽:“听人说,你母亲最近搭上了你姑姑,正想方设法地从你这捞钱呢,柏总不抓紧把我们的事解决,好全身心地处理那些烂摊子,对我的新男朋友倒是挺关心。”
柏老先生去世后,柏家至今还乱成一团,柏鹭虽说看起来暂时像个胜利者,但实际上位置坐得可以说是摇摇欲坠了。
因为遗嘱里指定的继承人是柏鹭,而老先生生前却更偏向柏鸥,所以柏鹭现在既要由于「伪造遗嘱」等指责,而接受法律上的调查,还要每天面对几个兄弟姐妹姑姑小叔制造出的各种乱子。
言€€虽然不主动关心这些事,但耐不住有个厌恶柏鹭已久的姚弛,天天像晨间新闻播报一样,定时定点地给言€€推送柏鹭今天又遭受了什么折磨。
不过对方估计也没想到,哪怕在这么焦头烂额的情况下,柏鹭还能有给言€€添麻烦的闲情雅致。
“听你的语气一点也不惊讶啊?”柏鹭字里行间的怒意更盛,只不过措辞倒比刚才冷静些了,“你都不好奇我怎么知道的?”
“你又发什么疯?”言€€眉头紧锁道,“你真觉得我会在乎这个?”
“我不觉得,但我认为你也许会在乎褚如栩的声誉。”
言€€一怔,不过在短暂的思索后,他还是将柏鹭这算不上威胁的话语,归类到了「无效警告」的范畴里。
他确实在乎,可褚如栩却好像很不介意的样子,既然当事人本人都无所谓,那言€€也无所谓。
柏鹭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缓和情绪,但效果显然不尽如人意:“发给你的东西看过了么?”
言€€愈发觉得对方可笑且不可理喻,他语气平淡地说道:“如果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挽回我,柏鹭,那我觉得你可以省点力气了。”
“不管褚如栩是什么身份,不管在那个货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哪怕他真的心机很深,是他故意害死了褚千泽,我都不在乎,都不影响我喜欢他。”言€€语速平缓,云淡风轻地说着算得上盲目的话,态度却坚定得很:
“我如果是个靠分析利弊来决定自己感情去向的人,那当初你根本不会有任何机会。”
“你能听明白么?”
言€€顿了顿,继续冷漠地说道:“我们的分开不是因为任何人的介入,只是我真的对你没有感情了,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不想浪费时间,也不想在被过去那些阴影束缚着了。”
柏鹭依然不想相信的样子,他像是终于想起来,他一开始联系言€€是为了解释什么似的,不顾话题已经被他因联系不上对方而衍生出的恼羞成怒带偏了很远,依然自我且固执地试图归咎到其他事物上:“是因为那本日记么?”
他的语气有些激动,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
对的,一定是的。
柏鹭心理雀跃着。
一定有一个原因导致言€€这么决绝离开他,只要解释清楚这是个误会,言€€就不会生气了,不会舍得放弃他们这段辛苦经营了六年的感情。
可言€€甚至都有些懒得和他继续交流了。
他只觉得柏鹭被日复一日的高压弄疯了。
对方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也根本想不明白他们到底因为什么分开,更不能接受自己已经对他没有任何感情了的这个事实。
“那本日记我已经查清楚了,完全是柏鸥找人伪造的,只是用我上学时留存在柏家的资料,模仿了我的书写和记事习惯,我怎么可能€€€€”
还没等柏鹭急躁地完成解释,言€€便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问道:“柏鹭,你敢说真话么?”
“那本笔记是不是你写的重要么?”言€€轻轻笑了一声,同归于尽般,将他所有不想面对、疲于计较、原本打算烂在肚子里的疑问一股脑地抛了出来,“郭教授说,我大一第一学期,就和作为助教的你见过不下十次,你甚至还跟我搭过很多次话,我甚至还向你问过题,那你为什么骗我说商赛是第一次见到我?”
“我记不清人脸人名,你也是么?”
“我……”还没等柏鹭支吾出个答案,言€€的下一个质疑便问了出来:
“在一起六年,你从来没问过我家里的事,哪怕有好几次我们聊到了准备结婚的事情,你都没有问过。”言€€点燃了一根刚翻出的香烟,深深吸了一口,以压抑自己越发躁动的情绪,“是没意识到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