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进光里,顾却一眼就看清了他,瞳孔霎时猛地收缩。
几乎是一瞬间,顾却骂了一句“操”,下意识侧身躲进了集装箱后面。
心脏倏地一抖,冷汗一瞬间顺着脊背流下,他心脏病都快吓出来了。
高也拓。
又是他!
顾却脑子一片空白,本能地抬手在脸上摸了摸,发现口罩还在脸上,狂跳的心脏才稍得安稳。
不会的,不会的……他认不出自己……
自己戴了口罩,没戴眼镜,还换了衣服。
他应该认不出的。
顾却牙齿都在打颤,拼命自我安慰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耳边嗡鸣阵阵,连海浪声都听不清楚,顾却却觉得自己好像可以听见高也拓的呼吸声。
他肯定是疯了。
喉结干涩地上下滚动,他屏息,紧紧握着拳头,侧身站在黑暗里,等着对面说话。
他看不见男人,只能听见火柴划在磷纸上的声音,而后顾却听见他慢悠悠地吐烟圈。
“我说。”高也拓喊了一声,有点懒散而轻佻,他摇了摇手里的火柴盒,漫不经心道,“不是让我出来吗?怎么,你没种了?”
第6章 两面
夜色下的海港,连风都带着铁锈和海盐的味道。
顾却抿着唇,一句话都不敢说,心脏跳得飞快,他甚至觉得自己马上要晕厥过去。
过了一会儿,顾却才哑声开口,强自镇定,硬着头皮道,“我看你不像好人,惹不起我还躲得起。”
对面沉默了。顾却只觉得沉默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过了许久,身后才低低响起男人的声音。
“哈哈。”
高也拓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咬着烟,声音有点模糊。
“我不是好人啊?”高也拓敛眸,不紧不慢地抽着烟,声音散淡,听上去低沉沙哑,“我听你骂人挺厉害啊,怎么了,也会有怕的时候吗?”
“你怎么偷听别人说话?”顾却皱眉,心里很不舒服。
“这是你家客厅啊?”高也拓漫不经心地应着,声音调子都没变,“公共场合,我还不能来了是吧?”
“你€€€€”顾却语塞。
“反倒是你,先生,”高也拓似笑非笑地抬眸,倚着集装箱,慢悠悠地抽烟,突然抬手,屈指敲了敲箱壁,“大半夜的,在这里又喊又叫又踢又砸,还怪别人听力好?”
顾却一言不发地低着头,紧紧盯着面前的小石子,脸色铁青,牙关紧咬。
他又想起上次在医院,这男人也这样伶牙俐齿,三两句话就忤得他说不出话来。
这人性子太恶劣了,嘴巴又厉害,顾却恨不得现在就把他甩进海里。
“喂,你还要在里面躲多久啊?”高也拓淡淡问了一句,低声嗤笑,“就好像我没见过你似的。”
话语一落,顾却放下的心又猛地提起来,睁大眼睛,顿时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他知道,他认出来了,他……
顾却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念头:
他的人生要完蛋了。
所有的人都要知道他是个表里不一的人,所有人都会觉得他很恶心,所有人都要讨厌他,他的话不会有人相信,他做的事别人也会反感……
他的秘密,被发现了。
没等顾却多想,高也拓又慢条斯理地补充了一句,“上次在医院也没见你躲,怎么变胆小了?”
一句话,让顾却从地狱又回到了天堂。
顾却望着面前的箱子,一时间呼吸不过来,久久,才极为缓慢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高也拓没有认出他。
顾却咬了咬牙,满心不安,决定再试探一下。
攀住集装箱的边沿,他露出一只眼睛,看着高也拓,低声说,“医院里灯火通明的,这里偏僻得很,谁知道你会做什么?我怎么知道你不会掏刀子捅我?我可不敢拿命赌。”
高也拓气笑了,“你嘴这么欠,怎么没被人打死啊?”
顾却望着他,突然怔愣住。
他看着高也拓笑着,佯怒地嗔骂,一双眸子细长如狐,目色深邃,笑时微微弯起,眼中波光流转,妖孽勾人,像是暗伏波涛的海浪。
被卷下去,就会丧命。
顾却从没见过这男人这么笑。在学校里偶尔遇见了,他也是淡漠又懒散的神色,笑容总有些触不可及的冰冷与轻蔑,不像现在。
他敢肯定,高也拓没有认出他来。
他的人生,还没完蛋。
顾却劫后余生般双膝一软,要不是扶着箱子,他得当场给那男人下跪。
但他还没忘记,戏没演完。
“给、给我看看你的手。”顾却固执己见,做戏也要全套,他装出一副不信任又退缩的样子,“我检查一下。”
高也拓盯着他,突然嗤笑了一声,还是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摊开,举起,给他看空空如也的掌心,“什么都没有。”
“那只手。”顾却不依不饶,皱着眉嘟囔。
高也拓眉梢微挑,咬着烟,把另一只手也摊开给他看。
“转个圈我看看,”顾却得寸进尺,硬着头皮说,“我看你腰带里有没有插刀子。”
“你找我茬是吧?”高也拓盯着他。
顾却撇了撇嘴角。
“再说了,你见过长这样的杀人犯吗?”高也拓皱着眉,一本正经地指着自己的脸,“哪个犯法的长得这么正人君子?”
“什……”顾却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望着男人坦然神色,顾却生硬地反驳,“当然有,有很多啊!”
“谁?来介绍给我认识认识。”高也拓不紧不慢地说。
顾却又哽住。
“你到底出不出来?”高也拓有点不耐烦了,偏头看着他,忽然扯了扯唇角,“再不出来我报警了啊?”
顾却见好就收,想了想,还是抬手按了按口罩,不情不愿地从集装箱后面走出来。
高也拓垂着眸看他走近,轻笑了一下,抬手把烟和火柴递给他。
顾却微怔,望着他手里的东西,有点愣。
“干什么?”他皱了皱眉。
“你不是要抽烟吗?”高也拓说,又抬了抬手,“拿去啊。”
顾却想起那包被他吓掉的烟。
心里有点可惜。
刚骂了一通,又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他心脏和喉咙都不舒服,想抽根烟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
接过他手里的烟,顾却抖了一根出来,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抽。
他不能摘口罩。
顿了一下,顾却咽了咽口水,迅速转身,又疾步走回了那个阴暗的小角落里。
“喂。”高也拓喊了一声,“我报警了啊。”
“我他妈没跑!”顾却忍不住骂了一句,“岸边风大,我避一下不行吗?”
“啧。”高也拓微微皱眉,“你这人性子真差。”
顾却含糊地哼了两声,根本不打算跟他费口舌。
反正说也说不过。
扯下口罩,咬了根烟,顾却眯着眼打量手里的一盒谢尔比火柴,是可以单手划开的类型。
他以前没玩过这种火柴,很是新奇地看了一会儿,才折了一根出来,略显嫌弃地说,“现在谁还用火柴啊?”
“我不喜欢用打火机。”高也拓抽着烟说。
“为什么?”顾却把火柴头按到磷片上,“不喜欢打火机的味道吗?”
“那不是。”高也拓捻灭烟蒂,云淡风轻地说,“打火机不够帅。”
顾却一怔,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剧烈咳嗽起来。
他真的没想到,高也拓还有这样的一面。
不过也是,他自己不也一样吗?
大家一样烂。
按着火柴头,顾却拇指用力,猛地擦过磷纸,顿时空气里弥漫一股硫磺的味道。
鼻端一阵燃烧的异香,还没等他反应,拇指指腹剧烈疼痛起来,磷粉无意间蹭上皮肤,灼了一下才熄灭。
顾却低低叫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听见他的喊叫声,高也拓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忘了告诉你,最好把火柴拔出来擦,不然很容易烫到手。”
“你怎么不早说?”顾却怒骂。
高也拓笑了笑,没说话。
顾却咬着烟,用力抽了两口,清冽甘甜的烟草味在喉咙里滚了一圈,才稍微安抚下他躁动的情绪。
匆忙抽了半根,他把烟掐了,戴上口罩,从集装箱后面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