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年轻的女警正面露疑惑地在问年迈女警。
“我还是想不明白,就算早年桑€€煊是觉得日子没有盼头了,所以疲于去挣扎抵抗,但把小孩子接来身边这一年,出于为孩子成长的考虑,怎么也应该奋起反抗一下吧?”
听清楚问话的内容,桑小十脚步一顿。
他低头看了眼手上刚冲干血迹的伤口,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停在了原地没继续往外走。
年迈女警的回应很快响起,伴随着一声叹息。
“常年被关押在动物园里驯化的动物,就算有一天你当着它的面把囚禁它的牢笼打开了,它可能都不知道该怎么逃跑。所以说,比起行为暴力,有时候精神入侵更为可怕。人被打,意识到疼,就会迅速做出抵抗。可精神入侵却往往悄无声息,入侵者利用人性的弱点一步步攻陷扭曲被害人的思维模式,时间久了,思维定性,就算感觉到疼,也不知道该怎么抵抗了。”
年轻女警思考着年迈女警的话,面露疑惑。
年迈女警见状,解释道:“桑€€煊的经历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就拿最通俗易懂的来说,罗企风打她,她反抗,罗企风就会打得更狠,她不反抗,罗企风就会适时停止,有时候甚至还会给她一些相对而言的奖励,久而久之,再挨打,你觉得她是会反抗,还是会乖顺地受着?”
年轻女警听得心里一阵难受:“但是,您也说了,人挨打,疼了就会抵抗嘛,最开始还没形成思维定性的时候,总会反抗吧?”
年迈女警露出一抹苦笑:“所以我刚刚说,这是最通俗易懂的例子。这些年我碰到过很多类似的案例,精神入侵最可怕就在于,那些入侵者一开始并不会表现得那么明显。正常情况下,我们都知道,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有缺点的,缺点的存在是常态,我们偶尔会因为自身的缺点而痛苦,但这些痛苦会很快因为自身优点带来的快乐而消散,这是非常正常的情绪传递。
然而那些不怀好意的入侵者,他们会想方设法放大你的缺点,让你长时间沉浸在痛苦和自我怀疑中无法走出,长此以往,心理防线一降再降,降到连是非对错都不能独立判断的地步,这时候给你灌输思想,你觉得容易还是不容易?”
年轻女警听得头皮发麻。
年迈女警不知是想到什么,翻开了手上关于桑€€煊一家的资料:“这种精神入侵,越是从人完全陌生的领域入手,就越容易成功。很多年轻小情侣,其中一方骗得另一方掏心掏肺掏钱还寻死觅活的,就是典型案例,当然也有不少原生家庭不幸的案例。你看……”
年迈女警找到想要找的内容,指给年轻女警看:“咱们局里有桑小十的报案记录。只是桑小十报案时,距离受伤时隔太久,已经完全没法做伤情鉴定,加上罗企风给出了桑小十是顽皮爬树摔伤的理由,这次报案就不了了之了。”
年迈女警合上资料:“桑小十会报案,是因为他曾经生活在一个非常健全温馨的家庭里,他清楚一个正常美好的家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才能清晰地认识到罗企风的错误,做出反抗行为。而桑€€煊只有跟罗企风这一段婚姻经历,再加上……我认为罗企风是有意通过借钱的方式破坏桑€€煊在这个镇上的人际关系,桑€€煊孤立无援,无从得知正常的婚姻关系,所以才会一步一步被精神入侵得如此彻底。”
年轻女警搓搓全是鸡皮疙瘩的手臂:“队长,你这说得我都不敢轻易跟陌生人打交道了。”
年迈女警轻笑着用文件夹拍了拍她的脑袋:“不用害怕,人的本能是会给出危险预警的,就像你站在楼顶往下看,因为害怕掉下去,所以会下意识后退两步。当某一段关系让你感到快乐在减少、能力在下降、人际关系在弱化,甚至各方面都在走下坡路,这就是最大的预警了。及时认清现状,理清关系,摆正自我,往后多加防范,就不会有问题。”
对话的内容令桑小十半懂半是不懂。
他安安静静听完,等两位女警离开后,才重新走向桑€€煊的病房。
病房里桑€€煊的哭声还在继续。
桑小十敲了敲门,里头没反应,他猜是桑€€煊听不见,一番思索下,最后还是推开门走进了病房。
推门的动静也没有引起桑€€煊的注意,直到桑小十走到病床边,轻声叫了一句:“姑姑。”
桑€€煊猛地抬头,看清是桑小十后,她原本紧抓住被子的手几次抬起又落下,最后仍是没有搭到桑小十身上,只是捂住脸,哽咽道:“是姑姑对不起你,姑姑对不起你……”
病房的白炽灯清晰照出女人斑驳黑发间的白发,和她白发下远苍老于实际年龄的皮肤。
桑小十静静看了许久,抬手搭到桑€€煊背上,一下一下慢慢地轻拍着。
作者有话说:
其实生活很多地方都存在PUA的影子,最典型的爱情PUA、原生家庭PUA、职场PUA等等,大家如果感兴趣可以去网上查找,多加了解,以便防范。
我个人把这理解为是一种会让人走下坡路的不健康关系。希望大家一辈子都不要碰到那样不怀好意的人,但如果真的非常不幸地碰到了,请一定一定要重视你的大脑和身体反馈给你的负面信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最懂你的人一定是你自己!
剧情线走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啦,还有一章长大,长大就开始走感情线€€€€
第15章 玻璃糖罐外的小男孩15
桑€€煊没哭太久,就累睡着了。
桑小十替她盖好被子,在床边静守了许久后,见桑€€煊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才静悄悄地离开了病房。
他乘上到一楼的电梯,思考着刚才从急诊室来的路线。
电梯到达一层,他刚要按记忆路线走,忽地一个声音响起:“桑小十?”
桑小十脚步一顿,朝声源看去,看到了葛家宝。
葛家宝面对他明显有些无所适从,一双眼睛到处乱瞟,就是不敢直视他:“你……你要去干嘛?”
桑小十轻声回答:“找…思杨哥哥。”
“申思杨在楼上。”
葛家宝说完,见桑小十面露困惑,便很快又道:“我刚从他的病房出来,要我带你去吗?”
桑小十轻轻点头:“谢谢。”
葛家宝一瞬间局促,两只手又是抓脑袋又是在空气中乱摆:“你你你,你不用跟我道谢。”
他说完,涨红着一张脸连忙转身按电梯。
桑小十安静地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看着葛家宝:“要的,晚上也…也要谢谢你。”
葛家宝羞愧地埋头抓着脑袋:“我没帮上什么忙,而且真的不用谢,我谢谢你才对,你救了我妈妈。”
桑小十认真回应:“你也…说过…谢谢。”
电梯门恰好在这时打开。
葛家宝愣了一下,走上电梯,才反应过来桑小十话里的意思。
因为他那天晚上说了谢谢,所以桑小十今晚的道谢也是应该的……桑小十是这个意思吗?
葛家宝有点迷糊,本能性就问出了口:“那……那之前的事?”
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天晚上。
桑小十没有出声回应他的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但跟那天晚上不同的是,桑小十今天的表情没有那么沉寂。
他眼底带着思考,不像那晚一样没有丝毫要说话的意思,似乎是要出声回应,但还没想好要回应什么。
没等他想出来,葛家宝又开了口:“我不是要你原谅的意思,申思杨跟我说过的,是我做错事在先,你永远不原谅我也可以。”
话虽是这么说,语气却难掩失落。
桑小十看着葛家宝,嘴巴张了张,最后温声开口:“你在…在思杨哥哥…那里的…玩具……”
“大黄蜂!”葛家宝接上话,“那个申思杨几天前就还给我了,他之前说过的,等我有一天愿意真心实意地叫你的名字,就会主动还我。申思杨虽然很多时候都很气人,说话还是挺算话。”
桑小十听见葛家宝的话,一直平静的眼底泛开一阵波纹。
他脸颊渐渐烧红,小声嘟囔:“思杨哥哥…还…还说过这样…的话吗?”
恰好电梯到达,葛家宝没听见桑小十的嘟囔。
他领着桑小十走到一间病房前:“就是这儿了,不过申思杨还没醒,我得回去了,我爸还在楼下等我。”
桑小十还没回过神来,懵懵懂懂的,就答应:“好,再见。”
葛家宝听到这声「再见」,面上一喜,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也回了句「再见」,就跑了。
桑小十站在病房门口,消化了一会刚才听到的话,才抬手要敲门。
手快要碰到门时,他忽地又停下,眼中有犹豫。
就在这时,门被从里面打开。
袁琳菲目光温和地注视着桑小十:“刚才听见你和家宝说话的声音,等了半天没见人进来,我还以为听错了呢,怎么不进来?”
桑小十对上袁琳菲的目光,紧张地攥紧了拳头,认真开口:“对不起。”
袁琳菲一愣:“为什么忽然道歉?”
她说完,看见桑小十眼底深深的愧疚,想起些什么,当即开口:“刚才阿姨不是在赶你走,我在楼下看见来做笔录的警察,猜想她们应该是要去找你姑姑的,所以觉得你陪在她身边会好些。”
她说着往里退了一步,给桑小十让出路:“先进来吧,杨杨应该快醒了。”
桑小十点点头连忙进屋。
到屋里站定,他又开口:“还…还是要对不起的,是我……”
袁琳菲笑着打断了他的道歉:“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拿啤酒瓶砸伤的杨杨。你也不用自责,就该让他吃点教训。这小子从小到大就没让人省心过,四岁那年人还没村头的狗大,就敢帮一只小狗跟大狗吵架,结果被大狗追得满镇子跑,傍晚回家满脸泥,裤子上还破了两个洞。”
桑小十听着袁琳菲的描述,看了眼病床上申思杨白嫩的脸,脑海中不自觉浮现申思杨被大狗追得满镇子跑的画面。
他眼底渐渐涌动暖意。
半晌后回过神来现在的情况,又瞬间正色,板正一张小脸认真道:“不是,是…是我……”
“小十。”病床上忽然响起的声音再次打断了桑小十的话。
桑小十一听见申思杨的声音,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他紧张地跑到病床旁,轻声唤:“思杨哥哥。”
申思杨眼睛还闭着,嘴巴张张合合,半晌吐出一个字:“渴。”
袁琳菲拿出一早准备好的水,拧开瓶盖。
刚将吸管放进瓶子里打算拿到病床边,一转身,就看见桑小十睁着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看她,一副已经准备非常充足的认真模样。
袁琳菲忍不住笑,改变主意将水递给桑小十:“辛苦小十啦。”
桑小十小心接过:“不…不辛苦的。”
桑小十拿着水慢慢转身,将吸管递到申思杨嘴边。
喝下去大半瓶水,申思杨睁开眼,恢复了点力气,问袁琳菲:“妈,爸呢?”
“警局。”袁琳菲回应。
申思杨一听警局,来精神了:“妈,让爸跟他的律师朋友说,咱要往死里告,这不十年起步,都对不起你儿子我被噶的腰子。”
袁琳菲冷笑:“腰子没了,你现在还想躺在这里跟我说话?”
申思杨笑:“哦对了,你和爸应该还有机会见罗企风吧,你们要是见到他,帮我带句话€€€€我们家杨杨听说你十分看重钱,所以体贴地让你少赔点钱多进去几年,听说牢里还管吃管喝,省下来又是一大笔钱,坐牢这几年心里要感恩谁,你心里应该清楚吧?”
他说完,想了想又补充:“记得面带微笑露八颗牙,这是精髓。”
袁琳菲欣赏着自家儿子的表演:“也就现在麻醉效果还在,等一会麻醉失效了,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申思杨乐:“话可不是这么说,要是能让我亲眼看见罗企风气得跳上桌恨不能把我撕碎的样子,麻醉消了我都能下床打两套军体拳。”
袁琳菲上前揉一把他的脑袋:“好了,少说两句,好好休息,让小十在这陪你一会,我回家拿你的衣服和日常用品来。”
“几点了?”
“一点。”
“那你直接回去睡一觉再来吧,有事我可以让小十帮我按铃。”
桑小十忽然被点名,小鸡啄米点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