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断章 第18章

  少年脖颈修长,在顶灯的照射下,呈现出特别的细腻与光泽。他略微低着头,把玩纸杯杯沿,看起来刚刚的事故,并未给他带来过激反应。

  女警察觉得不对劲,但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好。

  看个人资料,眼前的男孩只有十七岁。十七岁获奖无数的钢琴少年,是人群中最拔尖的那部分。

  天才分两种,性格单纯,对世界的认知仍处于真善美的阶段。

  另外一类,便是心智完全成熟,甚至比成年人还懂得人情世故。性格中带着某种天真般的残忍,看待感情与现实过分极端。

  盛闻景属于后者吗?

  但他真的很有礼貌,也很谦虚,不会给任何人造成麻烦。

  笔录时,无论警方问出多么尖锐的问题,他都能微笑着回答。倒给他的水是为了让他镇定,而他却好像只是因为口渴,偶尔抿一点,也是为了更好地讲述下去。

  送盛闻景离开时,女警察正欲对盛闻景说什么,盛闻景却忽然回头说:“他其实并没有对我做出什么实质性伤害,所以很难定罪,对不对。”

  “这……”

  “你们不说,我也明白。”盛闻景淡道,他扬起笑容挥手,“辛苦啦,警察姐姐,谢谢你陪着我。”

  女警察诧异,“你怎么。”

  “上次笔录没有人陪,我想,这次应该是你自己决定坐在我身边。”

  盛闻景说罢,缓步走下台阶。

  “等等!送你来的人还在里边,不等等他吗?”

  “不了。”盛闻景脚步没停,很快消失在女警察的视线中。

  或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他尚在痊愈的虚弱期,并没有那么多的体力支撑他发泄情绪。随之而来的只有疲倦,浓而重的,挥之不去的疲倦。

  他站在附近公交车站等待,乘坐公交前往培训班。

  琴房钥匙还在他这,今天周末,来学琴的人很多。他在教室书架翻找琴谱时,许多学生围在他身旁。

  “恭喜你晋级!”

  学生们祝贺道。

  “你的视频也已经放出来了,官网浏览量第一!”另外一名女生说。

  “谢谢。”盛闻景找到自己所需要的琴谱,费劲地从这群人包围的圈子里钻出来,快步走去琴房,趁他们还没追上来时,将门反锁。

  他整个人背靠门板,耳朵贴在门缝边。

  “他傲什么啊,连句话都不肯多说,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高个男生骂道。

  “小声点,你要是能弹成他那样,你也能。”男生身边的女生小声劝道,两个人看起来应该是男女朋友关系。

  “哎,凭什么不能说,没看到他那个嫌弃样吗?韩老师专给他辟出来的琴房,谁都不许用,就连裴师姐都得自个申请琴房时间。”

  “爱弹弹,不弹滚。”

  是裴书岑的声音。

  裴书岑今天穿了红色漆皮小高跟,衬得整个人气势愈发凌厉,她冷道:“自己弹得不好,天天惹老师生气,你连人家脚后跟都够不上,今年高二是吧,我倒要看看你艺考怎么过。”

  “裴书岑!你凭什么骂我!”高个男人怒道。

  裴书岑气笑了,“怎么,我怎么骂你了,自己学不好,还要怪别人?有时间背后嘴人,还是先测测智商€€€€”

  “裴书岑。”

  盛闻景打断裴书岑,他将门开了个缝,说:“进来。”

  “切。”裴书岑冲着议论盛闻景的学生甩了下马尾。

  比赛只有盛闻景一人晋级,裴书岑没能继续在会场演出,因此取消了参赛资格。

  裴书岑随意翻了下琴谱,道:“我妈说也没什么不好,让我以后不要总往出跑,马上就要分化了,万一也。”

  她顿了顿,“你怎么样?”

  “上次叫来的那个人,是你家亲戚?”

  盛闻景摇头,“朋友。”

  他和顾堂算朋友吗?

  “琴房里那些人,别理。我看他们都是闲得慌,自己没实力,就喜欢阴阳怪气别人。”

  盛闻景失笑:“可我觉得是你更生气,裴书岑,想骂人的心情忍很久了吧。”

  裴书岑没反驳,弹了几个音调,弯眸道:“真爽!我是指骂人!”

  步入夏季,似乎再淡定的人,都要发火才能消耗暑热。盛闻景打开空调,站在空调口吹风时,忽然意识到自己应该远离这种凉气,但当他还未有所动作时,另外一颗脑袋又凑了过来。

  裴书岑陪盛闻景一道扒拉在空调边,她张着嘴巴,发出啊的声音。

  “你害怕分化吗?”盛闻景问。

  裴书岑咬唇,“当然怕。”

  “可以问问理由吗?”

  “我怕变成被信息素和欲望驱使的野兽。”裴书岑说,“更怕被成为野兽嘴里的食物。”

  盛闻景不知该怎么回她,只能干巴巴地答:“别怕。”

  他对裴书岑说的话,却更像是要表达给自己听。

  即使他自信自己能够打过那个人,但当对方再次扑上来时,他发现自己居然无法挪动一步。

  生理性的应激,令他躯体短暂出现僵硬化。

  裴书岑陪盛闻景又待了会,将自己口袋里的奶糖全部留给他,“我走啦,练琴别太晚。”

  虽知道裴书岑不是特地来找他,但盛闻景还是很感谢她陪自己。于他而言,裴书岑既是对手,也是亲密的好友,没有人能比她更明白盛闻景走到这一步,花费多少个日夜,错过多少能够与同龄人玩耍的机会。

  他们是一类人,无法融入人群,在最需要热闹的年纪,成为最孤独的个体。

  黑夜降临,带来清爽的晚风。

  培训班所有教室的灯熄灭,负责管理的老师在与盛闻景打过招呼后,也很快离开办公室。

  寂静中,琴声被无限放大。

  盛闻景打开隔音门,让音乐声传得更远。

  亚克力琴架中,全是拆开的糖纸。

  “说好一起吃饭,怎么先走了?”

  盛闻景的手指搭在黑白琴键中,稍一用力,音调便从他指缝中掉落。

  “找到这费了不少力气吧。”

  盛闻景对不知何时站在门前的顾堂说。

  顾堂:“一通电话的事。”

  当男人正欲走进琴房时,盛闻景却突然冲上来,左手推顾堂,右手关门。

  砰!

  紧接着是反锁的声音。

  “开门。”顾堂掰了下把手。

  盛闻景心跳得极快,手还在把手上放着,随着顾堂试图开门的动作而晃动。

  他整个人贴在门边,不说话。

  运动后的呼吸逐渐平静,随之而来的,是夜幕降临后,难以再掩饰的狼狈。

  把手被掌心温度逐渐焐热后,盛闻景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汇集成一股细小的水流,逐渐隐入耳后。

  明明空气那么凉爽,他只觉得烫。

  就像站在灼热沙漠中,经受着正午十二时烈日的炙烤。

  “算了吧。”盛闻景轻声。

  即使态度再强硬,对方没有既成事实,如果逼急了,说不定对盛闻景自己的前途也会产生影响。

  顾堂沉声,“我会帮你找回公道。”

  公道?什么是公道?

  盛闻景苦涩地笑,“没有必要。”

  “顾堂,你别管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顾堂听盛闻景的声音不对劲,皱眉道:“先开门,盛闻景,开门!”

  “附近有家药店,你帮我买瓶酒精回来。”

  半晌,盛闻景低声说。

  “买回来我就开门。”

  虽不知盛闻景为何需要,但顾堂一时又没有更好的办法,他总不能去卸人家培训班的门。

  待他提着购物袋回来,盛闻景站在楼梯口接过酒精瓶,扭头去了洗手间。

  他打开酒精瓶盖,将酒精对着左右手分别冲洗,然后才打开水龙头,用洗手液反复搓洗手指。

  顾堂站在盛闻景身后,看着盛闻景的手逐渐泛红。

  他搓得很用力,甚至有在用指甲去挠。

  水流声中,盛闻景脑海里反复播放着白天在派出所里的事。

  直至他感受不到清水浸润指尖的冰凉,他才抬起头,问顾堂:“怎么把水关了。”

  “起诉的时间会很长,但不代表没有胜算。”顾堂道。

  “他很懂得怎样才会羞辱到我。”

  盛闻景说:“事实上,他也成功了。”

  “但我如果一蹶不振,岂不是随他的愿。”

  “我只是……觉得有点恶心。”

  盛闻景将自己的手指放在顾堂衣服上蹭了下,不由分说地将水珠全部留在他胸前,笑道:“现在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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