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闻景皱皱眉,下巴冲着宾利扬了扬,说:“来我家奔丧的亲戚还没走完,你的车太显眼了,去附近公园聊。”
清晨的公园,是整个城市空气最清新的地方。盛闻景下车后,深呼吸,闭起眼睛听鸟叫,感受划过耳廓的轻风。
“顾堂。”
“有件事想拜托你。”
明明他们只是几十天不见,盛闻景却觉得像是过了十年那么久,他连顾堂的声音都不太记得了,甚至本人站在他面前,他也觉得陌生。
男人面色疲倦,眼底乌青,似乎是没休息好。
顾堂说:“我答应你。”
盛闻景乐了,“不多想想吗?万一还是上次在医院的那个请求,算了,还是说正事。”
“有人说我是父母领养的孤儿,小时候被拐卖,被迫离开亲生父母身边。但当我提出,想见见罪犯的时候,警方却说得写申请。”
“我在想,如果能通过你,是否能推进流程。”
“孤儿?”
顾堂难以置信道:“谁告诉你的?”
“鉴于我的特殊情况,父母双亡也问不出什么。”盛闻景笑笑,“父母,钢琴,我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如果还能选择,我想我应该不会那么愉快地接受亲生父母。”
罪犯在其他省,盛闻景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来回折腾挪动,通过顾氏的推动,警方很快允许盛闻景与罪犯以视频电话的方式,进行十五分钟的谈话。
五日后,盛闻景坐在派出所,在民警的见证下连通视频。
罪犯穿着统一的囚服,坐在审讯椅中,双手搭在小桌板上,戴着手铐。
他的头发乌黑茂密,用黑色头绳绑着,佝偻着身体,一副认罪伏法的模样。
“你好。”盛闻景开口。
“你好。”罪犯也说。
“做坏事太多,晚上睡觉也睡不安稳,生怕警方将你们一窝端。所以总是过着颠沛流离,却又富裕的生活。最近睡眠质量应该很不错吧,即使环境艰苦。”盛闻景笑笑。
罪犯被问得一愣,明显没想到盛闻景的开场白,居然有别于他见过的那些家属。
“说得没错。”罪犯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点头道:“睡得很安稳。”
“既然你们有在笔记本中记录拐卖信息,那么还能记得十八年前的我吗?”盛闻景又问。
罪犯被警方审讯不下百次,几十年的犯罪都被挖的底朝天,自然什么都记得。
他的脸暂时偏离拍摄器,努着嘴想了会,才道:“当时,我正在医院溜达,想借机偷个孩子出来。”
“妇产科病房不好混进去,医生护士盯得紧,来往都有记录。”
“没想到才蹲点了几天,有对夫妻出院,带着行李下楼的时候,趁着四周没人,做贼似地将孩子丢在杂物间。”
盛闻景:“所以你就把孩子抱走了?”
“我抱起孩子就跑,跑到医院外的车站,随便上了辆公交。”罪犯摇头,“车上没人,就想着看看孩子怎么样。”
“没想到先从被子里调出来一份诊断书。”
“诊断书上写着,天生智力残缺”
“但对于人口拐卖来说,智力缺陷应该并不是什么借口,仍能卖出好价钱。”盛闻景说。
罪犯摇头,用手搓了搓脸,继续道:“十多岁的智障儿好卖,但太小的需要照顾,没有主家愿意伺候人。”
“当时我烟瘾犯了,想着反正孩子残疾,就先去买包烟,要是回来后孩子还在,就试着看看有没有人愿意要。”
急于寻找商店的罪犯,并没有在意孩子的死活,但这个世界上始终存在好心人。
盛家夫妇新婚,正是蜜月旅行期。
躺在草丛中的婴儿被周晴抱起,旋即夫妇二人立即报警。
视频挂断前,罪犯对盛闻景道歉忏悔,盛闻景淡道:“这句话,你还是对着法官求饶吧。”
因为被确诊先天残疾,所以被亲生父母抛弃,后又遭人贩拾捡,却因为嫌弃身价而像个垃圾般,甚至不必一包烟重要。
坐在盛闻景身旁的民警脸色微变,盛闻景却神色如常道:“警察叔叔,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说过的那些话吗?”
民警不知该如何安慰盛闻景,手尴尬地停滞在空中。
亲生父母不报警,是因为并不在意自己的骨肉是否安好,全因那根本不是个健康的孩子。
罪犯落网,当年的案子被逐一彻查,甚至连带着勾起医院系统操作的失误。
护士手误,将原本属于盛闻景的检查报告,送去了那个天生残疾的孩子那里,而盛闻景则得到了属于被人的残疾证明。
没人报案,自然找不到亲生父母,警方只能将孩子送去福利院暂养。
福利院入院,须得做全身检查,体检机构交给福利院的报告显示,这是个健康且强壮的宝宝。
等待警方侦查时,周晴帮忙养了几天孩子,交给福利院那天,她突然不舍得把孩子送出去。
盛长宇对妻子百依百顺,自此,盛家引迎来了第一个孩子。
三进三出派出所,盛闻景再看门口那副黑白牌匾,简直要对派出所三个字生出几分亲切感。
不变的盛闻景,不变的派出所,不变的€€€€
等在车内,接盛闻景的顾堂。
他主动帮盛闻景打开车门,盛闻景钻进去,趁顾堂为他系安全带时,说:“这次谢谢你。”
“回家吗?”顾堂问。
盛闻景摇头,道:“我还想去看看之前比赛的音乐厅。”
“每次比赛都离场太早了,结束的时候选手们会站在台上合照。我没有站在那个舞台的照片,想拍一张留念。”
盛闻景太平静,让顾堂始终无法镇定自若的直视他的脸。聚光灯笼罩着他,以极其惨烈的方式离开音乐厅,送去充满消毒水气味的无影灯下。
工作日的音乐厅无人,看门的见是顾氏企业来人,很快便带着钥匙放他们进去。
空荡的大厅,三米多高的舞台,盛闻景记得自己那天流了很多血。
他率先登上舞台,随意地转了个圈,浅笑道:“那个时候一定吓到你了吧。”
“小景,你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别做太剧烈的动作。”顾堂跟在盛闻景身后,怕他重心不稳摔倒。
盛闻景仔细凝望着顾堂的眼睛,但顾堂却躲躲闪闪,不太愿意看着他。
“认识这么久,我想,我还是能猜到一星半点的,”
“顾时€€发疯,那是他自己发疯,因为你也控制不了他,却也有意放纵他的任性,唯独没有想到被他施以暴力的人是我。”
“所以你愧疚,愧疚没有立即保护我。”
“可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就能被伤害了吗?”
顾堂:“……”
“回答我。”
良久,顾堂才在盛闻景的威胁下点头。
人体分泌的荷尔蒙,能屏蔽绝大部分的理智。当潮水褪去,裸露在海边的礁石,便会以各种锋利的形态出现。
顾堂是资本培养皿里的精致作品,他一丝不苟地完成父亲赋予他的责任,拥有最顶尖的资源,站在罗马的终点。
盛闻景庆幸他还没有失去最后一丝良知,没真在自己面前提及自作曲。
即便如此,他的道德似乎已经突破正常人所认知的底线。
成年人经常有种错觉,以为自己长大了,就有能力保护任何人,或者是决定自己的未来。
顾堂一路顺风顺水,以为自己正在朝着最好的方向走去。但他忽略了,那都是顾弈送给他的。
他在实验室与顾弈打的那通电话,彻底撕裂了所有幻想。
顾弈命令顾堂去做他不喜欢做的,顾堂发觉自己脸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他想对盛闻景说对不起,却是种无法说出口,因为那句对不起,就像是凌迟处死的铡刀,终将在脱口而出时斩断所有联系。
于是,他听到盛闻景说:“在你眼里,我们的感情算什么?”
“其实我和你圈养的狐狸没什么区别,因为觉得有趣,所以想留下来观赏。”
很少有人会有养狐狸的经历,自然,同一个看起来天赋极高的钢琴演奏者恋爱,也是新奇体验。
喜欢不是爱,爱的前提或许可能是喜欢。
“你和我,其实都不明白爱是什么。”盛闻景轻声,他声音那样轻,还是能在音乐厅的回音中得到回应。
“病房里养病的时候,我忽然想明白了。”
“想明白自己在你这里,到底算是什么地位。”
盛闻景走到顾堂面前,踮起脚尖,伏在顾堂耳边,感受到顾堂僵硬的身体动作时,忽地笑起来。
“我就像那只狐狸,是你的宠物。”
“不是,小景,你不是狐狸。”顾堂心尖发疼,他猛地抱紧盛闻景。
“小景,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在前台。”
“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求求你,不要像现在这样。”
盛闻景的脸埋在顾堂怀中,眼皮颤了颤,“都说了是帮我来拍照的,松手吧,帮我拍张照片。”
怀抱能够温暖,亦能如寒冰冻人。
“我想拍全身照,再后退一点。”
钢琴已经被挪走了,盛闻景只能站在舞台中心拍照。
他指挥着顾堂移动镜头,顾堂按照他的意见调整。
“左边,再坐一点。”
“这样能不能拍到我的全身?”
“后退,后退。”
舞台不会无限延展,盛闻景看到顾堂接近边缘时,眼神晦暗,不动声色地勾唇,然后抬头微笑。
他笑得灿烂,让顾堂忍不住愣怔片刻。
紧接着,少年的脸陡然放大,他冲到他面前,用尽全身力气,收膝抬腿,并以冲撞的姿势,狠狠砸向顾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