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断章 第97章

  雏菊枝叶已经是提前被修剪好的,只需要插.入琉璃花瓶即可。

  “李医生在开会,是在开关于你的会议。”

  “因为你是周医生家的孩子,周医生技术又那么好,你的病情康复院里很重视。但可惜,你并不是周医生口中,很好照顾的病人。”

  女孩直言不讳,耸耸肩并未在乎盛闻景的情绪,继续说:“所以我们所有人都得等到你的事情有结果,才能继续重复之前的训练。”

  “你们可以不管我。”盛闻景觉得女孩一直在关注自己的手,而手恰恰是他此时最不愿意面对他人的器官。

  但他想将手藏进口袋时,女孩却忽然转身,准确地握住他的手,动作小心翼翼,像羽毛拂过手背。

  她说:“我家的情况你也应该从护士姐姐那里知道不少。”

  盛闻景:“火灾。”

  “是啊,火灾。”

  女孩苦涩道:“我家是开餐馆的,煤气爆炸,整家店都起火了。我侥幸被救出来,但我父母却……现在不也很积极地接受治疗,想重新回到正常人的生活。”

  “我可是我可是背着债的,也有客人受伤,那些医药费都得我家赔偿,而我家,现在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盛闻景掀了掀眼皮,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是该说,我和你一样,也是没有父母的小孩吗?

  不,这应该不是正确安慰人的口吻。

  “所以有什么过不去的呢。”女孩小声说。

  “至少我们都还活着。”

  ……

  “她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我,对我说:小景,我们一起接受康复训练,一起出院,一起迎接新生活吧!”

  即使是十多年前的记忆,盛闻景仍能记得女孩那双晶亮的眼睛。

  他自嘲道:“但我回她,我并不想拥有求生欲。”

  顾堂收紧手臂,将盛闻景抱得更紧。他无法去看盛闻景的表情,每每盛闻景提及当年,都会用那种过来人的语气,看似释然,实则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伤。

  他埋在盛闻景肩胛中,呼吸着他身上的气味,是那种极淡的柠檬香气,泛着淡淡的茶叶苦涩,是独属于盛闻景的信息素的味道。

  “虽然后来很积极地接受治疗,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因为自己很聪明,所以才可以无语接受体系治疗而想通。”

  盛闻景摇摇头,“可惜我不是个能够自我消化压力的人,即使有时候看清局势,知道什么东西对自己最有利,我该去这样做,我必须要这样做,甚至到了不得不去选择的时候。”

  “我都不会违心地挑选最有利的路。”

  “就像现在,我还是和你不清不楚的厮混。”

  顾堂语气染上几分哽咽,摇头说:“不是的,小景。”

  盛闻景抬手轻轻抚摸顾堂的鬓角,他能感受到顾堂正在轻微地颤抖,就像他难过的时候,也会生理性地发颤。

  所以说,他和顾堂真的很像。

  两个很相像的人,除了互相伤害刻骨铭心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羁绊能够将他们捆绑。

  最契合,能够走得最长久的,反而是不断磨合互补的情侣。

  “我已经撞了南墙,后果是失去能够演奏钢琴的双手。”

  “但现在我已经不害怕失去,因为我本身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仍然骄傲自满的天才。”

  “顾堂,如果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源于对我的愧疚,那么从今天起,你可以不再帮助我。”

  “就当……”

  “就当这一切都是梦里黄粱。”

  盛闻景眼前逐渐模糊,直至眼泪大颗大颗地打在跑道,雪将他和顾堂的肩头覆盖,莹白粘在他眼角眉梢,随着体温化作雪水,混合着眼泪一齐从眼角滑下。

  他泪流满面,却始终无法哭出声。

  半晌,他托起顾堂的脸,才看到顾堂眼眶通红,双眸血丝明显。

  盛闻景松懈地吐出口气,半开玩笑半嘲笑道:“你也哭了啊。”

  顾堂牙龈紧咬,不想开口便是破碎而迷茫的哭腔,他和盛闻景得有一个人保持清醒。

  可这种清醒,残忍地撕碎他所有想要挽回盛闻景所做的疯狂。

  我该抱着盛闻景,粗暴地吻着他的双唇,甚至是凶狠地撕咬他,让他明白他是我的肋骨,是我永远无法忘怀的爱人。

  即使穿越无数人海,也再也寻找不到与他相同的人。

  就像世界上无法出现同一片纹路的叶子,满天飞雪找不到同瓣雪花。

  弄丢一个人很容易,如同在海边投入一颗石子那样简单。

  他意识到盛闻景在乎什么的时候太晚,盛闻景所想要的公正,并不是只针对他一人,然而他在盛闻景最需要他的时候,坐在那个隔绝绝大多数沸腾噪音的休息室,惬意地等待着盛闻景彩排结束。

  深刻的爱,是最锋利的匕首,只要轻轻那么一推,立即直中心脏。

  他的小景很脆弱,却又很强大。

  怎么会有人能同时拥有这两种特质。

  那个夏天,他在天台看到他,意气风发骄傲十足的少年,用陌生的眼神望着他,扭头看狐狸的时候,又那么柔软可爱。

  一个人觉得另外那个人可爱,是极其危险的信号,代表对方足以对你产生致命吸引。

  智性恋的弊端大抵如此,他们的疯狂终将隐匿在海平面下,疯狂却又无声。

  顾堂意识到盛闻景可能会因此离开自己,或者他们会自然而然的远离对方时,他毫不犹豫地扣住盛闻景的下巴,近乎于猛兽般扑倒盛闻景。

  他啃噬着他的唇,从下巴亲吻至脸颊,顺着骨骼逐渐向上。

  眼角,鼻峰,眉心,前额。

  没人告诉他,该怎么对自己的爱人。

  他想挽留盛闻景,这样会吓到他吗?

  身下传来嘶的吃痛声,同时,顾堂尝到了口腔中的血腥味。

  他惊慌失措地起身,盛闻景唇角鲜红,粘稠的血液顺着唇角缓缓向外淌,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堂,哭得更快了。

  “小景,对不起,我€€€€”

  顾堂喉咙似被什么东西堵住,再也说不出一句。

第93章

  情绪抵达巅峰,往往是说不出来什么有效的话的。

  无语伦次,语言系统崩溃,就像原本正常运行的电脑突然失灵。即使重启,也一定有什么被格式化,或者隐藏在文件夹最深处。

  盛闻景觉得自己太狼狈了,他的后脑勺被地面硌得生疼,但明显心脏传来的钝痛更令他难以忽略。

  这是隐藏了多年而迸发的伤,如果那个时候,顾堂能够意识到他所在乎的,他们是否不会错过这么久。

  一生能有多少十年可供挥霍。

  这是他的第四个十年的开头,亦是第三个十年的结尾。

  那些无法被添补的残章,终究要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走远。

  盛闻景用指尖触碰顾堂的眼睛,声音发颤:“顾堂,别哭。那些疼,我已经不记得了。”

  他付出比常人多百倍的艰辛换取成长,所以在得到什么的时候,总能理所当然地欣然接受。

  就像是长辈的呵护,同事的友谊,以及……他想要从顾堂这里得到的爱。

  天生属于艺术的人,心思敏感细腻,也因此需要从更热烈的人身上,汲取足以浇灌创作的养料。

  不可否认的是,每次创作都令盛闻景痛苦不堪,他将它们视之为锻炼。

  然而感情似乎并不能像创作般保持机械麻木。

  经营感情更像是双方分寸之间的侵略试探,他曾经试探过顾堂,而顾堂也对他表现出了兴趣。

  盛闻景没见过顾堂在自己面前崩溃的样子,他始终保持那份上流社会人士的不屑一顾,从不愿意低头去仔细地看一个人。

  而现在,他似乎像是战场上丢盔弃甲的战士,所向披靡的反义词。

  奇异的,盛闻景此时才觉得顾堂像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这并不妨碍他仍旧站在遥不可及的神坛,只是那个神坛,似乎给地面的人类延展了可供攀登的阶梯。

  “小景,给我一个偿还你的机会好不好。”顾堂小心翼翼道。

  他俯身捞起盛闻景,将盛闻景紧紧揉进怀中。盛闻景被顾堂勒地喘不过气,用力扯了扯他的胳膊,仍纹丝不动。

  他困难地说:“我喘不过来气了。”

  “顾堂,我们为什么总是这么坦诚,却永远都隔得那么远。”

  话音刚落,顾堂嘴唇动了动,北风卷起鹅毛般的雪,吹得他根本睁不开眼,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远处站在赛车维护馆,朝这边好奇张望的几个人影。

  是啊,他呵了口气,也跟着说:“为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我们都很骄傲,或许是我们都没办法放弃自己手中应得的东西,或许是……

  我们从未真正为对方思考过。

  只顾着如何博弈,如何在感情中做胜利者,完全失去感情最本质的基础€€€€

  爱。

  但愿现在还来得及。

  从赛车场回去的路上,顾堂就病倒了。

  旧疾复发,腿部完全失去行走的能力,但他被推进急救车时,仍旧握着盛闻景的手,安慰盛闻景不必在意。

  盛闻景睫毛挂着眼泪,趁没人发觉时连忙抹去,故作镇定地将吕纯推上救护车,叮嘱道:“检查结果出来后立即通知我,钟秘书那边记得沟通,如果顾总想提前出院,务必拦住他。”

  “小景,我没那么脆弱。”顾堂哭笑不得,甚至还想伸手帮盛闻景拭泪。

  盛闻景:“我还得安置苏郁,明天一早带早餐来看你。”

  他下车往前走了几步,护士正欲关门时,盛闻景又叫住他们,快步上车俯身摸了摸顾堂的眼睛,正大光明地当着所有人的面,吻了吻顾堂的唇角,道:“安心治疗,我不想十几年后跟一个腿脚不利索的老头共度余生。”

  顾总噗嗤笑出声,觉得盛闻景在陌生人面前嘲讽他,这也忒没面子了点。

  他扬手拍了下盛闻景的屁股,“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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