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变大了,得跑快点才行€€€€霍宇川这么想着,眼前却忽然被一块布粗暴挡住了,他脚步一滞,肩膀随之也身后人的手臂搂住了。
冲进雨里的季瑾不由分说地挟持着人往另一个方向跑。
霍宇川不明所以地跟着他跑了,一路跑到了躲雨的檐下,他才看清头上替他挡雨的,是兜头罩下来的一件蓝白色校服。
“你怎么还往前跑呢?”季瑾喘着气问他。
他刚才都看到这小孩发现自己了,结果没想到这小子一扭头,竟然毫不犹豫地闷头接着往前冲去。
他家里都不管他的吗?季瑾跑出去把他带了回来,又从书包里掏出纸巾,给他擦脸上、身上的水。
“你怎么都不笑呢?”
季瑾尝试跟他说话,但霍宇川的那段记忆里始终只有瑾哥在自说自话的声音。
季瑾以为他是没人照顾。才会这样淋雨。
到这里,霍宇川算是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段回忆没留下什么印象了,因为当年那个小子比现在的霍宇川更像块木头。
他压根就没怎么在听瑾哥讲话。当时的小霍宇川在做什么呢?他侧着头,雨水濡湿的鼻尖一直埋进了校服里,闻了闻那件校服上留下的味道。
即便用的是一样的洗衣粉,在不同的人身上也会变成很不同的气味。
这件事情最早是他从季瑾身上那学到的。
他又探出脑袋,去闻面前的瑾哥。
后来的许多年,季瑾再也没有露出过那副模样了。
而多年之后,他倒是对瑾哥身上的味道,和着那种雨水味,印象深刻。
……
这雨下了一天,到了夜晚逐渐转弱,成了时有时无的阵雨。天气预报说台风没有登陆成功,估计明后天就能放晴了。
晚课做完之后霍宇川就去洗了个澡,冲掉一天训练下来流的汗。
他回三楼去关灯,路过那扇窗户时,习惯性地转头看了一眼。
刚好看到隔壁的灯是亮的,瑾哥的背影就在站那里拖地。
他在家里时穿着白背心和短裤,背影朝着霍宇川这边,青年低着头干活时,仍然能从背后瞧见他一段修长的,天鹅似的颈部。
霍宇川站在那看了一会。
季瑾拖完了那一块,转身要离开时发现了他。他朝这边点了个头,跟霍宇川打招呼。
霍宇川也朝他点了个头。无声而简短的交流过后,季瑾关上灯离开了。
他也下楼回了自己房间里。
霍宇川的生物钟向来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准时。这个时间该睡了,明天还要接着早起。他一直就是这么过来的。
曾经听过不止一个人说练武多苦多难,可能只有霍宇川不这么觉得。
他对外界的感知始终很迟钝。即使学武,他也是这么稀里糊涂地学过来的。回过头才发现,什么感觉都淡化消失了。
他眼中的世界始终是一片混沌。
关上灯,房里陷入一片漆黑。他准备休息了。
外面雨已经停了。今夜将会是一个安静的夜晚。没有雨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霍宇川仔细闻了闻,确实什么也没有。没有雨的味道,以及……
躺在床上的人,胸膛前挺,他这样简直像是小时候的他自己,鼻尖像是要触碰到面前的空无一物的空气里,虚无的人。
第10章
选了学武这条路的人,用霍师父的话说“不吃罚长不大”。
桩功和马步这些可以说是家常便饭了。五年前的霍宇川经常霍师父罚站在家门口扎马,在大太阳底下一动不动,一定就是半天。
打从记事起就他就在跟这些打交道,是而这种事对他本人来说不能算什么,罚完了也就过去了。
虽然他本人可能不以为意,但隔壁楼上却有一人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到他身上。
季瑾在楼上写了多久的作业,心里就记挂了楼底大太阳下那个孤零零的身影多久。
那是大夏天的烈日,连地面都是烫人的温度。季瑾光是站在窗前都感觉到热浪逼人。
霍家里的师兄都知道规矩,没有一个劝的。季瑾看了一个小时,中间终于等到隔壁人家的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那个年轻男人却熟视无睹地路过了受罚的霍宇川。
霍宇川脚下生根一样,他一动不动,看着前面地上屋檐投下的阴影随着日头的高涨而缓慢变换着。
然后隔壁的门就被打开了一条缝。
里面鬼鬼祟祟地出来一个瑾哥。
霍宇川身体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动,一双墨黑的眼睛看着他走到了自己跟前。
像这样的人以前也不是没有。他其实能想见这个瑾哥这时候过来的意图,因为不忍心所以来给他送送水什么的。
季瑾却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谁知道下一秒,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起小霍宇川的人就往回跑。
虽说霍宇川是懵了的,但他当时其实也下意识反抗了,然而这个邻居的哥哥大他五岁。在青春期男孩们之间,五年的差距已经不容小觑了。瑾哥比他高,肩膀比他宽,力气还比他大。
而且后来季瑾还抱着自己。他匆匆地把人掳进了自家的门。
小霍宇川感受了一下那个比自己大一号的、瑾哥的怀抱。
小霍宇川挺会享受地就不挣扎了。
那天下午他就这么被掳走了。他在陈家吹风扇和休息,瑾哥轻轻摸着他的发顶。
“别怕。”
“我有办法。”
季瑾这么说道。他仿佛在这之前已经下定了什么决心,放在霍宇川脑袋上的手软软轻轻的。
后来的那天下午霍宇川是被季瑾送回家的。
准确来说,他是被瑾哥抱回去的。
这种失去重心的处境本就会让人很没安全感。但他就像是被困进了一方到处都是瑾哥的小世界。
他抬头是瑾哥好看的下巴,左边脸贴靠着的是瑾哥的胸膛,身下是瑾哥抱着他的手臂,空气中是闻也闻不完的,瑾哥身上的清香味道。连两人皮肤之间细小的摩擦感觉都和平时不同。
一个超乎他现在所能掌控的,巨大的舒服无比的瑾哥。
他就是陷入这样一种无法反抗的境地里。
季瑾低下头,看到靠在自己身上的霍宇川,惊讶于这个总是冷脸的小酷哥在关键时刻装得还挺像样子,脸埋在他的身上,深小麦色的脸颊下泛出不明显的绯色。
后来季瑾把人送回去时,他是抱着霍宇川进的霍家门。
他跟霍师父解释,小孩中暑了,自己接回家休息了一会。
霍师父看了一眼他怀里装睡的霍宇川一眼,他不说话,也没有拆穿他们两个,只是从季瑾手里把装睡的霍宇川接了过来。
霍宇川一直到被带回自己房间里时,脸上的绯红还没褪去。
……
因为下雨而困在家里的这一天,季瑾上午在家里用推子给陈涛理了个发,下午雨渐渐停了,他帮奶奶把门庭前的花盆重新搬出去。
有一些放在外面的花盆还是没能逃过这场风雨,花朵大雨被打落了许多。
季瑾搬花盆的时候,奶奶就念念叨叨地蹲在一旁,一点点捡着地上那些被打掉的花。
看出了她的不舍,季瑾搬完那些花,也跟着蹲在了奶奶身边。
“这是凤仙花吧?”他问着。
“是哇,都掉了……你看。”奶奶给他看看手心里那艳红色的,一整朵掉落在地的花,语气带点惋惜。
季瑾轻轻接过了那朵小巧柔嫩的花朵。
奶奶养的这种凤仙是本地的一个品种,又叫指甲花。开出花来后是很纯正漂亮的大红色,也是的确可以染指甲。
躺在他白皙的手心正中的小花红得浓稠热烈,仿佛要让那画布一样白的皮肤也沾染上一抹艳色。
陈家奶奶看了看自己身边收集的一小堆指甲花。又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看季瑾。
“怎么了?”
季瑾有些不解,看着正握着自己的手左看右看的老人家
“瑾儿。”陈家奶奶笑呵呵地抬喊他。
“嗯?”季瑾不明所以,还在等着奶奶说完下面的话。
……
陈涛顶着他刚剃的新发型在外面浪完一圈后回家,看到家里的季瑾后他顿时大惊失色。
“哥!你的手怎么了!!”
季瑾举着自己包裹了绿色叶片的十个手指头,抬头朝陈涛无奈地笑。
陈涛大喊大叫:“受伤了?十个手指都伤了是怎么弄的?!”
要不是手不方便,他现在就想把大呼小叫的陈涛的脑袋按下去。季瑾头疼道:“不是受伤,你听我说。”
于是季瑾跟他解释了下午的事。奶奶是如何悉心翻找出来了白矾和一个有年头的老石臼,把指甲花的花瓣捣碎,一点点敷在他的指甲上,再替他妥帖包好这些的叶子。
“所以你就为了奶奶种的花不浪费,”陈涛嘴角抽抽:“这代价也太大了,哥。”
季瑾:“那边还有剩下的。你有兴趣吗?”
陈涛头摇成拨浪鼓:“没!我没有!”
季瑾举起包得整齐的手指头看了看,说:“我倒是觉得还好。”
他都已经这样包了一个下午,心态已经放平了。索性现在也是正在放暑假,季瑾可以待在家里不出门见人。这样一想的话,也没有那么不能接受了。
而且奶奶说了,他们这里的指甲花品种好,染出来会是漂亮的正红。
陈涛也凑过来,表情痴呆地看着季瑾此时的手。
不得不承认世界上有些人就是女娲得天独厚的作品。他哥的手指生得修长匀亭,即便被包成这样了也还是掩盖不住这双手的优越骨相。
时间差不多到了。陈涛跟行动不便的季瑾一起把这些绿叶拆下来,清洗干净手上的碎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