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拿来菜单,秋辞低头翻看,盛席扉也翻看,余光却瞟着秋辞,看他的侧脸在透过窗的自然光里显的更加干净,捏着菜单后纸页的手也显得很干净……刚才让他帮忙固定手机的时候就看到了,手指尤其漂亮……漂亮,视线又抬上去,刚想明白,秋辞的侧脸也是漂亮。
他以前以为这个词是专属于女人和孩子,“这是一个漂亮的女人”,“那是一个漂亮的娃娃”,第一次见到“一个漂亮的男人”。
他多数时候会忘记虞伶的那句话:“Avery是gay。”或者原话是:“Avery可能是gay?”还是:“我觉得Avery可能是gay?”
就像学生时期在考试中盯住一道填空题,他记得这是课本里哪一章的内容,甚至知道这个知识点在书页的位置,但就是看不清。
他多数时间是想不起这句话的,但偶尔会被提醒,比如今天在车里就突然想起来了,这会儿静下来,更是想个不停。
“要是没有请他一起过来就好了。”盛席扉有些后悔,怕自己做得不妥当。可当时像是话赶话说到那儿了。
说来惭愧,他有时候担心秋辞爱上自己了。不是特别自大的念头,只有一个小肥皂泡那么薄,轻盈地升上来,又无声地破裂消失,连水渍都没有。
所以脱口而出:“你陪我一起吧。”就是担心万一是真的,不想别人难受。
秋辞转过脸问他:“我们现在就点吗?”
一个漂亮的男人……
“……先点上吧,我们早到了这么多。”盛席扉赶紧低头翻菜单,他还没有仔细看。
秋辞问服务员:“请问你们的马提尼是瓶装的还是现调的?”
服务员被问住了,答不上来,如此秋辞就有了答案,“我要一杯Cappuccino,谢谢。”
轮到盛席扉,他犯起难,问秋辞:“哪种咖啡因含量最低?”
秋辞往他这边偏了下身子,在菜单上一指:“Latte,拿铁,牛奶多。”
漂亮的手。
秋辞又转过脸,问他:“你对咖啡因敏感吗?”
漂亮的脸。脸离得太近了,视线刚出发就进到另一双眼里,而秋辞的眼珠乌黑,像两口井,让他感觉自己的视线是掉了进去。
盛席扉低下头盯住菜单,避免盯住秋辞的眼睛,“是……怕晚上睡不着觉。”
“要不然你点一杯无咖啡因的。”秋辞的身子正回去了,替他检查菜单。
服务员也推荐:“先生,我们这里还有各种口味的奶茶、奶昔,也都是不含咖啡因的。”
盛席扉光听名字就觉得那些黏糊糊甜糊糊的东西已经入了口,难喝得皱起眉:“还是拿铁吧,谢谢。”将菜单还给服务员时,盛席扉敏感地偏过头,看见秋辞在冲他笑,月牙一样的眼睛。
盛席扉也回应一个笑,“我看看女方有没有给我留言,要是不来就最好了……”然后假装从容地拿出手机看屏幕。
他现在觉得两个男人并排坐在咖啡店里很奇怪,刚才要是对着坐就好了。这次的肥皂泡升到一半就停下了,不肯再往上走,也不肯破。
“你考虑过融资吗?”
“融资?”“啵”的一声破了,好像洒下些水,浇得心头有些凉爽,“你是说我现在这个项目?”
“对,能给我大概讲讲你们做的东西吗,我认识一些投资人。”
他们说得正起劲儿时,相亲对象到了。盛席扉恋恋不舍地把自己从卷积神经网络里抽调出来,微笑着起身迎接,这时才有功夫去想:“真聪明!明明不是这个专业的,竟然都能听懂。”
女方是美术方向的自由职业者。秋辞立刻领悟到徐东霞的智慧,前一个儿媳妇因为工作而退婚,于是这次找没有固定工作的。她认识的人倒多。
秋辞在心里嘲笑,可惜自由职业和创业一样,都是比上班还忙的007。又去看盛席扉,这姑娘好漂亮,心动了吗?
结果盛席扉也在看他,秋辞心里响起警铃,以为是自己的坏心眼外露了,忙收回目光。
女孩儿走近后认了认盛席扉,笑起来:“你好,比照片上帅好多啊。”又看向秋辞,笑得婉约了些,“早知道我也带朋友过来了,你是来帮忙把关的,还是负责考验我的?”
盛席扉凭自己丰富的相亲经验,知道姑娘没看上自己,但大概率是看上秋辞了。
女孩儿和秋辞说的话比和盛席扉多多了,她不关心相亲对象的经济状况,让盛席扉铺垫好的措辞没有用武之地,就只好听女孩儿和秋辞聊天。
女孩儿一开始问秋辞的工作、学校、爱好,秋辞都答得淡淡的,后来说起电影,话才多起来。盛席扉了解到,对秋辞而言,谈论物比谈论自己要容易得多。
可惜他们说的电影和导演他都不认识。
他还知道了秋辞会弹钢琴,并且知道原来看电影时也要注意配乐。
他还发现秋辞的皮肤和女孩子差不多白,手指也和画画的女孩子差不多形状€€€€因为他会弹钢琴,盛席扉在心里推演出因果。
这是最轻松的一次相亲。
后来秋辞开始拿眼神谴责他,抱怨他把接待任务完全抛给自己了。
盛席扉看看三人的杯子,可不是嘛,都空了,忙扯过话题,对女孩儿说:“其实€€€€”
“其实你是被逼着过来的,”女孩儿接过话,“我也是。不过没想到你这么帅,有点儿可惜了。”她说着又去看秋辞,露出喜欢的笑容,“但是今天和你们聊得很开心,比以前几次相亲舒服多了。”
盛席扉身心舒畅地站起身,祝女孩儿早日找到心仪的对象,女孩儿回:“谢谢,也祝你们幸福。”
盛席扉比秋辞晚一拍会意,两人都警惕地没有动作,齐齐目视前方,把女孩子送出门。
“你再坐一会儿,我去结一下账。”盛席扉抬脚朝吧台走去。
结完账他又去了趟卫生间,洗手洗了半天,对着镜子苦恼地皱眉头,到底是“是gay”还是“好像是gay”?虞伶为什么那么说?她是怎么看出来的?为什么自己就不会看?
更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是他还说了今晚要请秋辞吃饭。因为秋辞帮了他很多忙,所以要表示感谢,本来是很简单的事,但这会儿想得多了,似乎变得很复杂。就像疑邻窃斧。
他真希望是自己自作多情,虽然丢人。
从洗手间出来,秋辞已经等在门口了,手里拿着盛席扉的钱包和羽绒服,递给他。
“我刚才接了个电话,”盛席扉在心里唾弃自己,“我朋友今天晚上也想约我。”
秋辞用看爽约之人的眼神看他,盛席扉辩解地加快了语速:“你介意我们晚上和他们一起吗?”
秋辞想了想,问:“是和你一起创业的同学吗?”
盛席扉说:“有两个是。”
“那就一起吧,刚才我们还没谈完。”
这会儿看着就又不像了。
他们前后走出门,秋辞在前面,下台阶时略微低着头,被迎面一阵冷风吹得耸了下肩,加快脚步走下去。
盛席扉也被冻了一下,紧紧跟上,眼前晃着刚刚看到的一段脖子,在乌黑的发根和雪白的衬衣领之间,还是动态的,从平滑到冒起一层小小的鸡皮疙瘩。
秋辞一边快步走,一边回头问他:“这次你来挑地方吧,上次是我挑的。”
盛席扉说:“好。”心里想,“如果秋辞是女生就好了。”
第19章 喝酒
盛席扉坐车里和朋友打电话,开了免提,但对面不知道,听了两句就问:“是你之前说的法拉利男吗?”
盛席扉大窘地看秋辞一眼,嘴里忙说:“别乱叫,人在旁边听着呢。”
对方也窘了,忙不迭道歉,已经是对秋辞说话,请教他尊姓大名。
秋辞轻飘飘看着停车场边上的树,不打算开口的样子,盛席扉只好惴惴地替他回答:“秋辞。”
“‘邱’少云的‘邱’?”
盛席扉偷窥秋辞一眼,嗓门大起来:“你管人家哪个‘秋’,一会儿见面喊哥就对了!”
对面呵呵笑起来,“哎,哥!”
秋辞往盛席扉这边倾斜,对着手机说:“喊我名字吧,秋辞,‘秋天’的‘秋’,‘辞别’的‘辞’。”语调平和像念诗。
盛席扉为他举着手机,上学期间都没闻过书香和墨香,这会儿在秋辞身上闻到了。
稀里糊涂定下一家他们常去的饭馆,挂断电话盛席扉才想起来那是家川菜馆,问秋辞:“你吃辣吗?”
“吃。”
可盛席扉还是看着他,秋辞问:“怎么了?”
盛席扉眨眨眼,咧嘴一笑:“那就好!他家川菜正宗。”可不能想什么说什么:“我看你样子觉得你不吃辣。”傻了吧唧的。
他们行在不算繁忙的大街上,两人都有种翘班的感觉,很新鲜。盛席扉看秋辞总像出神的样子,不由问他:“你们平时是不是特别特别忙?以前听人说过,比IT业还忙的就是投行了。”
秋辞敛起已经散到天边的思绪,笑了一下,说:“算是吧,我上周和上上周的工时都超过一百个了。”
盛席扉在脑子里过了下数字,咋舌道:“那你睡眠肯定不足啊。”
秋辞自嘲地笑笑,“都这样,不是有名言嘛,死了再睡。”
盛席扉保守,听他说“死”字心里像被刺着,不由劝道:“那你得注意饮食和锻炼,身体还是最要紧的。”这是他因父亲生病而新近获得的人生观念,想讲给秋辞听,“健康比什么都重要,身体不好了,生活质量就大打折扣,什么都弥补不了。”
秋辞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盛席扉看出他其实没听进去,但也明白,如果是几个月前别人把这道理讲给自己听,自己也听不进去。
“想听歌吗?”他又问,一只手朝车载广播的旋钮伸去。
“我们之前还没聊完,你接着和我说你的项目吧。”
“哦,好。”盛席扉收回手,双手握方向盘,轻松衔接上之前未完的话题,还能分出一个念头:“比我还要工作狂。”
说到后面,秋辞拿出手机边听边记,一直聊到盛席扉的朋友们陆续进到包间来。
这是帮年龄相当的男人,似是很久没有聚得这么齐了,一进屋就用笑声和说话声把房间填满了,一轮啤酒下肚后,声浪更是满得溢出去。
秋辞偶尔觉得吵,但不算在忍受。他安静地坐着,谁说话就扭头看谁,那些话左耳进右耳出,眼睛、耳朵和脑袋都被填满,但又是空的,就像充了气但又没有撑涨肚的气球。
有时候眼睛看着说话的人,就走神了,开始比较这场聚会和同事们的聚会有什么不一样€€€€同事们的聚会都是认识的人,他们的注意力会投到他身上;这里只有一个认识的人,只有一个人的眼睛会偶尔目的明确地扫过来,怕他以为自己被怠慢。
秋辞觉得自己被盛席扉的攻略培养出服从性了,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比周日下午还轻松。
就是啤酒太没劲了。他在咖啡馆的菜单上看到有马提尼,还惊喜了一下,结果是白开心了。
“你喝不惯啤酒?”盛席扉突然从聊天里撤出来,问秋辞。
秋辞面前的啤酒几乎没动。
盛席扉有些抱歉,“没想到今天人这么多,本来还想吃饭的时候说说正事。”他犹豫了一下,问秋辞:“要不给你要瓶白酒?”其实不太想让秋辞喝酒,不健康。
秋辞说:“好啊。”
店里最好的白酒是泸州老窖,要点就要一整瓶,只有秋辞一个人喝,端着小酒杯时不时啜一口,像独饮。
喝完一杯要续杯时,盛席扉按住他的手腕,用他打篮球的大手把秋辞的手腕和多半个手背一起盖住了,“这酒比红酒度数高不少。”
秋辞当然知道这个,但没说话,乖乖将酒杯放下了。盛席扉检查酒瓶盖子拧严了,对他说:“你要是爱喝就带回家,以后慢慢喝。”
秋辞笑得眉眼弯弯:“那怎么好意思。”酒精已经开始发挥作用,确实应该停下来,微醺最好。
盛席扉看着他动了动唇,像是突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转头给他添了一筷子菜,同时因菜而联想到嘴唇,发现他吃了辣又喝了酒,嘴唇就像女孩儿化了妆一样红。
秋辞冲他笑笑,提起筷子吃菜。因为是微醺,所以没有太介意菜沾了别人的口水,又回味起刚刚手腕被按住的触感,放纵地想象:“如果是被握住就更好了,紧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