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刚才已经聊到收入,盛席扉认为这是一个好的切入点,便问道:“你说的你手里那个项目……”
秋辞不在意地耸了下肩,“黄了。”转而继续说车,“跑车在城市里好难开,底盘低,老是提心吊胆,还颠得厉害。”
盛席扉明白他没有同自己倾诉烦恼的意思,便也只和他说车,“确实有点儿颠,不过很酷。真的酷!脚底下能感觉出马力超强,可惜就是这里跑不起来。”
这会儿是晚高峰的余韵,总得刹车。盛席扉已经习惯法拉利的起步了,越开越稳,那股跃跃欲试的劲儿就越发显露出来。
秋辞看他这副小孩子拿到新玩具却打不开包装的模样,忽冒出个想法,“你饿吗?”
“饿。”盛席扉不假思索,他是来陪秋辞喝酒的,秋辞已经在餐厅订好座位。
秋辞解释:“我是突然想起来,我们可以去环山公路跑一圈。那边车少,路也好,是很有名的飙车的地方。你要是饿,我们就先去吃饭,如果不饿的话我们可以直接过去,反正我不饿。”其实是没胃口。
盛席扉的眼睛果然闪亮起来,“你真不饿吗?可你还没吃饭吧?”
秋辞了然地笑了,“我刚在商场里吃了一点。”其实是喝了杯咖啡。又说:“我听说那边的星空非常漂亮,远离城市光污染,其实我早就想去了,一直没有时间。”
看星空?那是不是过于……盛席扉想到“浪漫”这个词,心脏一下子抽紧,临出门前朋友们的话四分五裂地蹿出来:女孩子,女朋友……
他们上一次聊天时说起人的大脑,两人都感慨大脑如此奇妙。美国曾对战场上的士兵进行过测试,发现大脑竟如此擅长保护心灵,能说服士兵们战场比训练场更安全。
盛席扉的大脑也在保护他的心灵,不需要理性驾到,潜意识就能帮他重新整理,是:跑车,环山公路和飙车。
他不需要亲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紧了一瞬的心情已经放松下来,安全地笑起来:“《速度与激情》!”
秋辞嫌弃地撇嘴,“那电影越拍越不像话了。”
盛席扉想起上次和几个哥们儿在电影院看完最新一部《速度与激情》,大家吐槽了一路,更加安全地笑起来。
秋辞让他先大方向往西开,自己则给餐厅打电话退掉预订,把手机贴到右耳朵上。
打完电话,秋辞犹豫了。如果是正常情况,接下来他就应该在车载导航里搜路线了,可他若是把手伸出去,手腕就会露出来。
所以就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秋辞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冒这种险。是完全不在乎吗?在心里对自己说,大不了断交,本来就不该有来往,可实际上紧张得指尖发凉。
可一直把手藏在外套下面也没什么意思。他只穿了一件衬衣,早就觉得冷了,如果被发现那正好,现在发现总比到了郊外再被发现强。路上要开一个多小时,就此别过是最优解。
秋辞将左手伸出去,指尖点击距方向盘二十厘米远的小触屏,身上同时又冷又热,像得了疟疾。
小臂被猛地抓住了,秋辞浑身一抖,看到盛席扉惊恐的脸。
“看路。”他提醒盛席扉。
盛席扉忙看前面,手也放回到方向盘上,不停往旁边瞟,一下看秋辞的脸,一下看他的手腕。
秋辞干脆解开袖口的扣子,把袖口挽起来,手腕上的痕迹全都暴露在盛席扉的视线里。他不觉得冷了,浑身都发热,小臂和后颈的汗毛兴奋地立起来。他竟然在享受这种刺激!大脑飞速分泌出的荷尔蒙有了可知的形状,秋辞感到它们在自己的血管里奔涌。这简直就是精神上的暴露癖!
秋辞怀疑自己已经朝更变态的方向发展了。
盛席扉看清了,后怕地长舒口气,“吓死我了!我刚以为是……”
“是什么?”秋辞一说话发现自己喉咙发干,忙用力往下咽了咽。
盛席扉飞快地往他那边扫了一眼,“我刚以为,是刀子划的……”那两道形状可靠的眉毛挤出一个深刻的“川”字,是替秋辞觉得疼,“你是怎么磕的?看着可太吓人了!”
秋辞几乎要大笑,他就知道!盛席扉这样光明磊落的人,即使亲眼看到,他也永远猜不到。
秋辞把袖子整理好,把外套穿起来,已经能自然地笑出来,“是绳子捆的。”平生第一次说出这句话,“我自己捆的。”
盛席扉又惊讶起来。
“我想学一下打结,网上说独居的人容易被入室盗窃,我想试试万一被捆住手,我靠自己能不能挣开。”
替他觉得疼的表情变成哭笑不得,“你可真行……自己捆自己能弄成这样也不容易啊!”
秋辞笑着附和,“是啊,很不容易。”
他说什么盛席扉都当真,还真和他讨论起绑架脱困的事,他竟然还懂称人结和万能结,也知道人嘴里被塞了抹布和塞了灯泡不一样,就像和他讨论大爆炸和始祖鸟时一样认真。
他们又那么漫无边际地聊起天来,聊着聊着,路上渐渐清净起来,眼前一马平川。盛席扉忽又将话题调头,“刚说独居不安全,确实,尤其我们外地人在北京,家人都不在这边……秋辞,你以后要是有需要的地方,随时给我打电话。”
秋辞忽然觉得困了,一下子困得厉害,把脑袋靠在车窗上。他特别小的时候一上车就犯困,长大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我想睡会儿,你自己开行吗?”
“行,你睡……冷吗?”盛席扉看到暖气已经开到最大了。
秋辞闭上眼睛摇头,“不冷。”
“要不要把广播关小一点儿?”
秋辞又摇头。他们刚出地库时,盛席扉就把广播调到很小了,有一点背景音很好。
“那你睡吧,我到了喊你?”
秋辞感觉自己似乎是点了点头,但其实只是睫毛颤了颤。他很快便沉入黑甜的睡眠里。
第34章 三个字
秋辞在睡梦中察觉有人碰他,一下子惊醒,看到盛席扉歪着身子凑得很近。两人都被对方吓了一跳,心里扑通乱跳,又都不表现出来,成了板着脸互相大眼瞪小眼。
盛席扉先反应过来,把手里的羽绒服举高,动作如同举起盾牌,匆忙解释:“这边温度低……怕你冷。”
秋辞这时也彻底醒盹儿了,微微坐直,问道:“到了吗?”因为听见他说“冷”,下意识攥住前襟往身上裹紧了些,看向窗外。外面黑黢黢的,没有习以为常的灯光,黑夜显得幽深而鬼魅,让人心底发凉,秋辞不由把脖子也缩起来。
腿上落了样东西,秋辞转过头,是盛席扉的羽绒服。盛席扉把衣服往秋辞那边推了推,像是坚决要送出一件不太受欢迎的礼物,“到山顶了……这上面冷。”盛席扉看他穿的西装外套,秋辞则看他穿的毛衣。盛席扉说:“我毛衣厚,你穿太少了。”
秋辞轻轻握住羽绒服的一部分,非常柔软,并且温暖。他知道自己是在享受某种特定的暧昧,经过一系列复杂高效的生物化学作用,大脑产生的荷尔蒙比酒精更令人愉悦,据说效果堪比吸毒。这是世界上最健康有效的解压方式。
但和喝酒一样,他喜欢的是微醺,却害怕喝醉。穿盛席扉的外套对他而言就相当于喝醉。
秋辞把羽绒服推回到盛席扉那边,“你穿吧,我不冷。”
盛席扉觉得他冷。
秋辞无情地笑着说:“你毛衣上有火锅味儿。”
“……哦。”盛席扉羞愧地把衣服往身上套,要赶紧把自己藏起来。
秋辞见他脸上熟虾似的通红,心软了,握住他正要往袖子里套的手臂,假装笑得毫无心事,“开玩笑的!”
盛席扉也松了口气地笑起来,揪着毛衣领子低头闻了闻,脸上的热血下不去了,也不敢抬头了。确实有味儿,锅底的味儿、羊肉的味儿。
秋辞这才真正笑出来,攥住他羽绒服的袖子往自己这边拉,“你要是不冷就给我,我真冷。”有些话不能说,话音一落他就打了个大喷嚏,两只手抱歉地捂住口鼻。
这下盛席扉也真正地笑起来,把羽绒服脱下来扔进秋辞怀里,恢复了大大咧咧的常态:“给你闻闻味儿,当是请你吃涮肉了。”早就该这么说,他都不知道自己刚才害臊个什么劲儿。
秋辞把盛席扉的羽绒服套身上,顿时暖和了,犹豫要不要拉拉链时,听见盛席扉有些严肃的声音:“目前是这么个情况,咱们刚上到山顶,就来了一帮飙车族。他们估计是玩儿赛车的,开得特别疯,把路给占上了。”
秋辞听着,郁闷地“啊……”了一声,知道他们大概率是碰上那种开车不要命的二代了。
“还有一个情况就是,今天没星星。”
秋辞仰头往窗外看,上空阴沉沉一片。难怪刚才看外面那么黑。
秋辞觉得郁闷,“我们出发前怎么没想起看一眼天上有没有云呢?”
这问题盛席扉已经想过了,“市里的天什么时候看不都是灰蒙蒙的?我们应该看天气预报。”
两人一起叹了口气,面面相觑。
秋辞问:“我们是不是被困在这儿了?”
盛席扉苦笑,“我本来想征求你意见,要不要等他们走了€€€€”
秋辞忙说:“我们不和他们抢,等他们走了我们再走。”
盛席扉作侧耳状,“听见了吗?”
秋辞听见跑车轰隆隆的马达声,一听就是特别改造过的,并且不只一辆,震得他们的车都跟着发颤。
那声音越来越近,秋辞忽然噗嗤笑出来,“多普勒。”
盛席扉也会意地笑起来。
几辆车携着多普勒效应依次从他们旁边蹿过去,盛席扉给他指:“前面应该就是他们的终点。”
秋辞有点儿受惊,“两百迈以上了吧?”
盛席扉说:“恐怕得更快。他们刚上来的时候我看见有保时捷和兰博基尼,全是好车,你想去看看吗?”
秋辞摇头,“不看。”他对此毫无兴趣,只担忧地估摸他们停车的位置和公路之间的距离,“希望他们没有酒驾的。”
盛席扉认可地点头,忽又笑起来,有点儿无奈的样子。秋辞知道他在笑什么,同样是开超跑,他们和那帮人比起来真是太不酷了。
盛席扉问:“你这辆法拉利最快开到过多快?”
秋辞听出他的揶揄了,笑着表示拒绝回答。
飙车族的终点线那边响起掺杂了口哨的喧闹声,秋辞听见有开香槟的声音,骂了一句:“Shit!他们要喝酒。”
盛席扉不由侧目,秋辞也意识到自己说脏话了,有些脸热。
盛席扉逗他:“用英语骂人不算骂人。”
秋辞也觉得有意思,问他:“你知道什么叫母语羞涩吗?”
这名字起得一目了然,盛席扉以前不知道,这会儿知道了,脱口而出:“是说‘我爱你’很难说出口但是‘I love you’可以吗?”
秋辞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扭头看向窗外。
盛席扉也被自己嘴巴的先斩后奏惊到了,头脑空白地呆了半晌,突然冒出一句:“以前虞伶就老埋怨我嘴不甜,不说‘我爱你’。”
秋辞扭过头来,盛席扉使劲儿看他的脸,没有看出嫉妒、伤心、不悦。太好了,潜意识告诉他:安全。
“那你为什么不说?”
盛席扉被自己无意识挑起的话题问住了,“不知道……我是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要说那个……”
“那就是你死板了,不过是三个字而已,又不是长篇大论,还用挑时间吗?挂电话前的最后一句,或者一起吃饭的时候,或者睡前互道晚安的时候,不都能说吗?”
盛席扉沉思了一会儿,想不明白,“不知道,就是觉得说不出口,可能中国人就这样吧,比较含蓄。”
秋辞也不知和他较什么劲,坚称他就是死板,“不过是三个字而已,愿意说就能说出口,所以根本原因还是不愿意说。”
盛席扉也较起真来,“不是‘愿不愿意’,是‘想不想’。”
“有什么区别呢?”
“愿意说就说,那是骗人。”
秋辞被他最后这句堵住了口,表情变得有些不服,还有些不忿。可他们两人在这三个字上的争执简直莫名其妙,他们要等以后才能想明白,他们是被这三个字吓着了。
这时有两辆车朝他们开过来,歪着停在他们跟前,用远光灯明照着他们,把两人都晃得眯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