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 第25章

盛席扉被秋辞用受害者看嫌疑人的眼神盯着,说:“虞伶还说,你可能是冲动辞职,怕你现在心情不好。”

除了担心,秋辞在眼前这张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曾经多么自得啊!以为自己拥有善于识人的慧眼,已经把眼前这人看透了,高高在上地邀他玩儿捆绑的游戏。

那天被盛席扉用绳子缠住手臂时有多少快感,乘以一百,就是此刻的痛苦。

他以前以为眼前这人是化学实验室里的量瓶,清晰的刻度、透明的躯壳,生怕你看不出他里面装的是什么。但现在秋辞知道了,眼前这个也会骗人,甚至比别人更擅长骗他。

“虞伶还说什么?”

秋辞问完这句后,看到对方的喉结明显地滑动了一下。

他紧张了吗?紧张什么?他在撒谎?撒了什么谎?还是准备说难以启齿的话了?就算难以启齿,那也该是自己,自己才是做下无耻事的那个啊。

“虞伶还说……说……”

秋辞确定他果然是在紧张,因为他在自己的注视下舔了下嘴唇,又抿住,然后破釜沉舟似的分开,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

秋辞都要为他这丰富的表演鼓掌了,他准备说什么呢?竟然需要做出这种将要去就义的表情?

“虞伶还说,你可能需要我。”

秋辞疑惑地看着他,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虞伶说,你可能,是……”

秋辞猛地扭头大步远离他。

盛席扉追了一步,赶紧停下,用脚踩着鞋后帮把鞋脱下来,顾不上找拖鞋,穿着袜子追了上去。

从玄关拐出来就看见秋辞了,他家的客厅旁边有一个吧台,秋辞靠着吧台站着,背对着他,正在喝酒。盛席扉还看到桌面上摆了好几个酒瓶,有的是深色瓶身,看不出是满的还是空的,有的能看出是半满。全是洋酒。还有好几只空酒杯。

盛席扉略微环顾,把两个外卖袋子放到靠墙的矮柜上,然后走到秋辞右后方两米远的位置。

秋辞仍在喝酒,不是红酒,琥珀色的,席扉不认识。原来没有西服支棱的肩膀,他的身体竟然这么瘦,他仰头喝酒的姿势就像要把生活的不幸一饮而尽。

盛席扉忽然感到心里一阵酸痛,像是那酒在灌进秋辞喉咙的同时也灌进他的鼻腔,然后流进他的胸膛里。

秋辞将自己杯里的酒喝完了,扭头看了盛席扉一眼,从玻璃柜里拿出一个和自己一样的玻璃杯,给两个杯子分酒。瓶里的酒只够将两个杯子分别装到一半,秋辞在酒杯上方抖动瓶口,掉出最后一滴,遗憾地将空瓶放回到桌面上。

他把新杯子递给盛席扉,盛席扉伸手接住。两人什么都没说,只碰了下杯,各自喝酒。

度数超出盛席扉的预料。他看秋辞喝那么大口,以为是红酒的度数,一口喝进去险些被呛得咳嗽。还好控制住了。他不想显得没酒量,喝得很快,最后竟然比秋辞先喝完,然后一把握住秋辞的手腕,把酒杯从秋辞唇边强行拿开了。

“你还没吃饭,不能空腹喝酒。”他的语气很强势,眼神已经显出醉了,“就算你真的是,也没关系,没有规定说,我们就不能做哥们儿。”

“是什么?你说完整。”

“就算你是同性恋也没关系,我们依然是朋友。我很关心你,秋辞,跟你是什么恋没关系。”

“你跟徐老师也是这么说的吗?”

盛席扉愣了一下,“是。”

就在这时,盛席扉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想按掉。秋辞说:“你先接。”盛席扉只好接起来,对着电话那头不停地:“嗯”“对”“真的”“我知道,真没有”。

秋辞在心里冷笑,觉得他就像那些在情人面前接妻子查岗电话的坏男人。秋辞忽然觉得他此刻这样才不算辜负他的长相。自己以前怎么竟会以为他是老实男人呢?

盛席扉真要做一个坏男人了吗?他倒是有这条件,倘若他想流连花丛,他的脸就是张vip通行证。

一直在异性恋的世界里待着,开始好奇男同性恋们的花丛了吗?徐东霞说他早就知道,有多早呢?

盛席扉挂断电话后有些窘迫地看着秋辞。

但秋辞没有问“是不是你妈”这种蠢问题,他问:“虞伶怎么会那么想?”

“她就是,女人的直觉吧,她其实也不确定。”

“什么时候?”

盛席扉沉默了一小会儿,带了难解的羞愧与心虚,低声道:“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看到秋辞的五官在一瞬间像要溶化进脸里了,忙补救:“但是我当时没当回事!虞伶本来也是说,她觉得‘可能’是,这种猜测我从来都不往心里去,跟你……的时候,也几乎想不起来这事。”

几乎?秋辞揣摩他的字句,那就是有时候会想起来。可自己从来没有看出来过。

“哦,虞伶误会了,徐老师也误会了,我不是。”

盛席扉呆愣了片刻,也“哦”了一声,“那你吃饭吧,要凉了。”

第43章 粉红色的大象(修了一下,请刷新

秋辞低头拆外卖包装,心里很乱,手上慢吞吞地动作,余光看到盛席扉对着他的脸发怔。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不经意对盛席扉出了“别去想那只粉红色大象”这样的难题!

秋辞大概可以确信,自己是盛席扉遇到的第一个活生生的“同性恋”。徐东霞对他说自己是,虞伶对他说自己可能是,尽管只是嫌疑,但对这个人而言极为陌生的“同性恋”三个字,早就和相对熟悉的“秋辞”两个字连在一起。

可自己刚刚对他说:“我不是。”

盛席扉噗通掉进“别把秋辞和同性恋联想到一起”的思维困局。

秋辞打开所有的餐盒。他点了两个硬菜,被餐馆误会有人陪他吃饭,配给他两双筷子,两份米饭。

他把其中一双筷子搭到盛米饭的餐盒上,推到左边,对盛席扉说:“你也一起吃吧,我点得多。”

盛席扉从他右侧绕到左边,这会儿才发现秋辞家里非常热,赶紧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然后像秋辞那样,一条腿曲着踩着脚蹬,另一条腿垂下来点地,坐到高脚椅上。

吧台不是用来吃饭的,吧台的座位是为了两个一起喝酒的人能把脸凑近了亲密地说话用的。

盛席扉拿着筷子打开米饭盖子时,胳膊肘碰到秋辞扶在吧台沿的手。那只手的手背在上游,手肘在下游,丝质的袖子流下来,露出一段白胳膊。没有淤血,没有绑痕,只有光滑的皮肤,浅浅的汗毛。

盛席扉把筷子换到左手,右手撑在自己的座位上。

秋辞扭头看他,“你还是左撇子?”

盛席扉低头看眼自己的左手,“小时候是,上学的时候矫正过来了,不过想用左手的时候也能用。”

“写字呢?”

“和吃饭一样,左右手都能用。”

秋辞也看自己的手,左右手都看,“你知道左撇子其实是不需要矫正的吧?”

盛席扉笑了一下,是他这半晌的第一个笑,将将恢复些平日的生气,“咱们小时候人们哪懂这个?我家里说怕出去跟人吃饭胳膊打架,就让我练习右手拿筷子。”

他即使喝了酒,依然敏锐,问秋辞:“你以前也是左撇子?”心里堵了一堆心事,却仍为两人有缘感到快乐。

秋辞收回打量自己双手的眼光,像是毫不在意地:“嗯。”

他总想给自己那些异常找出缘由。可能是因为婴儿期很少被抱起,可能是因为幼儿期缺少户外光照,而所有这些可能里,最心仪的是可能因为小时候被强行从左利手改成右利手。科学已经证实,强行矫正习惯手可能会导致心理和行为上的异常,而具体有何异常则因人而异。他喜欢这种可以解释一切的理论。

然而盛席扉告诉他,被矫正过习惯手也能长成正常人。

“为什么你被矫正了也能用左手?”

“哦……家里对我的要求是在外面的时候得用右手,在家里随便,我就一直两只手都用着。”

秋辞想起自己小时候每次习惯地用左手去拿笔和筷子时,手背上狠狠挨的那一下。肉体上的疼不算什么,不喜欢的是那一刹那的受惊和被否定的委屈。

他忽然觉得生活真是不公平。

不公平。在盛席扉面前,他经常产生这种念头,但都是隐隐约约的,毕竟他并不认为自己失败,也从不觉得自己可怜。头一次,这个念头如此强烈:命运对人不公。

对命运的怨恨转移到盛席扉头上,不想承认实际是嫉妒:凭什么盛席扉能生长得如此完美?

秋辞想,他不是比自己更聪明,知道避开每一个陷阱;他也不是比自己更有自制力,能抵御一切诱惑。他只是运气好,一直走在没有陷阱和诱惑的道路上而已。

“你不热吗?”秋辞问。

盛席扉快热死了。他本来喝了酒就容易热,秋辞家的暖气还这么足,让他一直冒汗,头发根都湿了。

“你要不要把毛衣脱了?我家暖和。”

“哦,好。”盛席扉听话地把毛衣脱了,露出贴身的短袖T恤。这时他和秋辞才像是一个季节的。

他其实早就留意到秋辞穿得少了,睡袍的丝质布料薄得就像没有。视线一直躲着秋辞露在外面的皮肤,之前不敢想他穿这么少冷不冷,现在不敢想他也喝了酒,是否也觉得热,是否也出了汗。

这也是一只不能想的粉红色大象。

他不敢想秋辞出汗的样子,视线却落到最容易出汗的额头。那里平时都是露在外面的,此时被头发挡住了,看不出是不是出汗了。第一次看见秋辞的头发没有被发胶定住的样子,原来这么柔软€€€€当然只是推测它们柔软。刚刚秋辞靠在他胸前时,这捧柔软的头发就在他鼻子前,他闻到像是刚沐浴过的温热的香气。

他又看到秋辞的脖子,白白的脖子,想起在车里看到秋辞脖子的那次。当时两人离得就是这样近。那次自己在捆秋辞的手,而这次可以看得更深。

衣领在喉结以下叠成V形,比衬衣领更慷慨,露出锁骨的一端和咽喉以下从未见过的皮肤。顺滑的布料薄薄地贴着肉体,绚丽的丝绸只是相框,被框住的部分才是重点。

V形也是箭头,带有指路功能。视线顺着箭头所指的方向往下,却被挡在顶角处,急躁地在那儿抓挠起来,想将那两条相交线分至平行。

一只手将他乱挠的视线抓了现行,抿一抿衣领,大写的V变成小写的v,顶角升到喉咙处,锁骨也看不见了,像是专门防他。

盛席扉一个激灵,一身热汗陡然凉了,惊恐自己怎么醉得这么厉害!

秋辞低头吃着饭,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

盛席扉诚然曾一直走在光明正道上,但现在他对一条神秘而幽密的小径感到好奇了。这可是一条歧路。它的尽头是血盆大口一样的陷阱。

秋辞不禁有些好奇,当他由自己想到“同性恋”三个字时,重点想的是哪个字呢?

是同?是性?还是恋?

秋辞点的其中一个菜是醪糟鱼片,不知用的什么鱼,有刺。

他像用舌尖从鱼肉中分出鱼刺那样地分辨那三个字的区别,发现无论哪个,都令他发笑。

参与者被领进一个空房间独自呆上一小时,

实验人员在开始计时前不断暗示他们“不要去想一只粉红色的大象”。

实验的结果是,每一个参与者都表示,

在这一小时之内,

粉红色的大象曾几次出现在屋子里。

第44章 说出来了

秋辞把吧台上乱放的几只酒瓶都拨过来,问盛席扉:“你喝哪个?”

盛席扉这时才想起自己还要开车这事,可他已经喝了,还是烈酒。“看你。”

秋辞拎起一瓶,知道他不认识酒,拔木塞的时候顺便介绍:“是白兰地,四十度。”

说完他暂停了一秒,下意识抬头看盛席扉。从那张脸上可以看出来,对方也想起那段对话了,“白兰地多少度?”“四十多度。”“啧,烈酒啊。”

秋辞有些仓促地低下头倒酒。他觉得荒谬,两人才认识多久,才见过几面,怎么竟能有一种分享了许多共同记忆的错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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