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 第56章

“我想让徐东霞死。如果我去杀徐东霞,你会拦着吗?”握着他的手在流失力气。

“回答我,席扉,你会拦着吗?你必须得回答我。”

席扉这辈子说的最理所当然的一个字是:“妈”,说得最艰难的一个字是:“会。”

秋辞得以从那个固若钢铁的环抱里出来了。再强若钢铁的人,也比不过命运。

秋辞终于又走出那道门,这次他学聪明了,连电梯都没等,一直跑着,在心里说:“别再追了,到此为止吧。”

可他又听见席扉在身后喊他的名字了。

恨他!恨死他了!恨席扉比恨徐东霞还要多!

他是一块注定滚落的石头,难道席扉真要当西西弗斯吗?他为什么要当西西弗斯啊!没有比西西弗斯更痛苦的了!

秋辞奔出单元楼,竟然在下雨。他的拖鞋在湿地上微微打滑,不得不放慢速度,身后的追逐似乎也慢下来。

秋辞躲开路灯,穿过小区黑漆漆的绿化园,摸黑找到后门爬出去,跑上街道。

街上的人也都被大雨惊得乱逃。有人怀里护了一只皮包,有人头上顶了一只皮包,没人顾得上去看他有多奇怪。

秋辞拼命地跑着,心里多期盼席扉能再找到他,跑得就有多卖力。一边跑,一边往后看了一眼,没有再看见席扉了。

他停下脚,流浪汉似的坐到街边。檐下都被躲雨的人们占满了,秋辞就坐在雨里,心想反正已经全湿透了,雨水正好能掩饰他的眼泪,这样看起来就没那么奇怪了。他一边擦脸一边反思刚才那念头,太恶俗了,三流电影一样。

“秋辞。”席扉又喊他。

秋辞模糊着双眼抬头看他,看到他还带了伞。

席扉把伞撑在秋辞头顶。秋辞又抹了下眼睛,雨被挡住了,眼睛终于能看清楚一些,看到席扉还向他伸出手。

席扉似乎是觉得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来得这么晚,“我看见你穿的拖鞋,就不敢使劲追。”又说,“我想起外面在下雨,你没打伞。”

第94章 不怨不恨

秋辞心里的那只淋了雨的落水狗一边走着,一边直立起来,化成人形,耷拉的湿尾巴逐渐退化消失,两条后肢进化成直立的腿,蜷缩的前肢伸展开来,其中一只握在席扉的手里。

他们并肩打一把伞走在城市的街上,希望能天长地久地走下去。

回了家,席扉让秋辞先去冲个热水澡。天已经凉了。夏天似乎就是在今天结束的。

秋辞冲身上的时候漫不经心地回想,好像每年都是十一长假时下一场雨,然后气温立马就降下来,秋天转眼就来了;过一会儿洗头的时候又想,应该问问席扉,他在这里经历过更多的秋天。

轮到席扉去洗澡,秋辞去卧室把夏凉被换成厚被子。他在衣柜里刨到底,看见去年替徐东霞送到席扉手上的那床大棉被。他对着那床厚得离谱的被子愣了会儿神,把它抱了出来。

席扉从浴室里出来,看见秋辞趴在床上,像是已经睡着了。听见他进门,床上的人动了动,扭过头来。

席扉走过去,在床沿上坐下来,摸摸他身下的被子,“是不是太厚了?”

秋辞说“是”,把脸贴在被子上,像是在试这被子的温度,“我就是想感受一下用新棉花做的被子是什么感觉。”

“什么新棉花?”

“这是我帮徐老师带给你的被子,去年,你忘了吗?当时徐老师和我说,这是她用当年新下来的棉花做的,又暖和又软和,盖着还不沉。我当时没太听懂。”

席扉的手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拽着被角,问秋辞:“你今天说……你想,你想……”他说不出来,呼吸越来越急促。

秋辞翻过身,仰躺着看着他,“我想杀了徐老师,是这句吗?”

席扉急促地吸了口气又呼出去,“嗯”了一声。

“我胡说的。”秋辞又趴回去了,把脸埋在被子里,声音被捂着,“没有过那种想法……但是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

“你说。”

“你和虞伶的事是我故意搅黄的,我怂恿她去最忙的部门,一直暗示她……”

“我知道。”

秋辞马不停蹄地说下去,怕自己的勇气漏光,“如果没有退婚的事,你爸爸就不会得那个病。”

席扉的手从被角移到秋辞的手上,摸到他的手又凉又僵硬,便握进自己手里暖着。

“我回来的路上想过这事儿了。”

秋辞把脸露出来,等他继续说。席扉看见他眼睛和睫毛都湿漉漉的,脸上倒是干的,可能眼泪都吸进被子里了。

“我想这些的时候,忽然感受到‘命’了。因果既定,一报还一报。你恨的是我妈,想让她不痛快,结果却误伤到我爸。你虽然是无心的,但你也要因此受到良心的谴责,你要陪着我一起在病房外面受罪,在我爸没恢复好之前,你还要和我一样到处打听好医生好医院,每天都担心他会不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我爸是最无辜的,老实了一辈子,临到退休来了这么一场无妄之灾。可是医生说他会突发脑溢血,一是平时心情压抑的缘故,一是脑血管天生有畸形的缘故。这是两个不定时炸弹,早晚会爆。我从医生的话里听出一个意思,我爸岁数还不算大,身体底子也还算好,早爆比晚爆可能还好点儿。他现在生活基本自理,基本还能做饭、养花。他又因为这事突然想开了,跟我妈离婚,租的房子楼下还让种菜,邻居们也跟他一样爱养点儿东西。他现在办了病退,有的是时间看书、写大字儿、跟着电脑下棋,不用再跟以前似的在那个单位被一群比他年轻的人指使,过得比以前还舒坦。”

“以前看他俩,我一直以为是我妈容忍我爸。现在才知道其实弄反了,是我爸一直容忍我妈;我妈嘴上一直说嫌弃,其实她才是离不开我爸的那个。现在俩人离婚了,我妈那么要面子的人,觉得丢人,自尊心也受到重创,感情上也接受不了。她还不太会做饭,也不爱做家务,生活水平一落千丈。你最开始的目标就实现了,让她现在每天都过得不怎么样,比以前还指望我。不夸张的说,我现在就是她唯一的支撑,等再过两年她退了休,她恐怕得把所有精力都放我身上。可是我的心已经在你那儿了。”

他平静地说完了,屋里只剩秋辞压抑的抽泣。他的脸又蒙进被子里了,席扉用食指轻轻地刮他耳朵,“没有樟脑味儿吗?晕不晕?把被子弄湿了也不好,棉花结块儿就不软和了。”

秋辞用手抹抹脸,坐了起来,低着头说:“我好久没哭了,好像停不下来了。”嗓子都哭哑了。

席扉比他有经验,说:“是,尤其是喝了酒以后,”又问:“你今天喝酒了吗?”

秋辞摇头,席扉笑了一下。

秋辞又被他的笑容晃着眼了,问:“你真不恨我吗?”

席扉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苦,“别用这个字了,秋辞,这个字太刺耳了。”每听一次,就像有一根箭狠狠刺进他心脏里。

“我今天说我……也是胡说的。我不恨你。”

席扉就又笑了,异常温柔的样子。有时候秋辞看他的眼睛会想到星空,不只是因为它们看起来深邃,还因为其中的眼神犹如星空一般,具有一有安宁的力量。

席扉笑着说:“那我就放心了。睡吧,淋了雨不能熬夜了,容易生病。”

秋辞不放心地抓住他的胳膊,“刚才还没说完,你都不怨我吗?”

“不怨。秋辞,我和你说真心话,如果那次我爸得脑溢血,真……比如说去世了,或者说留下严重的后遗症,那我真接受不了。但是我爸他自己都不计较那次生病受的罪,他都想开了,说福祸相倚,我就更得想开了,毕竟我是真想和你一起走下去。”

他握住秋辞的手,继续说道:“回来的路上我就在想,幸好不是最坏的情况,老天爷还是给我留了条活路的。这么想着,我都有点儿庆幸了,觉得这就是个预示,说明以前那些事最终肯定都能解决的,肯定能!”他把秋辞的手握得紧紧的,“我是这么相信的,我希望你也能稍微信一点儿,哪怕走一步看一步,也千万别停下来,要不然我真怕我自己做不成。我需要你在我旁边,行吗秋辞?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就在陪我旁边,我去做,我去解决,我去一个一个和他们说去,你千万别再跑了,好不好,秋辞?有时候真想把你捆起来,整个捆住!手、胳膊、腿、脚,都捆得死死的,让你再也没法逃跑!”

他最后那句话语气有点儿狠,说完了,两个人都有些惊着的样子。

席扉抿了下嘴唇,忐忑地问:“你觉得我太缠着你吗?”

秋辞情不自禁向前递出手腕,整个人也向前倾身,近乎虔敬的表情,“那你把我捆住吧。”

第95章 “席扉”是“绿灯”

那根绳子仍挂在那儿,显然是经过两人潜意识的共同批准。可秋辞当时的那股冲动劲儿已经过去,这会儿他看着吊环又觉得害怕了。

席扉成了更积极主动的那个,鼓励他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

秋辞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体里有一只怪兽,他总感觉藏在自己血管与肉里的那些细小的牙齿就是那只怪兽的。怪兽会在饥饿时放出无数副小牙咬它,咬得他从身体里面发痒、发疼。

有时候他嫌自己的怪兽吃得太多,就饿着它。可他的怪兽一吃不饱就会生病,还把那些病传到他身上,让他变成更不健康的人。

那只怪兽连他自己都讨厌,可是席扉总是一副“多大点儿事儿”的表情,就好像在说:“饿了就喂呗。”

秋辞便又担心他总这样纵容自己而自己则在纵容那只怪兽,以后会不会被同化成怪兽。

席扉的表情就又像在说:“有我呢。”

夏天吃饭的时候没胃口,想喝口冰啤酒又怕一喝就管不住自己,席扉说,“实在想喝就开一瓶,有我呢。”开了一天会烦得要命,晚上回到家不想做饭,席扉说:“你去歇会儿,有我呢。”

秋辞害怕凌空时又发生骤降,再一次扭到他的胳膊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席扉把沙发推过来,并且预备出几条辅助承重的连接绳,说:“别怕,我们一会儿慢慢地升起来,有我呢。”

两人面对面跪坐在沙发上。

第96章 比绳子更牢固的衣服

秋辞已经开始害羞了,抿嘴笑着摇头。

席扉也笑,笑他又口是心非。

“我们今天换一种方法。”席扉提议。

秋辞眨眨眼,安静地等他下文,像极了生性害羞的小孩子在过年时一脸天真地听大人们说着€€嗦的客气话,好像真猜不到自己马上就能收到红包。

“今天我们用safe word。”席扉说。

秋辞又眨眨眼,眼里的笑意更多了,这次是因为开始感觉到刺激,同时惊喜席扉连这个都知道。

席扉挑了下眉,表明自己早就做足功课了,“但是我毕竟没有经验,还是得谨慎,所以这个词必须得严肃对待。”

秋辞马上跟着敛容,点点头,假装天真的聪明小孩儿变成听话守纪律的乖学生。

“想一个不喜欢的东西代表红灯。”席扉说,那语气神态简直就是一个老手。

秋辞不假思索:“尾气。”

说完,两人一起笑了一下。平时走路或者开车的时候,秋辞总嫌街上的尾气难闻。

“黄灯呢?”

“车喇叭。”

两人又一起笑了一下。

“好了,现在要认真起来了。”席扉先严肃起来,秋辞便也收起笑容,同时垂下眼。他这会儿不太敢看席扉的眼睛了,怕一看就跌进去。

席扉的手落到浴袍的领子上……

“车喇叭。”秋辞说。

席扉停下来,搂着他的肩膀和后腰把他抱起来,两人都忍不住笑了。

没有手,秋辞用脸蹭蹭席扉的下巴,“席扉。”

“席扉”就是“绿灯”,就是继续的意思……

……

秋辞隐约猜到他要做什么,有些紧张。席扉停下手,俯下身来,秋辞扭着脸和他对视了一会儿,仍然是“车喇叭”。

车喇叭不是尾气。

“我会慢慢来,不要害怕,如果实在不喜欢就说停,好吗?”席扉蹲下来,温柔地说。

秋辞闭上眼睛,点了下头。

……

此时的秋辞看起来就像一只会呼吸的静物,但席扉知道他安静的身体里沉睡着巨大的激情,正等着自己去唤醒……

……秋辞眼睛睁开一下又闭上了,只看见席扉的双脚,有点儿想哭。他从来没有这样敞开过。他喜欢缩起来,缩进绳做的壳里,做一只假装世界很安全、什么都不用做也不会受到指责的乌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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