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红酒的陈年能力说成“禁放”,逗得秋辞哈哈笑。每一次笑的时候,秋辞都能感到那些笑流进自己心里,在心田里灌溉出幸福和快乐。
秋辞以前还喜欢思考幸福与快乐的关系,想不明白是因为快乐的积分引起质变才产生幸福,还是要先有幸福做基础,在其上才有快乐的可能。这会儿正是他从实践中提取真知的好机会了,他却每天忙着感受幸福和快乐而把那个疑问给忘了。
临到过年的那几天,席扉和父亲商量除夕那天怎么过,要不要叫上徐东霞。
席扉总是于心不忍,老爷子这次要做主,说徐东霞好不容易才消停了,她那性格蹬鼻子上脸,还得再晾一段时间。
秋辞在旁边托着腮听着,席扉把手机拿远些,问他:“你今年过年还回去吗?”
秋辞想了想,托着腮摇了摇头,然后无聊地玩起手边的杯子垫。
席扉把手机放回耳边,问电话那边:“爸,我叫着秋辞上你那儿过年行吗?”
秋辞立马坐直了,睁圆了眼睛看着他,惊讶他竟有如此坏心眼,这么利用老人家的善心。
席扉伸长胳膊摸摸他后颈,像安抚受惊的小猫,又和电话里说了两句,秋辞与席扉相识后的第二个除夕夜便有着落了。
大年三十儿那天,秋辞和席扉给自动浇水器灌满水,提上大包小包的礼物€€€€其中最重的是秋辞给席扉的小侄女贝贝挑的两套儿童丛书,两人一起去了席扉父亲家。
张阿姨也回老家过年了,他们去的时候老爷子正一个人包饺子。两个年轻人洗洗手加入进去,一开始打下手,后来就成为主力,秋辞擀皮,席扉包,井然有序。
老爷子自觉退到门口,看着儿子手脚麻利地干活,想起他小时候喜欢在大人包饺子的时候守在厨房门口,等着大人不小心掉一两个饺子皮。掉到地上地上的面就是他的,让他拿着去当橡皮泥玩儿。席扉小时候总觉得饺子皮比橡皮泥更好玩儿。
最后馅用完了,面还有余,席扉把面团搓成两个小球,摞一起变成一个小雪人,拿给秋辞看,用以弥补今年春节没雪的遗憾。
两人不知道老爷子就在门外,脑袋凑到了一块儿,秋辞从装馅的盆里捏出两个胡萝碎当眼睛,席扉从出柜里找出黑芝麻,捏一粒放眼睛下面当嘴,然后两人一起哈哈大笑,说正好放反了。
老爷子在门外看着,和他们一起笑着摇了摇头,拄着拐杖看电视去了。
煮饺子的时候,秋辞让席扉去外面陪父亲说会儿话,他来看着锅就可以了。很快煮好第一盘,秋辞端着饺子出去,看见沙发上的父子俩本来说着话,见他出来便停住了,和他说起不相干的。
秋辞笑着应话,顺便瞟一眼电视,里面正在放祖孙三代同堂的欢乐影像。
老爷子去拿自己珍藏的好酒,席扉把电视声音调小,在秋辞耳边小声说:“别多想,我爸不是那种家长。”
哪种家长?当然是徐东霞那种家长。秋辞把徐东霞拉黑了,用席扉的手机看徐东霞的朋友圈,光年夜饭就发了好几条,还有好几张和兄弟姐妹的合照,努力向人证明自己这个年过得无比的好。
秋辞促狭地问席扉:“你要不要点个赞?”
席扉哭笑不得地双手捂脸。
老爷子珍藏的白酒度数不低,秋辞平日里喝得少了,酒量比不上从前,一盅下去就有些飘然了,席扉更是喝得双颊通红,眼里闪着醉意的水光,在老父亲眼皮子底下就忍不住盯着秋辞看。还好不是真的醉了,忍住了没有亲上去。
老爷子看不下去他这样,吃饱了就回自己屋里了。两个年轻人坐在沙发上就着春晚醒酒。
席扉喝了酒要么眼泪多,要么就话多,絮絮叨叨说现在过年没什么年味儿了,新衣和好饭没什么吸引力了,春晚也提不起兴趣,不下雪还不放炮,又问秋辞小时候怎么过年,守不守岁。
秋辞说:“我大年三十儿要学习,要是作业写完了就自己找题做。”
“为什么!”
“因为我妈妈说,除夕那天还坚持学习,就能证明这个人足够勤奋,还有自制力。”
席扉一个仰倒,朝秋辞竖起大拇指,也不知是夸赞秋辞还是讽刺秋辞的母亲。
“那你应该不喜欢过年吧?”他问。
秋辞摇头,“确实没觉得过年有什么意思。”
“红包呢?小时候都穷,应该还挺喜欢红包的吧?”
秋辞说:“我没有红包。”
席扉又是非常惊讶的样子。
秋辞倒是一脸平静。
席扉后来明白秋辞的这种平静是什么意思。有一次两人吃饭的时候一起看野生动物的纪录片,猎豹被其他动物抢了食物后就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席扉纳闷,说:“它怎么都不急?”秋辞回:“它习惯了。”
习惯了,这就是秋辞那些平静的来源。
秋辞平静地向惊讶的席扉解释:“我可能长辈缘就是比较差吧,我爸妈和叔伯姨舅他们没什么来往,也不像别人家一到过年就领着小孩子到处串门,所以没人给过我红包。”
席扉想了想,说:“你等我一会儿。”然后起身去了自己父亲的房间。
过了一会儿,席扉扶着父亲出来了,秋辞忙站起身来。
老爷子从兜里拿出两个红包,递给席扉一个,又递给秋辞一个。
秋辞慌张得不敢接,老爷子拿出长辈架势,硬塞他手里:“拿好。你们虽然都赚钱了,但是在我们眼里,你们不管长到多少岁,都是孩子。”然后他有些郑重地对两人说:“红包压邪祟,席扉和秋辞拿上压岁钱,在新的一年里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席扉乐呵呵地说:“谢谢爸!”一边冲秋辞挤眼睛。
秋辞兴许是因为喝酒了,一股冲动憋得喉头和鼻腔里酸溜溜的,跟上去一句:“谢谢爸。”
第107章 秋辞也会吃醋了
春节假结束后不久,他们从席扉父亲那里听闻徐东霞回学校了。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不知徐东霞是因为年纪大了恢复得慢,还是永久地留下了病根,她那条受过伤的腿站久了就疼,没法上课了,只好转去行政。她以前总嫌弃席扉父亲没有事业心,实则自己在工作上也没什么建树,转去行政后没有实职给她,只能干些杂务。
秋辞毕竟也是教职工家属院里出来的,知道徐东霞这下心里又要难受了,她错误地把“老师”和“班主任”这两个词理解为权力,往后恐怕整日都要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了。
秋辞每每想起席扉出柜的那段时间就觉得鸡飞狗跳,眼前仿佛扬起一堆鸡毛。这会儿他总算有几分尘埃落定之感:徐东霞还有几年才退休,让她在这几年里远离讲台,没准就能少几个像他一样的受害者。
但也不仅仅是受害者。秋辞认为自己还是幸存者,他知道自己从一种既定的命运中存活了下来。
他们的新厨房终于装好了,席扉的博士生朋友申到了海外一所大学的研究生,大伙要给他庆祝,正好席扉想请客温锅,就把聚会定在自己家。
这就是要和朋友们出柜了,因为他和秋辞脚上的棉拖鞋是一模一样的,卧室里的床是双人的,枕头被子是一套的,浴室里的牙刷是成对的。
席扉跟朋友们说明了他和秋辞的关系。竟是平时和他们见面最少的博士生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其余人则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第二个恍然大悟的是峰峰,张圆了嘴巴指头指指席扉,又指指秋辞:“难怪……难怪!合着你俩那次不是工作上的矛盾,是小两口吵架啊!”
其他人也陆续反应过来,说难怪秋辞去他们办公室那会儿席扉每天都一脸春心荡漾的,难怪那会儿两人“午觉”那么多,休息室的牌子总是“亲热中”,难怪席扉每次都主动和球技最菜的秋辞一队,难怪两人总要吃小灶,不去出租房里吃大锅菜,难怪聚餐的时候俩人好几次一起出去不是买酒就是买菜……
“那你俩谁是老公谁是老婆?”敏敏好奇地问,他新婚燕尔,懂得多了。
席扉站起身,隔着半张桌子把一口菜喂到他嘴里,堵住他的嘴。
后来有一次秋辞从一个饭局里出来,竟在饭店走廊偶遇了虞伶。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幼稚,忙扭头快走,想假装没看见。身后的张小姐踩着高跟鞋落雨似的“哒哒哒”追过来,嘴里连声喊着他的英文名,饭店的服务员都看过来。
秋辞懊恼自己还是脸皮太薄,不得不停下来,端出一副得体的惊喜表情,转过头来:“虞伶!好巧!”
张小姐还是都市丽人的模样,只是一双美目瞪起来,没好气地说:“你就是故意躲着我!”又换成体贴表情,“Avery,公司里每天都有新闻,你那点儿事儿算什么呀,大伙早就忘了。你怎么能因为那个就跟我彻底断了联系?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在脑海里被自动置换成“情敌”,秋辞恶寒地抖了一下,赶紧给换回来,“是朋友。”
他们交流了一些近况,虞伶为他现在的工作感到几分遗憾,为他曾经受到的不公待遇抱不平,而他则为虞伶的进步飞快感到欣慰。
说完工作就要说生活了,虞伶问:“那会儿,我让席扉去找你,你不嫌我多管闲事吧?”
秋辞摇摇头,心里像被轻柔地敲动了一下,再次感到因果的奇妙。
虞伶知道他性格,没有多打听他的私生活,却向他打听席扉,像是默认他俩一定一直有来往:“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就……还那样吧。”秋辞含糊地说,却又马上改口:“挺好的!他的公司招到投资,规模扩大了,新项目也步入正轨了,发展得很好;他父亲身体也不错,他也不错。”
虞伶笑起来,露出一副心事得偿的表情,“那我就放心了,要不老觉得欠他点儿什么。”
可秋辞还有一桩心事。
“你和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个男朋友……”
虞伶豪爽地摆了下手,“分了!”
秋辞的心愿落空了,怔怔的。
虞伶又咯咯地笑起来:“你看你这表情,跟你自己失恋了似的!我又不是被人骗、被人欺负了,我才二十多岁,得到了、失去了、享受了、放弃了、成了、没成,不都很正常嘛!”
这时一个包间里出来一个人,是虞伶的同事,催她赶紧回去。
虞伶遗憾地对秋辞说:“我得走了。”她紧紧握了握秋辞的手,“以后要接我的电话!”
秋辞目送她的背影“哒哒哒哒”地离开,心想她和席扉可真像啊。他们的内心世界都那么平和,省出能量给这个世界,自己过得开心,也让别人开心,多好。
但是那么好的席扉是他的,秋辞心想,觉得刚才喝下肚的酒都是酸的。
这件事之后又过了好多好多天,秋词和席扉一起去商场买衣服。他们购物前都会先列好购物清单,去哪个店买哪一样也都心里有数,所以进了商场就直奔目的地,两人一前一后€€€€秋辞在前,席扉在后€€€€两人健步如飞。
走着走着,秋辞听见身后“噗嗤”一声笑,回头去看。席扉追了一步赶上他,和他并排走起来,笑着说:“你有没有发现咱俩走路老跟着急投胎似的。”
秋辞回想了一下,还真是如此,不由放慢脚步,笑起来。
席扉又说:“以前虞伶就特讨厌我这点,嫌我逛街的时候老是一个人走到前面去,不等她,她穿着高跟鞋追不上就生气,其实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不知不觉€€€€哎?你不高兴了?”
秋辞冷笑两声。
席扉掉线的情商立马回来了,饶有兴致地歪着头把脸凑到秋辞跟前:“不会是吃醋了吧?”
秋辞继续冷笑,让气流快速从鼻腔里出来,发出“咻咻”的气声,以示不满。
之后他们买衣服的过程中,席扉一直喜气洋洋的。买完衣服,他又张罗着去了趟商场楼下的超市,隆重地买了两瓶醋,说晚上他要做醋溜土豆丝、糖醋里脊和糖醋排骨。
晚上的时候,秋辞问他:“你吃过我的醋吗?”
席扉看着他刚刚玩儿得红扑扑的脸,问出耿耿于怀很久的问题:“我和你之前那个partner谁技术好?”
秋辞笑得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被他捞住,追问答案。
秋辞笑得眼睛亮晶晶的,“是你。”
当然是你。
第108章 往事已矣,来者可追
邻近六月的一天,秋辞突然接到妈妈的电话,说承旗离家出走了。
永远如新闻主持一般气定神闲的王老师哭得语无伦次:“承旖说……说她去找你了!……你快去!”
那天双胞胎照常被送去学校,下午接人时却只有承旖。姐妹俩的班主任说承旖帮承旗请了病假。再问承旖,承旖就装哑巴。妈妈和刘老师报了警,找了一切能用上的资源去查监控,但无异于大海捞针。后来一直冷静的承旖突然慌了神,说承旗应该给她打电话的,已经迟到一个小时了。
这时承旖才说:“承旗去北京找哥哥去了。”
秋辞匆匆往家赶,思路十分清晰,问母亲:“承旗怎么知道我地址?”
妈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承旖说,你往家寄东西,她们抄下来地址……”
秋辞心里又被轻轻地敲动了一下。他已经很久没给妈妈寄礼物了,所以是以前那个地址。
席扉公司离他的旧家更近一些,他还在路上时就接到席扉电话,说孩子找着了,手机没电了,又嘱咐他开车别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