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请问你的金屋造好了吗?”
周树生今年八十多岁,但体格还很硬朗。他喜爱清净,不愿意跟儿女小辈一起过,所以至今还独自一人住在老胡同巴掌大的小院儿里。
周青柏跟姜蔓进门时,老爷子正躺在院里的躺椅上听收音机,见他俩来了,懒懒地撩开眼皮,看了他俩一眼。
“来啦?”周树生用烟杆指了下旁边的小屋,说道:“老二先进屋玩儿去吧,晚点吃饭,我跟你嫂子说两句话。”
周青柏不知道周建国是怎么跟周树生说的,他不年不节地突然跑来打扰老爷子的清净,本来都做好了被盘问的准备,谁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愣是没用上,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屋。
他关上房门,周树生才从躺椅上坐起来,顺手磕了磕手里掉漆的旧烟杆。
“老二的事儿,你妈都跟我说了。”周树生开门见山,不客气地说:“你爸纯粹是有钱了烧得慌,好日子过够了开始作妖,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让他一天到晚少管闲事儿,有那个闲工夫不如去跳跳广场舞。”
姜蔓:“……”
趴在门后偷听的周青柏:“……”
老房子隔音差,就这么几步远的功夫,关着门和没关一个样,周青柏趴在门上,能清晰地听见周树生跟姜蔓的聊天声。
“爷、爷爷€€€€”姜蔓干笑两声,说道:“那个……”
“不用支支吾吾的,我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周树生冷哼一声,说道:“当年我们村儿穷得叮当乱响,能娶得起媳妇儿的没几个,像老二这种搭伙过日子的有的是。他管天管地,还管孩子喜欢谁了€€€€牛不喝水强按头,他就是喜欢个猫啊狗的,你也没法拦着他。”
“随他去吧。”周树生说:“他要是喜欢,你们拦也拦不住;他要是不喜欢,过一阵自己就腻了。”
姜蔓心里疯狂点头,心说姜还是老的辣,周树生就比周建国看得开多了。
但赞同归赞同,她嘴上总不能顺着周树生数落长辈,于是笑了笑,委婉地说:“爸可能是觉得不合适。”
“不合适,什么叫不合适。”周树生眼睛一瞪,说道:“你奶奶当年可是千金大小姐,我就是她家的长工,这一个天一个地,你说我俩合不合适€€€€要那么在乎合适,这世上就没你爹了。”
“再说了,合不合适是自己说了才算,别人说了屁用没有。”周树生说着说着急了,把烟杆敲得咣咣响:“当年你奶奶成分不好,年轻时候,多少人劝我让我带着孩子跟她划清界限,我最后听了吗!”
这件事儿周青柏倒是知道,小时候没少听老人提起过€€€€周树生年轻时候是从山沟里出来的,穷得恨不得全家人穿一条裤子。当时周家奶奶是北平城里有名的富商小姐,无意间结识了在自家做长工的周树生,一来二去不知道怎么的有了感情,硬是违背着家里的意思,跟“下人”结了婚。
成亲当天,周树生指天画地地发誓要一辈子对她好,事实证明,他后来也真的做到了。
他们结婚几十年,后来哪怕朝代变迁,娘家没落,周树生还是依旧把周奶奶当做千金小姐看待,家里的活儿一手包办,一辈子没让她摸过凉水,下厨做过一次饭。
“这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是好是坏都随它去吧。”周树生一锤定音,说道:“你就告诉你爹,这是我说的。”
这小院就这么大,转个身就能填满,周青柏知道周树生说这些未必不是给他听的,于是直起腰来,一步三挪地坐回床上,掏出手机,给裴佑发了条微信。
“我妈给你找了个好外援。”周青柏感慨道:“咱俩应该过关了。”
他这句话没头没尾,只有过关俩字极为显眼,裴佑眼前一亮,第一时间给他回了消息。
“那你没事了?”裴佑问。
周青柏被关在家里这几天,裴佑也不是完全不着急,他跟周青柏在一起时间长了,骤然分开好几天见不到面,心里难免没着没落的。
他既想他,又怕周青柏的出柜进程不顺利,每天辗转反侧,上班都没有平时专心。
“那什么时候能出来?”裴佑的信息一条接一条地飞速蹦出来:“要我去接你吗?”
看得出来,这几天他过得也很煎熬,信息跳出来的速度比起平时颇有几分急躁,周青柏抿着唇笑了笑,给他发了个小猫打滚的表情包。
“先不行。”周青柏说:“等我消息。”
虽然他和周建国都知道来看周树生只是个借故放人的借口,但周青柏也不好真的前脚来后脚就跑了,于是还是耐着性子陪老爷子下了一下午的棋,然后吃了晚饭,硬等着周树生回了房间熄灯睡觉,才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给裴佑发了条消息。
他没前没后,只发给裴佑一条定位,裴佑看了一眼,发现是在五道营附近。
这条定位光秃秃地铺在对话框里,没有附带说明,也没有周青柏常用的表情包,裴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想了想还是关了电脑,捞起车钥匙,奔着定位的方向去了。
老胡同地势蜿蜒曲折,车开不进去,于是裴佑只能把车停在路边,然后顺着定位,步行向目的地走去。
现在天色已晚,巷子两边的居民区大多亮起了灯,裴佑西装革履地穿梭在旧自行车和晾晒的老头衫里,看起来跟周边环境颇为格格不入。
他对着导航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终于接近定位的目的地,蓝牙耳机里传来导航结束的提示音,裴佑收起手机,正想环视一圈,听见斜上方有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裴佑下意识抬起头,才发现周青柏就坐在他斜后方的墙头上,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周青柏早先就在这等了,他坐得高看得远,离着老远就看见裴佑对着手机在胡同里蜿蜒曲折地艰难前进。他原本想提醒裴佑,但临开口又反悔,坏心眼地等着他自己走到目的地。
这条路陌生又复杂,但周青柏看着裴佑前进的方向就知道这条路总归有结果,他们俩迟早会在那个点相交相遇,不必急于一时。
老旧砖墙三米多高,也不知道他怎么爬上去的,他一条腿垂在墙边,一条腿支着手臂,笑眯眯地低下头,目光正巧和裴佑撞在一起。
“这位迷路的游客。”周青柏笑着问:“请问你的金屋造好了吗?”
今晚天气很好,月明星稀,空气微凉,周青柏穿了一件极简单的白色T恤,胸前的挂坠垂在衣服外,正随着他弯腰的动作微微摇晃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坐得太高的缘故,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听起来仿佛漫不经心,还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掌控味道,但因为尾音里泄露出了一丝笑意,所以或多或少冲淡了他身上的锋利感。
裴佑仰头看着周青柏,忽而觉得心里极轻地停跳了半拍。
泠泠月光落在他身上,连带着他唇角的笑意都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周青柏垂眼看着裴佑,眼神里夹杂着一点认真,似乎在等他的答案。
“……好了。”裴佑喉结微微一动,轻声说:“只差你了。”
“是吗”周青柏笑着说:“那给你个金屋藏我的机会。”
他说着脚下一用力,居然从墙头上直接跳了下来,裴佑下意识伸手想去接他,却被周青柏顺势扑在了身后的墙上。
他眉眼弯弯,语气里满是控制不住的雀跃,亲昵和喜悦几乎要从他身上满溢出来,方才那种距离感一下子消失不见,裴佑只觉得自己似乎也被他这种情绪填满了,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见周青柏猛然低头,吻住了他。
“青€€€€”
“嘘。”周青柏小声说:“我爷爷就在屋里睡觉呢,他觉轻,别把他吵醒了。”
裴佑是个好孩子,从来没在长辈面前跟人这么亲密过,哪怕是隔着一堵墙,他也难免感到了紧张。
他后背绷紧,在这个热切又急躁的吻中感受到了一点羞耻的焦躁,下意识想推开周青柏,但又有点舍不得。
周青柏似乎发现了他的迟疑,于是变本加厉,他把裴佑按在墙上,不由分说地攻城略地,迫使他跟上自己的节奏。
这个吻带着小别之后的新鲜感,周青柏的舌尖勾缠着裴佑,过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这几天换了新的漱口水。
原本习惯的薄荷味被更加柔和柠檬味取代,周青柏眸光沉了沉,轻轻地咬了下裴佑的嘴唇。
“我好想你。”周青柏说:“你想不想我?”
“……想了。”裴佑说完,似乎还觉得不够,于是又补充了一句:“特别想。”
作者有话说:
见面啦,我掐指一算,小情侣也是时候该进一步了XD【以及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一个小彩蛋,当初小周想要给小裴把关的时候,还腹诽过,说他以后一定得给小裴找一个往上倒三代都没出过轨的家庭233333】【感谢长风桥上看风景、萝卜兔、活在€€里、吻于曲中情、广薄鹿桑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84章 “想拿走,除非亲我一下。”
时隔多日,再次坐上裴佑副驾驶的时候,周青柏居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裴佑的车跟他本人很像,收拾得干净整洁、井井有条,明明没在车内放任何香薰制品,但还是能闻到一点很淡的白茶香气。
副驾驶的座椅依旧是周青柏上次调整过的角度,看起来最近没搭过其他人,周青柏满意地调整了下坐姿,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可算出来了。”周青柏没骨头似地倚在椅背上,哼哼唧唧地说:“在家待了这么长时间,人都要长毛了。”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裴佑就忽然想起了他的“出柜进程”,忍不住偏头看了他一眼。
“对了,你家里的情况怎么样?”裴佑问:“他们有没有很生气?”
这几天周青柏待在家里,裴佑跟他的联系也没有平时那么紧密,关于出柜的事儿只知道零星一点,并不清楚周青柏是怎么跟家里交涉的。
方才见面的时候,他心里高兴,一时忘形就把这事儿忘了,现在才想起来询问。
“你之前说挨了打,严不严重?”裴佑拧起眉头,轻声说:“还有外援是怎么回事儿?”
“不严重,早就好了。”周青柏避重就轻地说:“你一下子问这么多,让我先回答哪个好?”
裴佑被噎了一下,正准备梳理逻辑重新开始“审问”,就见周青柏先一步出击,捞起他的手,轻轻在手背上亲了一下。
“我哥和我爸是很生气,不过也还好,不像想象中那么恐怖。”周青柏说:“不过我妈的立场比较中立€€€€对她来说,只要我过得好,她就不反对。”
周青柏虽然被关的时间长了一点,但正儿八经跟家里人交涉的情况其实也就那么几次。他挑挑拣拣,撇开了里面没用的争执,然后仔仔细细地把出柜的情况告诉了裴佑。
裴佑最开始眉头紧锁,但听着听着就放松了许多,绷紧的肩背渐渐松懈下来。
“你家里人很好。”直到周青柏一五一十地说完整个过程,裴佑才由衷地感慨道:“他们很爱你。”
怪不得周青柏能养成这样的脾性,裴佑想。
周青柏骨子里散漫又自由,按理来说,待在那样古板严厉的父兄身边应该觉得很压抑,但他的性格里既没有敏感也没有尖锐,丝毫不像是在高压状态里长大的孩子。
裴佑原本还以为周青柏天赋异禀,但现在看来,其实是家里把他养得很好。
“怎么了,吃醋了?”周青柏闻言扑哧一乐,故意逗他道:“他们爱我我知道,那你爱不爱我?”
裴佑:“……”
“说啊。”周青柏笑着催促道:“不说我伤心了。”
从跟裴佑认识到现在,周青柏嘴里的“伤心”已经通货膨胀到离谱的地步了,好像裴佑一眼不看他就能伤心百八十遍似的,一点都不值钱。
可偏偏不管他说得多假,裴佑还真的次次上钩,闻言连忙嗯了一声,说道:“爱。”
他声音很轻,又很柔和,说话时下意识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满足又浅淡的笑意,就像一片轻软的羽毛,轻飘飘地落在一池静水上,荡起一点微不可见的涟漪。
周青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地弯了弯眼睛,笑得像只餍足的猫。他心情好,小动作也变得多起来,忍不住把裴佑的手握在掌心,像是把玩个精贵摆件似的,这里摸摸那里蹭蹭,
周青柏摸归摸,偏偏又不肯给人个痛快,指尖轻缓地在裴佑手心手背里来回滑动,带来一片微凉的痒意。
裴佑被他摸得打了个颤,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自在,只觉得他手上像是接了低压电,随便碰碰就能让人皮肉发麻。
“……对了。”裴佑眼神飘忽了一瞬,试图强行把注意力从两人交握的手上挪开:“咱们这么偷跑没问题吗?”
虽然周青柏说了前因后果,但裴佑还是有些犹豫,忍不住看了一眼不远处黑漆漆的胡同口,迟疑道:“真的不用跟爷爷说一声?”
“不用,我明天给爷爷打个电话就行。”
周青柏扑哧一乐,心说裴佑果然是个没离家出走过的好孩子,连这点弯弯绕都看不出来。
“我爸既然把我送来了,就是默认让我跑路了。”周青柏笑眯眯地说:“要是我现在回去大张旗鼓地通知一下,那大家才下不来台呢。”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裴佑就也放下了心,他垂眼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忍不住想借着拉安全带的动作把自己“解救”出来。
但周青柏好像先一步发现了他的意图,在他抽手之前收紧五指,跟他十指相扣。
“往哪跑?”周青柏笑着说。
“给你系安全带。”裴佑好脾气地说。
“不行。”周青柏说:“这是我的,不许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