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经常在晚自习周围都很安静的时候,他叫宋亦川一声,指指卷子,宋亦川便会先转身,再靠过来,于是那股熟悉的味道跟着一起漂浮于唐远的鼻尖,像松原之上覆满后断续抖落的积雪。
“先生你手机响了。”司机突然开口道。
“嗯?”唐远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居然是宋亦川打来的。
他接起。
“聊得怎么样?”宋亦川问。
“跟谁?”
“跟你们蒋总,还有谁。”
“……”他走的时候来跟唐远聊的人压根不是蒋总,宋亦川不都看见了嘛,还明知故问,搞得像是唐远拎不清一样。
唐远深吸了口气,不跟他计较。
他把跟蒋总聊的内容简单跟他说了,没想到宋亦川一针见血地从原委里听出了本质,“你认错了?”
“不算认错吧,顶多算……”唐远想了一会,想了个更为恰当的词,“妥协。”
“你不认为自己有错的话,为什么要妥协?”
唐远想说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分得清对与错的,也不是光有对错就能解决问题,但不等他回答宋亦川又说:“你是有瘾吗,这么喜欢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
“这次又是为了谁?”
“不为谁,为我自己。”
唐远声音很低,他看着窗外,猜想此刻对面人说话的表情,“是不是很失望啊宋亦川,我跟你想的不太一样。”
第四十四章 招不招人
以前的唐远天不怕地不怕, 说话做事很多时候全凭个人喜恶,又容易感情用事,像个刺头, 现在却畏首畏尾了很多。
宋亦川说他是装的, 或许是有点吧, 面对他时心境会有变化,但要说他本性如何, 宋亦川也不过先入为主,也许唐远真正的本性是他现在看到的这副样子,以前才是装出来的。
认识不到一年的时间里, 唐远一点没把他当外人, 所有负面的情绪化的撒泼打滚的一面, 他都不遗余力地展示给了宋亦川。
可以说宋亦川见过他最丑最不要脸的样子。
“没有不一样。”宋亦川却说。
唐远笑, “这还没有不一样。”
“你指什么?”
“嗯?”
“你不还跟以前一样招人喜欢吗。”
这下唐远是真的笑了,嘴角都笑开了的那种,他当然知道宋亦川在讽刺他, 但招人喜欢,第一次听有人这样形容他,尤其这个人还是宋亦川。
唐远摸着那件衣服的袖口, 松雪的味道时不时飘上来,可能是闻多了心思活泛了, 也可能是这一天连着被宋亦川羞辱得昏了头,他竟大言不惭地问道:“我招的人里包括你吗?”
“不包括。”不需要丝毫停顿和犹豫,宋亦川干脆利索地给了他答案。
“那好吧, 很遗憾。”唐远吸了吸鼻子, 想着宋亦川要是对他有点感情,当年那些他说不定能更释怀一点。
宋亦川挂了电话。
这之后又是很长一段时间, 唐远没再见到他人,他想着请他吃饭的事,但一直也没开口。
他确实有意在回避跟宋亦川见面,可饭卡里多出来的钱让他每去一次食堂都要想起他一次。
总要还的,这点毋庸置疑,唐远没想好的只是还的方式和时机。
他现在有点怀疑宋亦川往他饭卡里充了那么多钱又不来用是不是故意在他这撒了个锚点,等着他上钩呢。
这天下午徐璐在微信上找他,那件事过去后她一直想请唐远吃饭,但都被唐远找理由拒绝了。
后来有天她借着部门合作的名义请他们全组的人喝了下午茶,那一顿不便宜,冯天宇看得明白,知道是借唐远的光。
徐璐给他发过来的是个名单,关键雇员名单。
唐远点开,徐璐的消息跟着进来了,【没有余卫立。】
唐远看了眼,这应该是某个协议的附件,列了他们公司的高管和一些关键部门的负责人。
【嗯?】运营二部到五部的负责人都在,偏偏少了一部的,一看就是有意为之。
徐璐:【被删了,投资人那边的律师删的,反馈回来的版本直接没这个人了。】
唐远:【确定吗?】
徐璐:【我们这边的律师去问了,但我觉得不是巧合,协议版本改过很多,没有哪一版是这样的。】
负责三四五部的都比余卫立来公司晚,没道理他们在余卫立不在,难道是因为上次的事?
唐远直觉不可能,那天谈话大老板的意思分明还是偏袒他,道个歉的事都不忍为难,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以除名的方式给他惩罚。
那是投资人那边?宋亦川?
那更不可能了,先不说宋亦川为什么要这么做,以他的资历,能直接左右被投公司的人事管理吗?
唐远有些想不明白这个结果。
冯天宇出门经过他身后,一眼看到对面的头像,抱着八卦的心理凑到唐远电脑前,没想到迎接他的是个如此令人神清气爽的好消息。
“卧槽,卧槽卧槽,这是什么大好事,快给我,让我来问!”他一把夺过唐远的电脑,噼里啪啦打起字来,非要徐璐详细给他复述事情的经过,并且有准确消息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他。
“他完了。”冯天宇推开鼠标,强忍着笑点评,“这招够狠的,直接给踢出局了。”
唐远还很理智,“说不定是误删。”
“你看了没啊,他排中间,排最后还可能误删,排中间谁手那么欠,序号都给你该顺了。”冯天宇说:“而且这可是定稿版本,说明什么,说明这事已经成定局了。”
“那你觉得是谁删的?”
“投资人那边啊,这还用问吗,这么说吧,公司里真正的高管就那么几个,余卫立肯定不在其列,顶多算是部门负责人,蒋总可以为了他来得罪你,但一定不会不顾全大局。”
唐远好奇是什么让余卫立成为了那个大局,“投资人为什么要删他?”
“听说了什么吧,要么就是那天他来跟你胡搅蛮缠被看见了,像这种人,翻车是早晚的事。”冯天宇一脸幸灾乐祸,“你可以去问问你那个同学啊,说不定就是他叫删的,给你出头呢。”
“……”
“接下来肯定会有人事变动,等着看好戏吧。”冯天宇说不跟他聊了,他要去落井下石了,果然不到一个小时,全公司上下都知道了这个事。
这天晚上,唐远又加班到很晚,从楼里出来,往车棚走的路上,他突然回头,朝黑暗里看了眼。
他们公司晚上超过九点打车可以报销,但他很少打,主要是一整天都坐着,自行车二十几分钟权当是运动了。
“出来。”唐远不轻不重,对着身后一排冷链车中间的空隙喊道。
高大的箱体遮挡了视线,那一处迟迟没有动静。
“我看见你了。”他说:“数到三,别让我去抓你。”
细微的动静传来,探出个瘦小的人影,瓮声瓮气地叫了声远哥。
是何济。
唐远猜到了,除了他,没人会不打招呼就跑来他公司,且只敢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窥探他。
唐远转身想走,何济着急忙慌地追上来,唐远趁此一把抓过他,避开监控,连拖带拽地把人摁向墙角,“我说了多少遍让你别再来找我,你是没长耳朵还是听不懂人话?!”
“可你不接电话。”何济看着他,眼底闪过恐惧,偏又有些委屈道:“你一直一直不接我才来的……我们好久没见了,我想来看看你……”
“我不接是因为我不想接,不是他妈让你来找我。”何济比上一次唐远见他时又瘦了许多,衣服里头空荡荡的。
他脸色蜡黄,活像营养不良,手底下抓着跟抓一把人体骨架没区别,唐远看他这副样子,强压下心头的怒意,“有病赶紧治病去。”
“……在治了。”
“看来没什么效果。”
何济似懂非懂,转而又笑了起来,“远哥你吃饭了吗?我请你吃饭吧,我带钱了。”
“你怎么过来的?”
“打车啊。”
话说不通,却能一个人跑来找他,还知道换着号码给他打,唐远有时候怀疑他那脑子到底是不是真不好使。
这人以前有段时间挺正常的,不然也不可能上到大学,后来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渐渐开始越来越疯。
最早的时候唐远认识他,是因为看他被人欺负,给解过一次围,从那之后他就经常有事没事来找唐远。
一开始唐远还会理会,后来次数越来越频繁,加上那时周围朋友都说何济看他的眼神不正常,这么上赶着必定心思不纯,让他多加小心。
唐远烦这种事,慢慢也就不搭理了,但何济还是像跟屁虫一样跟了他得有大半年,吃饭盯着,上课盯着,就连谈个恋爱他妈也要盯着,朋友看不下去,连骂带威胁才让他有所收敛。
好过那么一阵,但显然没好透。
“我再说一遍,最后一遍。”唐远看着他,一字一句,“别再来找我了,也别给我打电话,再有下次,我一定对你不客气,记住了吗?”
“可是……”何济下意识就要反驳。
“没有可是!”唐远毫无商量余地地甩开他,目光凶狠,“说你记住了,别的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记……记住了。”
唐远最后又警告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回到家,他先给小白收拾,换了猫砂,洗了自动饮水机,接着自己去洗漱。
洗完躺在床上,想着今天的事,越想越烦躁,他以前也遇到过类似拎不清的人,但没一个像何济这么执着的。
何济身材瘦小,个头才到唐远肩膀,说是对他不客气,其实没什么辙,骂又骂不听,打一顿固然能叫他害怕,但大家都是文明人了,揍他这种骨头没二两的跟欺凌弱小没区别,唐远过不去心里那关。
何况他要是没脱离兽性第一个要揍的也不是他,余卫立这种早被他干翻了。
唐远决定再有下次直接报警解决,没准何济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刚好给他家里人提供线索了。
第二天唐远老时间下班,走出大楼后再次感觉身后有人,他一下怒从心底起,回身骂道:“你他妈让你别再跟着……”
然而身后出现的面孔却不是何济。
“是我。”宋亦川说。
唐远一下收住了表情,摘下耳机,“是你啊,怎么不叫我?”